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儀讀懂他的意思,將杯子遞過去,碰到他的掌心,比尋常溫度還要高些。
她不可思議地抬頭。
離得這麼近,央儀才看清對方略有些蒼白的唇,還有紅得不太自然的眼尾。
他挺立如常,要仔細些,再仔細些,才會發覺,靠在島臺邊的腰背極小幅度地躬起,似乎全身的支撐都在那一小塊冰涼的大理石上。襯衣的褶皺很好地為他掩蓋一切。
“你發燒了。”央儀篤定地說。
說這句話的同時,她踮腳,用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孟鶴鳴沒有阻止,隻是垂著眼睛繼續看她。
許久,感受到她微涼的皮膚離開,才嗓音沙啞地說:“我今天住下。”
說完這句話,央儀忽然想到原本今晚她是躺在床上看畫冊的。榕城近秋,溫度絲毫不見下降。為了舒適,她在入睡前向來隻穿一件睡衣,吊帶掛在鎖骨兩側,稍不注意便領口大開。
以這副樣子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晃動,像極了勾引。
央儀忙不迭將手按在胸口。
換來孟鶴鳴無端一瞥:“你在想什麼?”
“……”
想我該怎麼解釋你才能相信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好在孟鶴鳴看出她的窘迫,眉眼氤氲在蜂蜜水的熱氣裡:“我睡客房。”
花了幾秒,央儀才轉過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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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鶴鳴深夜到訪,說明原本就是要住下的,並不是臨時起意,更不是見色起意。再者,這裡本來就是他的地盤,他想住,誰也沒法說不。
抵在胸口的手松了,央儀臉頰微紅:“要不……你睡主臥?”這句話有歧義,她迅速補充:“我是說,我可以睡客房。”
“不用了,麻煩。”孟鶴鳴道。
他身上有很淡的酒味,額頭滾燙。
想也知道今晚有多不舒服。
央儀知道輕重,不在這個時候過問太多。她找出孟鶴鳴的衣物放到客房。
回身看他:“不用看醫生嗎?”
孟鶴鳴摘下腕表丟在島臺上:“不用,晚安。”
交錯而過時,他的手掌很輕地揉過她的頭發,像之前很多次練習一樣,自然而從容。
感應燈隨著他進入客臥而熄滅。
央儀錯愕地在客廳立了會兒,直到客房動靜完全消失,才回去臥室。
時針走過十二點,央儀翻了個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家裡突然多了個人,這個晚上難捱得很。
又過了數十分鍾,她輕手輕腳起身。
客廳一片黑暗,因為她的響動,感應地燈再次亮起。一閃即逝的光線中,央儀看到沙發背上多出的襯衣和領帶。
她將衣物收進衣簍,通知管家明天一早上來取了烘洗。又去餐廳島臺下翻找了一陣,終於找到應急醫藥箱。
剛才心思混亂,居然忘了這個。
也不知道孟鶴鳴燒得高不高,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央儀握著溫度計掙扎許久,還是決定去看看。
她有基本的禮儀,知道進門前輕敲三聲。
房裡很安靜,對她的敲門聲置若罔聞。她很有耐心地又敲三下:“方便嗎?我進去給你量個溫度。這裡還有退燒藥。”
依舊沒有回應。
總不會是暈倒了吧?
央儀猶豫片刻,揣著一顆緊張的心按動門把手。
還好,門沒鎖。
房間裡比客廳還暗,厚重的遮光窗簾擋住了所有光源。要很努力,才能借著客廳的感應燈看清臥房的輪廓。好在央儀不是第一次進入這間房,她憑感覺蹲到床邊。
探出的手摸到了絲綢般順滑的被面。
下一秒,手腕忽得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翻轉在被面上。央儀在黑暗中睜大眼。
“是我。”
屬於男人的高大身影傾身壓下,模糊的輪廓比黑暗更深。隻是一個瞬間,他們的位置就發生了顛倒的變化,他滾燙的手掌卡住她的頸。
央儀被卡得呼吸艱難,重復道:“……是我,央儀。”
“央儀?”男人滯澀的嗓音似乎有一絲不確定。
“我在家裡找到了溫度計和退燒藥。”央儀喘息變得急促,語速也加快了許多,“我想你應該需要。我有敲門,但是你好像沒聽到。”
卡住她脖頸的戾氣松了松。
黑暗中,男人高大的身影仍舊帶給她極大的壓迫感。
他似乎並不高興。
“我好像有說過,晚安。”
他的意思顯然就是,不願意再被打擾。
“……抱歉。”央儀放低聲音。
黑暗將一切細節都放大到了極致,沉悶的嗓音,滾燙的呼吸,順著脖頸下滑的手掌,還有驟然屈起的腿。
央儀能夠喘息的空間越來越小。
“即使我說過晚安後你還是闖入,我是否可以理解為——”男人沉啞的嗓音微頓。
“什麼?”央儀不自覺接道。
她的脈搏在掌間激烈跳動。
孟鶴鳴輕易判斷了她。
“你願意。”
第9章 掌控
央儀想反駁。
反駁的話卻無從出口。
她不願意嗎?
過去營造的虛偽和客套在此刻驟然崩塌,她的難堪赤裸裸被展現在眼前。她很平常,她沒那麼特別,她會對孟鶴鳴這樣有權有勢又五官優越的男人起心思很正常。
裝什麼不諳世事。
孟鶴鳴一字未提,但央儀讀懂了全部。
她偏開臉,躲避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存在的視線。不過一秒,下颌被他的虎口鉗制著又轉了回來。
孟鶴鳴對答案很執著。
“回答我。”
向自己妥協很容易,向他卻萬般艱難。央儀不願意開口,固執地抿緊唇。
她能察覺到他的體溫比先前更燙,燙得她幾乎快要一起跟著燃燒。
身下的絲綢被面緊緊攥在手心,隨著他的逼近,最後一絲涼意也消失殆盡。
央儀不知道黑暗中是怎樣一雙嘲諷的眼睛在看她,她隻是從他的聲音判斷出他的不快。
“不說話也是默認。”
他強勢到不允許對手退避。
央儀紅著眼睛,溫沉沉的語調蓄滿了鼻音:“你反正都這麼認為了,還想我怎麼說?就算我願意,也不是今天,不是這個時候。我說了,我是拿溫度計進來的!你要是暈在家裡,明天別說徐叔,你身邊那群人,我過得了哪關。”
孟鶴鳴似乎在審視她,指背在沉默中撫上她的臉頰:“哭了?”
“沒!”央儀急急否認。
他也不去管留在手指上濡湿又冰涼的觸感,撐起身,微微後仰:“起來。”
央儀還在情緒中:“幹嘛。”
眼睛逐漸已經適應黑暗,慢慢分辨出了房內的輪廓。她看到孟鶴鳴已好整以暇地靠到了床頭,視線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不是說要量體溫?”
“不量了。”央儀從床上摸到散落了的溫度計,語氣微衝,“你最好暈在裡面。”
“央儀。”
對方忽然叫了她一聲。
央儀頓住,幾秒後,重新坐回床邊。
她抿唇。
誰叫他是金主爸爸。
這樣的光線並不適合操作耳溫槍,即便摸到按鈕,也很難精準找到他的耳道。
央儀試了幾次,生怕又被他捉住手腕說她心存勾引,最後將溫度計直接塞進他懷裡。
“你自己來。”
孟鶴鳴意外地沒為難她。
滴得一聲輕響。
39.2℃。
央儀又問:“另一個耳朵呢?”
結果相差無幾。
她將一直握在掌心,快要被她濡湿的藥放到床頭:“很高了,你還是吃點吧。”
孟鶴鳴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晚上喝酒了。”
“……”
他補充:“喝了不少。”
“……”
見她陷入沉默,孟鶴鳴淡然問道:“所以央小姐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怎麼處理我這個病人?”
央儀再次陷入窘迫。
所以懷著巨大的勇氣在外面躊躇這麼久,加之將他弄醒折騰到現在,結果是他沒法吃藥。
她不是早知道他喝過酒了麼?
怎麼早沒想到這一點。
央儀露出懊惱的情緒:“對不起我剛剛真沒想到。”
“Well。”
“我也真的不是要闖進你房間做一些讓你誤會的事。但是起碼現在,我知道你確實發燒了,很高。所以,所以我覺得……你可以開著房門睡,我今晚就在客廳。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
孟鶴鳴出聲打斷:“這是合同規定的義務?”
央儀喏喏:“倒是沒寫那麼清楚。”
“所以呢。”他雙手環胸,姿態高高在上,“你的動機。”
從進來到現在,隻要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央儀都能察覺到,那叫審視,是上位者的審視。他的視線猶如實質,她深感不適,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回答:“動機就是……有個高燒病人在家,誰都沒法做到不聞不問吧?”
一定是回答太平凡,讓他失去了興趣。
央儀想。
要不然沉默怎麼會持續得這麼長。
她很識時務地收拾好散落在床頭櫃的東西,慢慢起身。
央儀不知道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孟鶴鳴想到了其他。
那天之後,他的母親黎敏文找過他。
問他打算和這位央小姐玩到什麼時候。
孟鶴鳴不置可否,“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的?”
“我雖然不知道你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你有利可圖時是什麼樣的。”黎敏文說道,“就像當初你盯著這個位置。”
利益和愛情,我想前者更實際。
這是孟鶴鳴留給她的話。
此刻他並不是對這句話有了松動,而是貪心地想,為什麼不能全部掌控在手中。
兼顧兩者於他來說應當遊刃有餘。
他忽得出聲叫住央儀。
客廳光源近在眼前,回身時客房昏暗的光線再度讓人適應不了。雙目無法聚焦,停留在虛空的視線懵懂又可憐。
而恰好,孟鶴鳴足夠看得清黑暗裡的一切。
高燒和酒精持續折磨他半個晚上,讓他骨頭縫裡都迸發著酸澀熱意。他知道自己沒那麼清醒,甚至有點瘋,卻還是說:
“你不如試著忘了那份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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