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的?”駱明擎很陰沉地說,“金靜堯?”
黎羚說:“當年在陳飛的辦公室,我就知道了。”
她微微一笑,繼續說;“他說他故意把你引到那裡,沒想到你這麼聽話。還問我覺不覺得丟人,在小弟弟面前,跟何巍苟且。”
駱明擎臉色大變,身體都晃了起來,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黎羚沒怎麼管他:“對了,和金靜堯有什麼關系?”
駱明擎嘴唇碰了碰,表情有些呆滯,司機在前面不高興地喊,還走不走了。
黎羚便關上了車門。
車開出來很遠,她從後視鏡裡看到,駱明擎還是像具屍體一樣站在原地,被日光曝曬著。
她竟然沒有任何的感覺。
早幾年的時候,黎羚其實想象過這個畫面。
那時候她還心有不甘,會困惑、不解、憤怒。
她想要跟駱明擎當面對峙,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她,自己又究竟做錯了什麼。
但後來她明白,這些問題毫無意義。
有些人傷害別人,並不需要理由。而她也不想去試圖理解一名兇手的作案動機。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忘掉他,將他遠遠地拋在身後。
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她身上糾纏不放,她甚至懶得告訴對方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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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黎羚唯一在意的一件事是——金靜堯是怎麼回事?
駱明擎為什麼會提到他?他也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嗎?
那他會不會對她有什麼誤解,覺得她不太光彩?
這件事折磨了黎羚好幾天。
回到公寓後,她時常偷偷地觀察對面,隔三差五就去看看有沒有人在住。
最終,她得出確定無疑的結論:房子裡是空的。
金靜堯可能是搬走了。
他那麼有錢,房子那麼多,住哪裡不是住。
黎羚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和金大導演的聊天記錄,頁面還停留在兩個多月以前。如此冷漠。
她悲哀地想,真的沒有愛了。一切都結束了。
哀悼了長長的兩秒鍾,她將手機丟開,決定先睡一覺再說。
黎羚是在電話聲中被吵醒的。
“您好,請問是黎羚女士嗎?”電話對面的陌生人很有禮貌地問道。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對方有些驚訝,可能沒想到有人下午五點還在睡覺。
隨後,他自我介紹,自己是影展的工作人員,之所以聯系她,是因為他們決定將何巍導演的遺作《昨天的太陽》選為本次影展的開幕影片,不知道她有沒有興趣,作為主演出席此次活動。
黎羚怔住了。
聽到過於久遠的名詞,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愣了很久很久,才難以置信地說:“……要上映了?”
“是的。”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說,“這次影展的開幕活動,也會作為影片的首映禮,一並舉行。《昨天的太陽》就要全國公映了。”
他頓了頓,語氣突然溫柔了一些:“黎女士,恭喜你。”
直到掛斷電話,黎羚的精神還是恍惚的。
她說自己要考慮一下再決定,並問對方,是否知道是哪家公司在為《昨天的太陽》做上映發行。
等待的那一秒鍾裡,她的心跳其實加快了許多。
隨後,她不怎麼意外地,聽到金靜堯的電影公司的名字。
她的心落進一片溫柔的湖裡。被承託住,很安全。
黎羚躺在床上,大腦放空,聽到窗外傳來隱約的、街道的聲音。輪胎飛馳過路面,行人說說笑笑。明明是下午五點,黃昏將近,卻像是新的一天。一切都是新的。
她的人生,那些被撕裂的、陳舊的紙頁,也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合起來,又變成了一本展架上的新書。
恍惚之間,她又聽到了門外傳來很輕微的腳步聲。
聲音真的很輕,輕得仿佛是幻覺。
也許真的隻是幻覺,但黎羚還是第一時間衝出去,拉開了門。
她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金靜堯。
他戴著眼鏡,手邊放著一隻小小的黑色行李箱,躡手躡腳地站在她家門口,躍躍欲試地想要往地毯上放一張一百塊。
因為她毫無徵兆地開了門,將犯人當場抓獲,他較為愕然地抬起頭。
黎羚幾乎沒在金靜堯臉上見到過這麼蠢的表情。
像那種清澈而愚蠢的男大學生。
長達數秒後,他才不太自然地抿起嘴唇,對她笑了笑。
晚間的風拂過她的臉,沒什麼來由地,黎羚突然想起在拍《無神論》的時候,有一場戲是情竇初開的女主角,第一次找自己暗戀已久的學長說話。
這場戲她拍了很多條,一直都拍不好。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是初戀的心情,也沒有暗戀過什麼人。
但這一刻,昏暗的光線裡,黎羚注視著金靜堯。
他緊張地看著她,像一個不太會笑的人,第一次學會了微笑。
在年輕導演英俊的臉上,他的怦然心動和迷戀,再也無處可藏。
第64章
兩人站在樓道裡,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開口說話。
金靜堯將紅色紙鈔交給黎羚。
她雙手接過,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要鞠個躬,說一聲“謝謝老板”。
最後也沒說。
陰影打在牆面,被幽靜的風拂動,像兩株春藤無聲地生長在一起。
黎羚抬起頭,恍惚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什麼時候被縮得這麼短。她注視著面前的年輕男人,因為站得太近,他的影子也在侵蝕她的面容。
不知為何,她莫名其妙地口幹舌燥。
就算不說‘謝謝老板’,她覺得也還是應該說點什麼,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隨便什麼都可以。
但一個音節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金靜堯突然走上前,用力地抱住她——
沒有任何徵兆。
像一首情歌,從前奏到副歌,隻需要琴弦輕輕地撥動,短短的一秒。
黎羚渾身僵住,心跳在一瞬間炸開。
他的手臂用力壓著她,溫熱的呼吸掠過她的臉,展現出年輕男性不容抗拒的力量。
而她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隻能垂在身體的兩側。
但她沒有推開他。
金靜堯自作主張,決定將這理解為接受。
他更加得寸進尺,按著黎羚的肩,試圖將這具柔軟的身軀,更加徹底地按進自己的懷裡。
“好久不見。”年輕男人在她耳邊說。
他的聲音很輕,也有些啞。
低沉的呼吸掠過黎羚的後頸。黎羚的心也陷進熱帶的灌木。她抬起手,試探地碰了碰年輕男人的後背。
他的身體很緊繃,反應不太自然,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硬。
好像隨時做好了被推開的準備。
但因為她的觸碰,年輕男人僵了一秒,終於得到鼓勵,更用力地抱她。
寬大的手掌無聲地收緊,像繁密的枝葉在合攏,將她完全籠罩進去。
樓道裡很安靜,隻有電梯井裡偶爾傳來機械運轉的聲音。沒有人打擾他們。
一陣微不可察的風,刮過牆面的暗影。兩株分離的春藤,密不可分地纏在了一起。
他抱得足夠久了,久到時間都變成了湿答答的膠水,黏住彼此的身體,將人變成琥珀裡的植物化石,還是沒有打算與她分開。
和分別的兩個多月相比起來,一個擁抱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的。
黎羚找到了比較合理的原因,便默許了雙方都不算太合理的行為。
-
終於分開的時候,樓道裡的天光似乎已經有些昏沉。
清醒過來之後,雙方應該都覺得自己很可笑。
誰會站在電梯外面抱得難舍難分。
但金靜堯人是站直了,手指還很流連地搭著黎羚的手背,要碰不碰的。
就像是對肢體接觸上了癮,很難和她徹底分開。
他垂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低聲說:“對不起,剛才忘記問你。”
黎羚一頭霧水,說:“問什麼。”
“可不可以抱一下。”
“……”黎羚覺得有些好笑,“說不能抱,你就不抱了嗎。”
金靜堯沉默片刻:“不說了吧。”
然後又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不知為何,黎羚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其實已經滿足,不打算抱太久,就要放開她。
沒想到黎羚反而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
她懷念他身上的味道,很幹淨,像日落後靛藍的海水。再也沒有人和他一樣。
金靜堯怔了怔,感覺到對方像小動物一樣,輕輕地嗅自己。
他溫順而沉默地貼著她的臉,手背的青筋卻越來越明顯。手臂不斷地收緊、再收緊,幾乎像瘋狂生長的藤蔓,想要將她凌空抱起來,抱離地面,讓她隻能依附他,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能擁有。
直到黎羚發出“嘶”的一聲,他才低聲說“對不起”,然後將她松開。
但他還是抓著她的手。
某些克制已久的東西,正在被釋放。
他的視線過於膠著,很幽暗,像一張網,像有著生命和形狀的活物。自顧自地將黎羚纏起來,描摹出她的形狀,纏得很緊、很重,甚至讓人害怕。
隻是黎羚一直低著頭,才始終一無所覺。
過了一會兒,金靜堯平靜地、專注地看著她,問:“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的聲線很穩。
沒有暴露出任何陰暗的端倪。
和黎羚不同,過去的這兩個多月裡,金靜堯一直把自己關在機房裡剪片子。
他急於把電影剪出來,但這未必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他的素材裡有太多的黎羚。
她像宇宙裡的恆星,他隻能圍著她公轉。每一天,他都沒有離開過她。他的世界昏天暗地,隻剩下一卷卷的膠片,每一帧裡全部都是她。
他快要瘋了。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導演,應該理性地遠離她,給她思考的空間。
有時候是周竟,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抓住她,將她抓回地下室裡,哪裡都不能再去。
他很想聯系她,但是滿腦子都是不正常的瘋話。
怕自己會真的失控,說出不該說的話,嚇到她,不能被黎羚討厭,他才強忍住,連文字消息都不要給她發。
而他不主動找她,她果然也不會找他,一句話都不會問他。
一想到黎羚是進了其他人的劇組,在跟其他的人拍戲,他又嫉妒得發瘋。
她已經走出來了嗎,忘了他們的電影嗎。
他還沒有。
他根本走不出來。
日復一日地看著膠片裡的女人,回憶著曾在身邊的她,他無數次地推翻整部電影,再重構剪輯裡的現實。他被記憶和想象折磨,被真實和虛構的情緒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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