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搖了搖頭,尚未回應,季辭先於她開了口。
“老師麼,隻要能教導頑劣兒童,讓他們知錯就改,勇於道歉,就算是好老師了。”
高原愣了愣:“是,季總。”
“我個人而言,不希望還有下次。”
“……是。”
“高園長,傅董一直惦記著,您這後花園裡的那株梅樹,等她從歐洲回來,或許想過來討一口茶。”
話題落在這兒,高原終於松了口氣,帽子保住了。
她笑得有些僵硬:“我留著千年古樹野生滇紅,等傅董大駕光臨。”
目送走了這一狐假、一虎威,高原扯了把紙巾,擦了擦發縫裡滲出的汗。
她毫不猶豫撥通了張太太的電話:“你現在來一趟。”
“來什麼啊,我來不了,警察問我話呢,警察同志,我真冤枉,我從來不罵人……”
高原等她哭完一段落,揉了揉額頭:“等你空了馬上來,我給你找地方,你家那位小祖宗,必須給我辦退園!”
鐵門外,送孩子入園的家長盡數散去,剩下一片車轍與腳印交錯的骯髒冰面。
傳達室的大爺揮舞著鐵锹,試圖鏟出一條通道,一見季辭與程音二人,立即大聲訓斥:“誰的家長啊,明天不準這麼晚才出來!”
季辭好脾氣地道歉:“下次我們注意。”
程音:……您哪來的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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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她藏在心裡,畢竟還要借他當個扶手。
程音緊緊揪著季辭的衣袖,動作笨拙像個提線木偶,忽聽他道:“鹿雪的平衡感不錯,可以考慮讓她學一些冰上運動。”
……您是說那種半小時300塊教練費的燒錢活動嗎?
帶去什剎海滑個野冰還差不多。
程音沒接茬,無力與他進行這種跨越階級的對話,這人在工作日上午穿得好像要去拍英倫影片,她已經不配理解他的生活。
“季總,接下來是什麼安排?”還是談工作吧。
季辭沒回答,反問了她一個問題:“你知道柳世目前,共有幾派勢力?”
怎麼突然問到這個……
程音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最常見的答案:“兩派。”
眾所周知,東宮西宮,分庭抗禮。
“重答。”
“呃,三派。”
柳董也算一派。現代企業不是封建王朝,柳石裕大可東宮西宮一個都看不上,另立個南宮北宮來接班。
“四派,”季辭給出他的答案,“你剛見過的孟老,也很舉足輕重。”
柳世上市之前,原始股分出去幾波大頭,都在創始人和管理層。
別看柳亞斌和季辭鬥得歡,真到要換屆,起決定作用的票數都在柳石裕手中,基本上就是由著他欽點。
但這其中,隱藏了一個變數。
孟世學也是創始人之一,握有不小的份額,他如果與柳石裕觀點相左,天平的輕重,也許會發生逆轉。
程音恍然。
原來西宮真正的底氣,是在這兒。
季辭這個候選人,最強砝碼並非來自於傅晶,而是未來的嶽丈老泰山……
程音心裡情緒湧動,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更加平靜:“您說的這些,和我的工作,有什麼關聯嗎?”
這話聽著有些冷淡,季辭哪知道她心裡的彎彎繞,還在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
“你若想在行政部立穩腳跟,最穩妥的方法,是走通孟老的路子。”
程音沒應聲,靜靜聽他分析。
“王雲曦沒幾年就要退了,很想培養一個靠得住的接班人。”
來自哪個派系,對她來說區別不大,因為不知道最終誰能上位。”
“姜曉茹是柳亞斌給的人,她收下重用了。我若是想給,她應該也會照單全收。沒背景的自然更好,用途更靈活……反正是買股,投資越分散越好。”
“但不論是誰,能搭上孟老,一定是加分項。老人家闲雲野鶴,不參與辦公室政治,說話又舉足輕重。”
“另外,這中間還有一層關系:曦總是孟老的前妻。”
程音聽到這裡,總算有了點反應,看來老一輩的恩怨情仇也挺精彩。
他回憶王雲曦當時的神態,欲言又止,略帶惆悵,似乎還有些餘情未了的模樣……
“她是孟小姐的母親?”程音忍不住問。
“那倒不是,少軼是孟老和後來的妻子生的。”
少軼少軼,喊得真親熱,以前他可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叫她“林音”。
這個念頭從心頭閃過,驚得程音一哆嗦,想什麼呢,人家名正言順未婚夫妻——既有商業聯姻的政治意義,又有兩情相悅的感情基礎。
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她是哪裡冒出來的妖怪,妄自跟人較起了長短。
第37章 鹿宴
程音從前好色, 如今好學,季辭願意點撥她職業道路規劃,她感激不盡。
“多謝季總的提點, 您說的, 我都記下了。”
一旦擺正位置,與他相處其實也沒那麼如芒刺在背。
程音看出來了, 季辭怕是真的念舊,念她母親的師恩,因此才會待她與旁人格外不同。
果然,他沒頭沒尾來了一句:“早年要有這麼乖巧,老師哪會那麼頭疼。”
程音照例陷入了沉默,這話她不想答。
季辭說之前頗為猶豫, 畢竟每回提到往事,都勾起程音的傷心事。但今日,或許是窗外在落著雪,氣氛莫名懷舊,或是時隔這麼多年, 時機總算接近成熟……
他忍不住舊事重提:“老師不是自殺的。這一點,你一定要相信。”
程音詫異轉頭。
他的口吻過於篤定,完全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你有證據?”程音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聲音微微發了抖。
季辭意識到自己還是冒進了, 低聲承諾:“一定會找到的。”
“一定?”程音笑得諷刺,“這種話,十幾年前你就說過了。”
窗外, 車已行至遠郊, 將北京城遙遙甩在了身後。拐過一道山隘,風雪猛然大作, 北風卷著巴掌大的雪片,一張張自高空拍下,打得車頂噼啪亂響。
雨刷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混亂中,季辭忽然伸手,握住程音的胳膊,將她轉向自己。
“這次,你要信我。”
程音試圖看清他的臉。然而天氣太差,光線太暗,她什麼都看不清。
這些年的人生路,唯一讓她看清的,就是誰也不能相信,除了她自己。
趁著下一個拐彎,她稍一使勁,掙脫了他的手。
“多向前看吧,季總。老是回頭,不是個好習慣。”
車入山谷,雪勢漸弱,路牌顯示前方私人領地、闲人免擾。
今天到底是要見什麼客戶,來談哪種生意,程音暫時沒想明白。
下車時季辭打量她的衣著,薄西裝外罩一件薄棉衣,他從車後座取出一件厚大衣:“拿上,待會兒可能會冷。”
程音搖頭:“我不冷。”
季辭無奈:“我會冷。”
……他剛才是表達的這個意思?程音表示懷疑。
這人襯衫馬甲三件套,在風雪中連脖子都不縮一下,這種氣溫對他來說,恐怕甚是宜人。
但老板說會冷,她隻能拿著,再隨他一同乘坐路旁等待的擺渡車,往風雪深處行去。
穿過忽濃忽淡的雪風,一座中式莊園在林場中隱隱若現。
擺渡車長驅直入,直開到暖廊下,廊外造景頗具雅致匠心,一山一石,看起來均造價不菲。
京郊遍地農家樂,如此品味和規模,顯然是金玉堆出來的富貴。
迎面走來之人亦是富貴滿身,烏黑油亮的貂絨帽,蒙滿風格的騎馬服,放在百年前,高低得是個八旗子弟。
男人看著年逾四十,鼻子頗大,目光犀利似鷹隼,所謂有福之相。
雖然穿得與印象中大相徑庭,但以程音的記憶力,她覺得自己應該見過這張臉。
“等你一上午了老弟!”男人笑聲爽朗,與季辭熱情握手。
“抱歉,毅哥,早上有個重要會議。”季辭張口就來。
這一聲笑,外加這個稱呼,讓程音記憶復蘇——是那位重要投資人,她上回在行政電梯裡撞見過的。
金主爸爸眼睛毒,一眼發現季辭這次帶了新面孔,見程音穿著打扮樸素,他隨口猜問:“新換的助理?”
季辭笑答:“程小姐是我朋友。”
“季總的朋友個個都是美女,這帶出門來的還是頭一個,不怕其他紅顏知己傷心?”索毅笑著揶揄,從牆上摘下兩根馬鞭,一根拋給季辭,“走,趁雪還下,跑兩圈去!”
雪還不小,外面紛紛揚揚仿佛蓋著白紗,工人從廊下遠遠走來ῳ*Ɩ ,牽著一黑一白兩匹馬,高大神駿。
“去找個暖和地方待著,喝點熱的。”季辭邊戴頭盔,邊與程音叮囑。
暖廊曲折迤逦,往高處建了個以玻璃封閉的亭子,裡面有人伺候茶水,他示意她上去等。
那邊,索毅已大步流星去牽了黑馬,揚鞭催馬竄進了雪地。
季辭卻還在慢吞吞戴手套,不肯叫工人幫忙,偏要伸出手去,讓程音幫他系手套的扣子。
趁機他俯身,與她耳語:“別聽毅哥亂說,我沒有任何紅顏知己。”
有或者沒有,跟她解釋做甚,多此一舉。
程音的臉有點熱,亭子裡卻有點冷,她揀了個角落位置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窗外。
服務人員上來倒了杯茶,見她穿著打扮皆不似貴客,猜測隻是隨從,便沒再賣力招呼,也沒打開額外的取暖設施。
一小杯熱茶不足以暖身,程音搓了半天手指,到底借用了季辭的大衣。
她是家裡唯一的勞動力,不敢病。
駱馬絨面料光澤奢華,往身上一披,波光粼粼的貴氣,轉瞬間她的待遇也得到了升級——服務人員看她兩眼,過了一會兒,取暖燈也開了,茶點也新上了……往來穿梭,服務得頗為熱鬧。
程音並未注意到這番差別對待,她注意力全在下方的林場。
季辭的馬術,果不是一般的好。
他騎白卻著黑,再以雪地做背景,遠看仿佛一組漫畫分鏡草稿,筆墨一概用來描繪騎手的瀟灑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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