炭火燒得正旺,把內室裡烘得極暖。
衛韫將風爐上的茶壺取下來,倒了一杯熱茶。
謝桃連忙跟著走進來,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衛韫適時把那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謝桃捧著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就悄悄地盯著他的面龐看。
昨夜她曾在他臉上看過的淺淡墨痕,這會兒已經看不見了。
而她臉上的痕跡,今早洗過臉之後,也已經看不出什麼了。
衛韫一抬眼,便見她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他,內室裡點著的燭火的光影倒映在了她的眼瞳深處,像是一簇極小的火光剪影,帶著幾分溫度。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簾,嗓音卻如舊淡然,“看著我做什麼?”
“你好看啊。”
她捧著臉,說起這樣的話來仿佛已經越發地嫻熟。
衛韫最聽得她毫不避諱地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睫羽微顫,他果斷地伸手將一枚糕點塞進了她的嘴巴裡。
謝桃忽然被喂了一嘴的糕點,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鼓著臉頰把糕點一點點吃掉。
窗外已是疏影橫斜,細碎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在燈火映照出的紗窗偶爾留下幾抹淺淡的影,如同綻在枯枝上瞬間落下的花瓣一般。
衛伯已經習慣了謝桃的忽然消失,卻又總是從衛韫的房裡走出來。
有些事,細想之下,他便可瞧出一些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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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始終不願深想,也不多問,這是他在國師府這多年來,都一直默默遵守著的規矩。
晚飯時,謝桃再一次見到了那位看起來一直很冷酷的女孩兒邵梨音。
衛敬試圖在跟她搭話,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隻在謝桃和衛韫走過院子裡時,方才頷首行禮。
今夜,是大周朝的花燈節。
謝桃來得並不算晚。
在走上那熱鬧的長街時,謝桃用絹紗蒙了臉,好奇地向四周張望著。
各色的花燈在天空交織成了一片繽紛的光影,就好像是現代城市裡的霓虹一般,一簇又一簇的燈籠點燃,把這郢都護城河畔的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漂亮的花船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緩緩而來,橋上有男男女女來回走過。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笑語不斷。
“衛韫……”
謝桃聞到了街邊小攤上熱騰騰的面香,她伸手就想去拉衛韫的衣袖,卻被他生生躲開。
她愣了一下,手指懸在半空,動了動。
半晌,才沉默地收回。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那雙眼睛裡,有一瞬暗了下去。
衛韫停頓了片刻,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此處人多眼雜,他不能與她過分接近,這於她,終究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他不能讓她涉險。
謝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方才聞到的面香這會兒她聞著,卻又好像並沒有什麼迫切想吃的心情了。
冰冰涼涼的雪花落下來,在她的肩頭融化成了淺淡的水痕。
彼時,身旁有人走過時,她的手指好像不小心觸碰到了那人寬袖下握著的物件,指腹一疼,她反射性地抬起手。
暖黃的燈影下,她明顯看見自己的手指上已經多了一道血痕。
謝桃猛地偏頭,便見那是一個皮膚微黑的陌生男子。
她目光下移時,正好瞥見他衣袖間隱約漏出的一抹森冷的寒光。
“衛……”
她方才開口,便見周圍本要走過的幾個陌生男子忽然抬手,手中赫然握著短劍。
同時不遠處又有提刀而來的蒙面人分批湧來。
衛敬和邵梨音的反應極快,立刻擋在了衛韫和謝桃的身前,雙雙拔出長劍,扔了劍鞘。
刀劍相接時,火星細微閃現,發出刺耳的聲音。
周遭的百姓被這忽然出現的變故嚇得不輕,頓時尖叫聲起,四散奔逃。
謝桃被人流衝撞地身形一晃,就要摔倒,卻被一隻手握住了手腕。
當她被他拉進懷裡的時候,謝桃抬眼,隻來得及看清衛韫線條流暢的下顎,而後,便有溫熱湿潤的血液濺在了她的面龐。
帶著極濃的血腥味。
謝桃看見衛韫身後的衛敬毫不猶豫地抹了那個方才走過她身邊,皮膚微黑的男人的脖子。
那人瞬間倒地,瞪大了一雙眼睛,脖子上是一道猙獰的血痕。
謝桃愣愣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後她在自己的手指間,看到了一片殷紅血色,浸染了她的手掌。
還有血珠,順著她的眼睫,滴落下來。
彼時,邵梨音也迅速地用自己手上的軟劍刺穿了幾個人的胸口。
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姑娘,甚至比謝桃還要小兩歲,但此刻她殺了好幾個人,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冷得就像是天生沒有情感一般。
而國師府聞訊而來的十幾個侍衛也都參與了這場搏殺之中。
地上已經躺了一地的死屍,血液流淌到謝桃的腳邊。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見殺人的場景。
她瞪大雙眼,全身都已經僵硬了。
彼時,衛韫已經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但還未來得及出聲,他便覺得有風迎面而來,抬眼時,便見一支利箭已自不遠處的高樓上破空而來。
衛韫瞳孔微縮,直接帶著懷裡的謝桃閃身,同時迅速出手,徒手抓住了那道箭矢,但破開氣流的速度令他的手掌在那一瞬劃破,而箭頭也刺破了謝桃肩頭的衣料,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謝桃驚魂未定,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衛韫松開了她,在看見她那張沾著血跡,煞白的面龐時,他伸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卻又令她的面龐上沾染了他手掌間的血色。
忽的,他扯了自己的發帶,金冠脫落,烏濃的發散下來。
他將發帶綁在了她的眼前,將她重新攬在懷裡,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那一瞬,謝桃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見刀劍相接之聲不斷,周遭的慘叫聲也仍在。
而她的額頭仿佛有一抹溫熱微軟的觸感,一觸及逝。
然後,她聽見他的嗓音在凜冽的風裡,低低地揉碎在了她的耳畔:
“桃桃,不要怕。”
下一秒,她忽然被他推了出去,卻被另一個人穩穩地接住。
“帶著她離開這兒。”
她聽見衛韫清冷的嗓音傳來。
而攬著她臂膀的邵梨音當即領命,“是,大人!”
當邵梨音施展了輕功,帶著謝桃離開的時候,衛韫手裡握著那支沾了他和她的血跡的箭矢,定定地看著那片花燈垂落後,暗下來的漆黑樓宇。
最終,那些蒙面人被殺得隻剩下最後一個人。
被侍衛們團團圍住,他握著一把刀站在那兒,已經孤立無援。
衛韫走過去時,衛敬便自動讓開了一些,並遞上了自己手中那把帶血的長劍。
衛韫握著劍柄,拖著那把長劍向那人走過去時,劍鋒劃在地上,濺起細微的火星。
那人握著手裡的那把刀,眼見著衛韫向他走來,他不由地往後一退再退。
但他身後,已經沒有退路了。
此刻衛韫的眼眉間猶如凝著冰霜一般,周身也帶著平日裡沒有的戾氣。
“說,”
他開口時,嗓音沉冷,不帶絲毫溫度,“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卻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他雙目定定地看著衛韫,握著手裡的那把刀,便直接衝著衛韫而來。
但他還未到衛韫身前,便已被周圍的侍衛刺穿了腰腹。
那人倒在地上,吐了血,將他蒙面的黑色布巾染上了更深的一片痕跡。
衛韫冷笑了一聲。
幹脆直接握緊了手裡的長劍,一劍刺進了那人的胸口。
而後,他直接將一旁燃燒著的花燈踢到了那人身上,在他驚恐的目光中,衛韫卻始終神色平靜地望著那火光漸漸將他包裹,見他掙扎,見他漸漸地,沒了聲息。
空氣中傳來燒焦的臭味,衛韫把手裡的長劍扔給了衛敬。
轉身時,卻見那水岸燈影間的花船上,正立著一抹修長的身影。
錦衣玉帶,面容俊朗。
赫然正是信王——趙正榮。
第54章 我陪著你(有修改)
一向不露聲色的衛韫此時,腦海裡回蕩著方才謝桃呆滯的眼神時,他的眼眉間便再壓制不住地染上了幾分怒色。
而後他抬步走下河畔的階梯,站在燈影邊,“不知信王為何在此?”
趙正榮施展輕功飛身下船,足尖輕點水面,不過瞬息,便已穩穩地站立在了衛韫的身前。
而花船上的四個跟隨信王的侍衛也紛紛飛身落在了岸邊。
畢竟是從沙場廝殺中歷練過的皇子,他看起來到比東宮裡的那位要沉穩許多。
“國師不會以為,今夜的這一場鬧劇,是本王安排的罷?”趙正榮挑了挑眉,道。
彼時,花船中有一身影嫋娜,姿容嬌豔的女子走出來,似是向岸邊張望了一下。
在瞧見岸邊一身殷紅錦袍,披散著烏發,容顏如畫的衛韫時,她眼中閃過驚豔之色,稍有些晃了神,而後再瞥見衛韫身旁的趙正榮時,她卻又像是清醒了過來,那雙看向趙正榮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含羞帶怯,眼波含情。
趙正榮唇角帶著淡淡的笑,向那花船上的美人招了招手,而後才對衛韫道,“你也看見了,今夜本王乃是美人相約,隻不過瞧瞧這花燈節罷了,卻不曾想,竟遇上了國師被刺的這等大事。”
衛韫瞥了那花船上的女子一眼,而後扯了一下唇角,“臣怎敢懷疑信王殿下。”
盔甲撞擊發出的聲響漸漸地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衛韫回頭時,便見那巡夜軍的統領李天恆正帶著一行人趕過來。
“這李統領來得可真不及時。”
趙正榮回頭瞧了一眼。
“信王殿下?”
李天恆瞧見水畔的趙正榮時,顯得很是驚愕,他連忙行了禮,還未多說些什麼,抬眼便瞥見衛韫那雙冷淡的眼,他後背一涼,登時低首,再行一禮,道,“國師大人恕罪,臣來遲了。”
“李天恆,”
衛韫步上階梯,走到他的面前,一腳踹在了他的膝蓋,力道之大,令李天恆瞬間跪在了地上。
“你何時才能來得及時一些?”
衛韫微微俯身,放低了聲音,“我看你是忘記了,如今龍椅上坐著的,到底是誰。”
這樣的一句話,說隱晦,也不夠隱晦。
李天恆渾身一顫,那雙眼睛因為緊張而不斷地眨眼。
或許是因為此刻沒了發冠的束縛,衛韫披散著烏發,竟比平日裡衣冠規整的樣子,還要多了幾分難言的風情。
卻更加令人不可接近,不敢探看。
看著李天恆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衛韫忽而嗤笑了一聲,那雙沉冷的眸子裡流露出幾分譏諷。
便是這般廢物,他趙正倓竟也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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