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噙著笑。
雖然看的是我,但話卻是對父說的:
「若你寫下罪己詔書,昭告天下主動退位,我便多留她些時日。
「否則,我便先將她殺了,也讓你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30
蕭灼的話並不像開玩笑。
因為說話間,他已經掐住了我的脖子。
可他卻沒有立即下死手,而是一點一點縮緊手掌。
仿佛極其享受我痛苦的表情似的,他唇角的弧度隱隱癲狂: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你的,尤其喜歡你跟在我身後,那副愛而不得的樣子。
「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傷我顏面,我也不至於這麼快起兵,更不至於這麼快殺你……」
胸中的空氣逐漸減少。
我難受得厲害,耳中嗡鳴不斷。
恍惚間,我瞧見他回頭望向我父皇。
他似乎是想從我父皇的表情中,找出一絲慌亂和驚恐。
可我父皇仍舊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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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我沒忍住,挑唇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可笑。」
「你說什麼?」
大約是想聽清我說什麼,蕭灼手上的力氣松了些。
我趁機往後一步,掙脫他的桎梏。
驟然湧入喉間的空氣,激得我一陣咳嗽。
好不容易才咳嗽完,輕喘著望向他,語氣嘲諷:
「我……我說你想殺我,簡直可笑至極。」
聞言,他的眸色一黯,拳頭也緊握。
可我絲毫不懼,甚至緩緩朝他勾唇:
「今日你們進城,就沒有感覺太過順暢了嗎?
「比如,為何平日裏人來人往的大街,今日隻有零零散散的商戶……」
聽到這裏,蕭灼已然明白過來了。
他眸子微瞇,臉色陰沉得嚇人。
我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同他方才一樣,語氣輕蔑:
「蕭灼,你的調虎離山真的不怎麼高明,不如試試我這招甕中捉鱉?」
31
我的話音還未落下,箭矢便自門外而來,擊中父皇身後持劍的叛軍。
殿外,也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廝殺聲。
蕭灼猛然反應過來:
「抓人質!」
他大吼著,想要捉我。
可才上前一步,還沒近我的身,便被破空而來的一柄利劍刺中肩頭。
衛青寒仿佛從天而降,同他纏鬥在一起。
下一瞬,禁軍魚貫而入。
殿中的叛軍根本來不及反應,連揮舞的刀劍都沒落下,便被流箭擊中。
轉瞬,便隻剩下同衛青寒纏鬥的蕭灼一人。
形勢急劇逆轉。
蕭灼也沒撐多久。
他被衛青寒一劍劃在手上,挑走武器。
不多時便被制服。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仿若不可置信一般,雙眸赤紅,表情怔怔:
「不可能……怎麼可能……」
他如困獸一般掙扎著嘶吼:
「怎麼可能,禁軍明明都出城了!金陵應該無人可用才對……」
我卻沒看他。
讓人割斷我手上的繩子,活動了下手腕。
待筋骨舒展,才瞥他一眼:
「的確,你故意在楚軍中露面,設計製造恐慌,讓我們調走舉國兵力,又在開陽縣設計引走禁軍。
「若不是我瞞著朝臣極力說服父皇,大約此刻我已經是一具屍體。
「可惜,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金陵。」
因為無論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他籌謀的都不是滅國。
而是篡位。
32
蕭灼敗了。
但直到門外叛軍皆繳械投降,大局已定,他仍舊不甘心:
「不可能!我應該贏的!我應該成功登基才對!
「宋芝,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扭動著身子。
那副咬牙切齒的表情,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不錯,是我。」
我沒否認,甚至朝他挑了挑唇:
「怎麼樣?美夢破碎的滋味如何?」
聞言,他的表情一怔。
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瞪大眼睛,惡狠狠問:
「果然,你也做了那個夢?」
他說「也」。
我並沒有多少意外。
畢竟,他謀反一事敗露,並非起兵的絕佳時機。
可他還是同楚國人聯手,起兵造反了。
原本我以為,他倚仗的是楚軍制造的外亂。
但方才聽他言之鑿鑿的那句「成功登基」
。
我才明白,他倚仗的不過是那個夢而已。
他以為他會贏。
可他算錯了。
因為夢裏,他在百姓口中聲望頗高,又步步為營,籌謀多年才動手。
天時地利,勝算自然大。
可如今,他匆忙起兵,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將與楚國的合作擺到明面上。
一個通敵叛國的賣國賊,就算造反成功,成功顛覆了宋氏江山。
他的皇位又能坐得了幾時?
但這麼淺顯明瞭的道理,他卻仿佛不懂似的。
仍舊叫囂:
「宋芝!我早就該殺了你!知道你去江源郡後,我就該殺了你的!」
他不斷掙扎蠕動的模樣有些可笑。
我沒忍住,輕嗤一聲:
「蕭灼,你還不明白嗎?無論有沒有那個夢,你都不可能篡位成功。
「因為於你來說,與楚國合作隻是政治,但於大樑人來說,與楚國隻有國仇家恨,就算你登上這個皇位,你也坐不穩。」
我扯了扯唇角。
蹲下撿起一柄劍,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
「二十年前,楚軍屠戮峽浪關十萬百姓,你父親為護大樑子民壯烈犧牲。
「可笑的是,時至今日,我們尚且不能替逝者原諒楚軍,可你不僅恨錯了人,和殺父仇人合作,還差點親自毀了你父親守護的大樑江山……」
33
蕭灼似乎瘋了。
被押下去的時候又哭又笑,狀若癲狂。
不斷叫囂「宋芝我要殺了你!」「我是皇帝,我才是大樑天子!」
可無論他喊什麼,都無人再回應。
叛軍被平,但邊境的楚軍卻還沒停下攻勢。
安撫完犧牲大臣們的親眷,將平叛後的相關事宜交代下去。
父皇連休息都不曾,又迅速召集大臣商議政事。
我也沒閑著,協助衛青寒和太子善後。
直到第二天淩晨,才出宮回府。
金陵城內,短暫頹喪過後,又恢復往日熱鬧。
大臣們每日上朝,同父皇商議如何退敵。
雖然都焦急,但一切似乎也有條不紊。
好在調去邊境的三十萬大軍起了作用。
很快便傳來大捷的消息。
捷報傳來那天,蕭灼的判決也正式下來。
他被判遊街一日,於城門前斬首示眾。
這個判決在我意料之內。
行刑那天,也並沒有去瞧。
隻聽看熱鬧回來的青蓮說。
蕭灼遊街的時候,人群裏有個黑衣女子沖出來,一劍刺中了他的肩頭。
那女子出現得突然,誰都沒有料到。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隻留下瘋瘋癲癲,連疼都不知道喊的蕭灼。
青蓮興致勃勃感嘆:
「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女俠。」
那黑衣女子的身份,我心中隱約有個猜測。
但卻並未點破。
一切塵埃落定,我心中的大石頭也漸漸落地。
就當我以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時。
坊間卻忽然興起一陣傳聞。
35
蕭灼造反那日, 我於朝陽殿中與他對峙的情形,許多大臣都瞧見了。
大約因為他那番「若我不傷他顏面,他不會那麼快起兵。」
又大約因為我那句「瞞著朝臣極力說服父皇不調禁軍。」
背地裏,朝臣或多或少都有不滿。
他們明裏暗裏地罵。
罵什麼:
「要不是她,咱們何至於遭這場罪。」
「無知婦人, 竟將朝堂當作後院?朝堂政事豈容得下她插嘴?」
「一介婦人, 就該老老實實嫁人, 相夫教子!若她當時大度一些, 何至於有今日的局面?」
「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女人的作用就伺候好好男人,連男人都伺候不好, 就算是公主……」
傳到坊間,漸漸演變成了「長公主是禍國妖女」。
當日大殿上就那麼些人。
想要查出話從哪兒傳出來的,十分容易。
這次我沒慣著, 親自帶人去那些大臣府上, 挨個揍了一頓。
揍完禮部侍郎,從他家出來的時候。
恰好遇見衛青寒。
瞧見我手中的棍子, 他的表情愣了一瞬:
「這是做什麼?」
我不甚在意,隨手將棍子一扔:
「哦, 太閑了。」
我話雖然這麼說, 他卻像是看穿了我似的:
「你傻不傻?和這些老學究們置氣,隻會給他們機會敗壞你的名聲。你揍他們,他們也不會改變想法,何苦?」
他上前兩步, 和我並排走著。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懂什麼……」
我向來不喜歡那些宮妃的親眷子侄。
因為他們表面對我恭順, 背地裏指不定怎麼罵我。
尤其衛青寒。
他罵我會當著我的面。
打我,他也會真的揪我的頭發,甚至還要下狠手。
好在,他雖從小性子惡劣,但正事上一直靠譜。
可明明我和他從小針鋒相對, 誰也看不慣誰。
此時,竟也像多年老友一般,信步走在金陵城街頭。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他問。
我答:「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 這世上女子, 又不是隻有嫁人一條路。」
「也對。」
他似乎笑了笑。
「我聽說從大樑一直往東,有一個全是女子的國家, 那個國家的皇帝是女子, 朝臣是女子,就連上陣殺敵的也是女子。
「那裏的女子生來可以讀書, 到了一定年齡,她們可以選擇離國嫁人,也可以選擇從政, 走上仕途。你要不要試試學她們, 辦個女學什麼的?」
他說得言之鑿鑿,仿佛真有那麼一個女兒國。
我不免好奇:
「當真?你從哪裡聽說的?」
他:「一個周遊列國的乞丐,不保真。」
我:……
忍住撿起棍子揍他的沖動。
我抬頭望向天邊。
此時夕陽西斜, 大朵大朵的火燒雲將整個天空都染紅。
一陣風吹來,卷起路邊的落葉。
好像入秋了。
我忍不住輕嘆:
「聽上去錯,試試?反正我挺閑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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