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鬱清梧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蘇行舟失蹤之後,他沒有再不管不顧的打上門,而是求了鄔閣老和壽老夫人幫著尋。
但兩人卻都沒有尋到。
那背後的推手就有得琢磨了。
錢媽媽還是相信是林大少爺做的。
她給蘭山君倒了一杯茶送過去,“當年,林大少爺在集賢堂裡罵鄔閣老,被剛來洛陽的鬱少爺蘇少爺聽見了,便起了爭執。”
集賢堂是洛陽學子常去的地方。
“林大少爺心中不快,起了歹毒心腸,竟遣人誘瑩瑩去抄書賣。那麼小的姑娘,才十三歲呢,滿心以為是去賺錢的,結果進了集賢堂,卻被一個窮酸秀才以蜀人的緣故為難。”
“瑩瑩與他爭執了幾句,他就將瑩瑩活生生打死了。”
這秀才認罪也利索,口口聲聲是為了死在洛陽的士兵報仇。進牢獄之前還衝著鬱少爺笑,說:“你們蜀人,真當該死。”
但誰都看得出,秀才隻是一把刀,背後還有人站著。
錢媽媽:“四年前,蜀州和洛陽的事情早已經被人漸漸淡忘了,哪裡還有人專門記著此事為難一個蜀州小姑娘?借口罷了。後來查出來,是博遠侯府大少爺挑唆的。”
但人家隻是叫底下的人請窮酸秀才喝過一次酒,什麼都沒有做,你能拿他怎麼樣呢?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一條人命沒了,林大少爺在背後什麼事情也沒有。
錢媽媽直到現在還氣,“幸而捅過一刀,不然更是憋悶。”
蘭山君還是第一次聽聞這件舊事。她沉默良久,道:“多謝媽媽告知我此事。”
錢媽媽給她懷裡又添了一個牡丹紋樣的手爐:“此事是我們將姑娘牽連在裡頭了,日後說不得會給你帶去什麼麻煩,肯定是要跟你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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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老夫人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等錢媽媽說完之後才道:“山君,你往後若是因此事碰見了麻煩,隻管來找我。”
蘭山君再次道謝。
壽老夫人精神頭不太好,勉強笑了笑,便讓錢媽媽送蘭山君離開。
錢媽媽因今日蘭山君跟著去了一趟雒水,對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一個勁的道:“您心地好,將來肯定長命百歲的。”
等送走人,她回到堂庭,就見老夫人手裡的杯子碎在了地上。她眼眶一紅,叫小丫鬟進來掃了碎杯子,坐在一側道:“您也別氣,如今鄔閣老回來了,這條人命不會就這般算了。”
壽老夫人卻搖頭,“正是因為他回來了,行舟這條命,清梧怕是連一刀都不能為他還手了。”
錢媽媽擦眼淚的手一頓,“什麼意思?”
壽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他行事變了。”
她感喟道:“可能是他老了。我總覺得他回來後的手段軟了很多,顧忌也增了許多。”
“博遠侯府正如日中天,他不可能為了蘇行舟得罪人。”
蘇行舟的死,因著鄔慶川跟鬱清梧的關系,便已經不是他自己的命了。大家都在看鄔閣老怎麼行事。
壽老夫人疲憊的閉上眼睛,“且這等的時候,博遠侯府為什麼要殺蘇行舟?”
這裡面還有得說道。
……
鬱家,靈堂裡,鄔閣老用手壓著鬱清梧的肩膀沉聲道:“越是這種時候,你越是要冷靜。這件事情,不一定就是林冀做的。”
林家大少爺名林冀。
鬱清梧默然,並不否認這個猜測。
鄔閣老,“當務之急,是找到真兇。否則一味盯準了林家反而不好,容易讓人坐山觀虎鬥。”
他看向棺木,輕輕將手搭在上面,“清梧,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因小失大,你明白嗎?”
鬱清梧懂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先生剛回洛陽,正在關鍵的時候,他不能做出讓先生為難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依先生的意思,阿兄的命便這樣算了嗎?”
鄔閣老:“不可能算了。但卻不是現在算。”
他一言定下章程,拍拍鬱清梧的肩膀,“這幾日就為行舟下葬吧。”
鬱清梧猛的抬頭,“下葬?”
鄔閣老:“不然呢?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鬱清梧身子顫抖起來,“可是先生,一旦下葬,就什麼證據都沒了,就是咱們什麼都不追究的哨聲——”
鄔閣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壓了壓,沉聲道:“清梧,你別蠢。”
他說,“你蠢過一次了,在淮陵待了三年,你還要再蠢一次嗎?”
鬱清梧神情怔怔,喃喃問:“那阿兄的命呢?”
鄔閣老還是那句話:“等以後——你如今有什麼底氣呢?”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沒有家世,沒有權勢。
鄔閣老問,“你有什麼?”
鬱清梧雙手緊緊的握住,肩膀一點點被先生壓著沉下去,低聲道:“我什麼都沒有。”
鄔閣老這才放心。
他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
外頭下雪了,他隨手拿起身邊的一把黑傘撐著出了門。
鬱清梧跪在堂前看著他沒了影蹤,好一會兒,他才站起來,拿出一根新的蠟燭去接祭燈的燭火,輕聲道:“那阿兄……你慢點去陰曹,慢點再去……”
……
另外一邊,蘭山君回到了鎮國公府。朱氏幾人早就等著了,見著人回,連忙道:“怎麼如此晚?”
蘭山君說出壽老夫人的說辭,“先去看外祖母的刀,看了一會,錢媽媽便說帶我去鐵珍閣看看,那裡還有幾把壽老夫人的刀。”
朱氏皺眉,“山君,這是你失禮了,人家隻是提一提,沒成想你竟然答應,她隻好帶著你去看。”
她說,“你該回來問問我的。”
蘭山君點頭:“我下回知曉了。”
朱氏見她臉色疲憊,心軟道:“快些坐下歇會吧,我們也在聽你三哥哥說要緊的事情呢。”
蘭三少爺連忙又把鬱清梧同鄉死在雒水的消息說了一遍,撇嘴道:“當時他來書院找人,借著鄔閣老的臉面架勢大得很,一雙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
“結果找了這麼久,沒成想同鄉是失足落水。這下子總不至於說我們推他下去的吧?”
三少夫人手緊了緊,到底沒有在婆母面前說丈夫的不是。
朱氏擔憂道:“往後你們出門,多帶幾個小廝,如今冬日裡雨水足,又有冰雪,路也滑得很。”
蘭三少爺哈了一聲:“我才不去那般的地方,我跟他可不一樣,我闲著無事麼?”
雒水邊是窮苦人家才去的。
蘭山君今日聽了蘇家兄妹的事情,本就悶著一口氣,聞言抬眸看過去:“人死如燈滅,三哥且積些口德。”
蘭三少爺張口就道:“我又沒說什麼!”
蘭山君站起來,冷笑道:“你闲著無事,難道別人是有事麼?”
奸賊殺人,權貴愚人,本就毫無道理。
難道是蘇行舟自己去的雒水河裡嗎?
難道是蘇瑩瑩自己願意死在集賢堂嗎?
她朝著朱氏行禮,“母親,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朱氏目瞪口呆,但見她目光裡含著火,又不好說教,隻能無奈道:“那你就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眼眶一紅,“你們也回去吧。”
三少夫人連忙站起來抓著還想叫囂的丈夫起身告辭,蘭慧瞪了三哥一眼,等三哥三嫂走了,她才跟母親道:“你可別怪六姐姐,連我都知曉鬱清梧是蜀州人,那他的同鄉肯定也是蜀州人啊,三哥哥也太不把六姐姐當回事了,怎可當著她的面就說出來。”
朱氏:“我知道的,你瞧,我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嘛!”
蘭慧也站起來要走,“你該說說三哥哥的!”
朱氏:“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小年歲,怎麼話倒是越來越多。”
蘭慧撇嘴,抬腿就走。
朱氏追出去叫人給她打傘,“又下雪了,今年雪就沒停過!”
……
雪夜裡,蘭山君讓趙媽媽為她點了一盞燈。她坐在書桌前,慢吞吞研墨,本是要將老和尚的畫像畫出來的。
若老和尚的身份有異,這無疑是最簡單的辦法。但她不敢畫。
至少現在敵情未明,她不敢畫出來。
隻是到底將老和尚跟自己被困淮陵聯系了起來。
她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將掛在柱子上的戒刀取下來仔細看,卻沒有看見什麼不同之處。她拿著戒刀在手裡慢慢比劃了幾下,回憶老和尚教自己的刀法,也覺得沒什麼過人之處。
老和尚說,行走江湖,花架子要不得,練刀,主要是要快。所以,她從小就被哄著去削蘿卜。他則在灶臺前叫囂,“山君,快點,再削快點,油都冒煙了!”
蘭山君以前便覺得,老和尚讓她學刀的初衷不過是讓她多做些活,並無其他的意思。
她將戒刀放在身邊,沒再死倔著在這上面找不同,而是又繼續在紙上推演。
她想,若是跟老和尚有關,便不是宋知味和那位不知名的婦人在背後殺人了,而是可能牽扯到了朝堂兩字。
朝堂啊……她上輩子從未去注意過,她的精力都在宋國公府一畝三分地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摒去濁氣,筆下一動,在紙上寫下了鄔慶川三個字。
這三個字她至少是熟悉的。
自從她知曉鄔慶川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很好,別人提起他來的時候,總是稱贊的。
那是誰在她面前稱贊過他呢?
宋知味肯定是沒有的。他從不在她面前說朝堂的事情。
蘭山君努力回憶往昔,而後在一眾人名裡,寫下了博遠侯府四個字。
博遠侯家的宴席,後頭鄔慶川是常去的。她在宴席上自然聽得過幾句他的好話。
心隨念動,她連忙舉著燈照向這兩張紙。
她上輩子不知曉蘇行舟的事情,所以並不覺得博遠侯府和鄔慶川相交甚好有問題,但現在卻覺得心口一寒。
他們不該這般好——這裡面還橫著蘇家兄妹的兩條命呢。
蘭山君一夜未睡。趙媽媽瞧著心疼,早膳特意讓廚房做了醒目安神的豌豆湯,剛提到院子裡,就見浮春滿臉高興的進來,小聲道:“壽老夫人寫了帖子來,說是想請咱們姑娘去壽府。”
趙媽媽是個人精,哪裡還聽不出來這裡面的門道,立馬問,“隻請了咱們姑娘一個人?”
浮春點頭,“是。”
趙媽媽嘴角揚起一抹笑,又壓下去,道:“叫咱們的人都別張揚。”
浮春:“哎!”
趙媽媽:“這次出門,必定是要多帶幾個丫鬟的,但也不能帶多,免得讓人笑話。”
她想了想,“就你跟懸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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