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是宋家去提親。”
慶國公:“給宋知味?”
慶國公夫人:“對。”
慶國公縱然是個正經人,縱然是知道宋國公跟自己估摸著是一個想法,但是……
他依舊對宋知味的名聲“如雷貫耳”,遲疑道:“祝家父子……確實長得極好。”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皇帝設宴招待百官。
這回倒是沒有帶家眷,皇帝明言要:君臣相歡。
也算是緩和這麼久僵持的君臣關系。
鬱清梧進宮後,蘭山君還收到了祝紜的賀信,裡頭先祝中秋歡喜,而後說父母為她選了慶國公府做夫家。
她道:“我家裡也要換宅子了,正好搬慶國公府附近,阿娘說,以後想家了可以常回。”
蘭山君回信為她高興,“你阿娘敢說這句話,便是跟慶國公夫人那裡通過氣的,你不必顧慮。”
但她的信件還沒有送去祝家,便見祝衫穿著官袍進了院子裡。
他是一個人來的,錢媽媽跟在他的身邊,正在交談什麼,眉頭緊鎖。
蘭山君思慮片刻,看著他的架勢猜測問:“祝家阿兄,你可是來抓我的?”
祝衫點頭,“我奉上官之命,來請你去刑部問話。”
蘭山君:“問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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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衫肅言,“段伯顏。”
他低聲道:“聽聞宮中皇太孫被責,鬱大人也被罰跪在太和殿前。”
第69章 冰山高處萬裡銀(24)
“今日中秋宴,本是好好的,御史趙昌瑞卻突然發難,彈劾鬱大人心懷不軌,想要重查當年段伯顏案。”
祝衫帶著蘭山君去刑部,路上解釋道:“他全程隻說了這兩句話,但卻上了一封折子給陛下——陛下看完後一言不發,直接屏退百官,隻留下皇太孫和鬱大人兩人。”
“大概一刻鍾後,鬱大人被罰跪在太和殿外。我們也收到命令提審你關於段伯顏之事。”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這已經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了,現在不知道情況如何。”
他遲疑著問蘭山君,“這事情,你心裡有底嗎?”
蘭山君想了想,“有三分底。”
她深吸一口氣,“就是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
祝衫本想問她跟所謂的段伯顏案有什麼關系,但召令沒下來之前,他不敢私下問話,唯恐這把火燒到自己的身上,他隻能道:“在刑部,若是我來提審你,便能護住你不受刑罰。但若是陛下派了其他人來……你恐怕兇多吉少。”
蘭山君感激他的好意,“我知道,你能跟我說這麼多,已經違背了你做事的原則。”
她當初結交祝紜,就是為了有今日他這番相幫,不至於讓她一點消息都不知。
她道:“將來大人用得上我的地方,請一定開口。”
祝衫卻想起刑部牢獄裡一天好幾條屍體抬出去,抿唇道:“我沒做什麼,不用你記掛。隻望你平安才好,不然紜娘要傷心了。”
……
太和殿內,皇太孫又被砸了一個茶杯。
這回砸的是頭。鮮血從額上落進眼睛裡,再從眼下流淌在臉頰,半邊臉染了血,觸目驚心。
皇帝卻瞧了更加生氣,又砸了一個杯子過去,罵道:“朕就知曉,你還是被教壞了!”
皇太孫跪得直直的,一言不發。
皇帝就舉起身邊的一堆折子齊齊砸在皇太孫的頭上,砸得自己都往後面退了一步,氣喘籲籲跺腳大怒道:“朕問你,你是不是想要用倪陶來威脅朕!”
皇太孫:“倪陶已死,孫兒不知皇祖父想說什麼。”
皇帝譏諷:“你還拿朕當傻子呢!鬱清梧的妻子——那個叫蘭山君的婦人,是不是段伯顏養大的,你說!”
皇太孫,“孫兒不知。”
皇帝怒而大笑,“你不知,你還敢說你不知!”
“你要是不知,怎麼會示意宋家娶她,為什麼會讓她進宮教導阿蠻學刀!”
他陰森森的看著皇太孫:“你若是不知,當日元娘昏迷的時候,你怎麼會放心讓她守在屋子裡?”
誰都明白,太孫妃對於皇太孫的意義。
皇帝也明白。
皇太孫便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原來是這時候引起了齊王的猜忌。
他心中警覺,面上慘然一笑,“是齊王叔跟您說的?”
皇帝:“你不用顧左右而言其他,隻回答朕是不是!”
皇太孫:“孫兒說了,不知是不是。但齊王叔去查了是,應當就是了。”
皇帝大拍桌子,“不用攀扯齊王,這次首告此事的也不是他。”
皇太孫卻死抓齊王兩字:“今日中秋,您特意讓人在太和殿擺宴,給足了那群大臣面子——這樣的佳宴,若不是齊王叔在背後指使,他趙瑞昌敢在此刻彈劾人?”
“孫兒還想問問齊王叔,既然早已經知曉鬱夫人是舅祖父養的人,那就早點說啊。他要是早點說,孫兒為了鬱夫人都要對鬱清梧好一點……齊王叔若是在他們成婚之前說,孫兒都不會讓她嫁給一個注定不得善終之人。”
皇帝聞言一頓,而後冷笑道,“你倒是學會了牙尖嘴利。”
他眸光微轉,走到上首坐在椅子上,神色陰沉,“朕不會相信你一無所知。”
皇太孫便不說話了,一副生悶氣的樣子。然後突然道:“即便她是舅祖父養大的,又有什麼關系。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就是當年經歷過父親和舅祖父之死的皇祖母都已經釋然——她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麼?”
“孫兒跪在這裡,心中越是想這些,便越是恨齊王叔。他明明知曉了真相,卻還要趁著倪陶的事情發難,真是讓孫兒不恥。”
皇帝當然也不會相信齊王清清白白。
他坐著沒有說話,而後嗤然一聲,“你的意思,你是清白的?”
皇太孫:“不算清白,孫兒確實知道倪陶做了什麼——皇祖母後來說的。”
皇帝倒是信他最後一句話。
元狩三十一年,皇太孫未滿十歲,根本不懂這些,他相信段伯顏和太子也不會把倪陶的事情告訴他。
皇帝沉思一瞬,還是越想越氣,“但段伯顏卻能把此事告訴蘭山君!她費盡心思進洛陽,一步一步接近東宮……她想用倪陶案替段伯顏翻出空餉之事嗎?”
這才是皇帝擔心的。
當然,他最擔心的是這件事情,是皇太孫做的。
先讓倪萬淵死諫牽扯出倪陶,繼而逼著他殺掉倪陶,然後讓國子監的學生鬧事,引起群憤,最後,在這件事情越鬧越大的時候,拋出當年隱瞞的元狩二十九年蜀州空餉案。
一步一步,步步緊逼。皇帝冷笑:“怎麼,為什麼遲遲沒動最後一步?”
皇太孫立刻道:“那得問齊王叔了。他為什麼不做最後一步。”
皇帝見他胡攪蠻纏,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雙手搭在椅背上,“朕……寬忍你們諸多,一直不曾舍得打罵你們,可你們卻越發過分,竟然在朕的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寡薄的笑了笑,“此事,朕一定要查個真相大白。”
……
太和殿外,鬱清梧依舊直直跪在廊下,肅眉斂目。
劉貫躬身從裡到外而來,跨過門檻時瞧了一眼鬱清梧,發現他雖然神情平靜,但手卻在細微的發顫,足可見得內心極為不安,驟然用盡力氣壓制,卻已經控制不住了。
劉貫跟著皇帝一輩子,看多了生死,一眼便能看出人是為自己擔憂還是為別人。他頓了頓,還是出聲道:“鬱太僕,陛下方才發話,由奴才和小宋大人去審鬱夫人。”
鬱清梧詫異抬頭。這還是劉貫第一次與他主動搭話。但下一瞬間,就被他的話驚得後背爬滿了涼意:“宋知味?”
劉貫點頭,“是。”
鬱清梧跪得太久,才說了幾句話嗓子就啞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裡諸多雜念,朝著劉貫彎腰,“劉公公,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劉貫:“這可受不起,太僕請說——奴才也不一定能做到。”
鬱清梧抬頭:“若是……若是審問過了夜,我想請您為我妻點一盞燈。”
這話一出,連著他的話語裡也帶著幾分顫音,“她怕黑,晚間必須有燈才行。”
劉貫驚訝的看著他:“就這事?”
鬱清梧:“隻此一事。”
劉貫覺得稀奇,點點頭,“這是小事。”
他走了。鬱清梧本是跪得直直的腰身便塌下去,而後呼吸急促起來。
他和山君是想過齊王和鄔慶川會知曉她的身份,利用她的身份來對付皇太孫,他們也細細推敲過會發生哪些事情,但是……即便心中多有揣測,他此刻卻依舊難以平靜。
他想起山君對他鄭重說,“鬱清梧,我想將我的生死託付於你。”
他當時就覺得這句話不祥,他想讓她呸三聲,她卻隻笑,道:“我說過,你別怕,我們的命運已然改變。”
可怎麼會不怕呢?
他隻要一想到她要面對宋知味,面對過往,面對黑漆漆的刑部牢獄,就覺得老天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好人,是不能一直受磨難的。人不能在絕境考驗人性,天也不能。
若是好人一直沒有好報,那他堅持的道又有什麼意義呢?
……
刑部,祝衫看見等在庭堂的宋知味,臉色頓時不好。他擔憂的看了蘭山君一眼,一向笑嘻嘻的人冷臉眯起眼睛,“宋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來跟我這種人搶飯碗?”
宋知味並未回話。他不屑。
若是兩三年前,祝衫根本沒辦法湊到他的身邊說話,但就是這樣的蜀州破落戶出身,現在卻敢對他大呼小叫。
父親罵他走得太急,可他若是再走慢一些,將來洛陽城裡,誰都不知宋知味是誰。
他已經忍了年幼之時不能冒頭,忍了被鬱清梧彈劾不能回擊,忍了二十四歲卻還是一事無成——難道還要繼續忍嗎?
他不願意坐以待斃,更不願意隻活在父親的陰影下。
他來之前,鄔慶川問他,“你這樣站出來主動審問此事,便是帶著宋國公府徹底投向了齊王府,沒有回頭路……你可會後悔?”
宋知味卻道:“隻有弱者才會後悔。”
他從不覺得自己弱於他人。
他無視祝衫,漠然看向蘭山君,卻在目光挪過去之時驀然一頓。
她在笑。
宋知味靜靜看了她一瞬,讓人將她帶走。
祝衫立刻帶著人攔在蘭山君跟前,“你做什麼?”
宋知味拿出皇帝的手諭,“陛下令我和劉貫公公審問此事,挪至洛陽府。”
祝衫本還要再說,就聽蘭山君道了一句:“祝大人,這是聖令,你我都不能違抗。”
祝衫遲疑退了一步。
蘭山君笑笑,“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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