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內禁宮有妖狐出沒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
坤寧宮眾人聞言臉色巨變,有機靈些的,已經到宮門處守著了,生怕妖狐闖進坤寧宮衝撞了皇後。
虞皇後也滿臉憂色:“派人去查看過了嗎?這次是在何處?傷了幾個人?”
最先回來報信的小宮女顫著聲道:“在儲秀宮,新進的秀女們剛從瓊華島回來,正撞上了那妖狐,眾目睽睽之下傷了五六人,之後那妖狐便往西面跑去,不見蹤影了。”
虞皇後凝眉沉思片刻,逐一安排下去:“先傳太醫去給受傷的秀女們醫治,再命錦衣衛加強禁內巡邏,尋找妖狐蹤跡。正好本宮也過去看看。”說完便起身來,命人擺駕儲秀宮。
“娘娘萬萬不可。”伺候的嬤嬤見狀連聲勸阻:“若是那妖狐去而復返,衝撞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虞皇後聞言神色也有遲疑,但轉而想到這妖狐傷人之事已有第三次,神色便又堅定下來。
每次妖狐出沒都弄得宮中人心惶惶,她貴為中宮皇後,這個時候需得出面安撫人心。她雖然不信鬼神之說,可這妖狐幾次三番傷人卻始終尋不到蹤影,流言難免甚囂塵上。
“不如讓兒臣代母後前去。”
就在嬤嬤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殷承玉出了聲。
他按著虞皇後的肩膀,讓她重新坐下,才緩聲道:“妖狐之說兒臣也有所耳聞,燕王宮乃龍氣匯聚之處,邪祟安敢侵擾?我看多半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虞皇後也有此疑心,隻是一直未能找到證據,略一思索後頷首道:“也罷,事不過三,若能就此找出根源最好。”
殷承玉安撫一番之後,便帶了人前往儲秀宮查看。
妖狐出沒,接連傷了五六人,此時儲秀宮四周已經沒了闲雜宮人,隻有錦衣衛校尉守衛四周,另有其他隊伍以儲秀宮為中心,往四處搜尋。
見殷承玉至,領頭的王千戶連忙上前行禮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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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掃視一圈,道:“可發現了什麼?”
“未曾。”王千戶搖頭道:“根據目擊宮人所說,那妖狐通身赤紅,來去無蹤,每每出現時四周就會湧起濃霧,霧中鬼火森森。據說凡是撞見妖狐的人,都會被吸去魂魄,神志不清。”
“子不語怪力亂神。”殷承玉瞥他一眼:“大內禁宮之中如何會有這等邪祟?再細細搜索,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滋事。”
“殿下說得是。”王千戶苦著一張臉,雖然嘴上應下了,但表情卻顯然是信了那妖狐吸人精魄的說法。
殷承玉也沒同他計較,走了個過場便出了宮。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這妖狐在除夕還會出現一次。
妖狐之說最開始是自市井間興起。
說是有個趙姓書生外出探親時,在半途救下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書生見之傾心,便將人帶回了家中日日恩愛痴纏。隻是好景不過月餘,自從那女子進了家門之後,書生的親人家眷相繼慘死,最後連那書生也沒能例外。
而那名被帶回來的美貌女子,卻自此不見蹤影。
街坊領居都傳這書生遇到的乃是一隻兇惡狐妖。
緊接著,望京城內又有人說半夜裡看到美貌女子在街巷遊蕩徘徊,而那之後,又接連死了幾個壯年男子。
於是妖狐的傳說便漸漸流傳開來。
一開始隻是在市井當中,至今年夏,連禁內也出現了妖狐蹤跡。
前兩次妖狐傷人都不算嚴重,隻是有一二宮人說看到了妖狐蹤影,嚇得不輕,受了些輕傷。這一次儲秀宮現妖狐,是最為嚴重的一次,一連傷了五六個秀女。
再過兩日,這事便該傳到隆豐帝耳朵裡。
他那位父皇素來惜命,又篤信神鬼之術,不但增強了宮內巡邏人手,還派人四處尋找修為高深的道士入宮做法驅邪。
而這正是幕後策劃之人的目的。
對方苦心孤詣謀劃造勢,不過是為了在除夕夜制造一場“動亂”,引起恐慌之後,再順勢將忘塵道人推到皇帝面前。
上一世他失了先機,等察覺其中陰謀時,忘塵道人已經得了隆豐帝寵信。
他幾次三番提醒隆豐帝忘塵道人居心不良,妖狐傷人一事也疑點重重,卻反而遭了訓斥。
殷承玉嘴邊勾起一絲諷笑,慢條斯理地攏了攏大氅,揣著暖爐不緊不慢穿過遊廊。
這一次,他自然不會再做那些吃虧不討好的蠢事。
*
兩日後,隆豐帝果然聽說了妖狐在儲秀宮傷人一事,和上一世一樣,他加強了宮內守衛,又命人大肆搜尋道行高深的道士入宮做法。
朝臣對此頗有微詞。
身為帝王,卻篤信神鬼之術,難免讓人聯想到前朝那些因為尋仙問道荒廢朝政的昏君,生出惶惶不安之感。
外祖虞淮安甚至還因此來尋了殷承玉一回。
殷承玉對朝臣們避而不見,卻不能不見自己的外祖父。
將人迎進來後,殷承玉奉上清茶,又命人送來棋盤。祖孫二人對弈一局之後,虞淮安看著己方被殺得零落的棋子,蹙眉疑惑道:“殿下最近變化極大。”
從前的殷承玉,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儲君。
溫和仁慈,胸懷坦蕩。對上孝悌,對下寬宥,他日繼承大寶,必定是位仁德之君。
然而眼下虞淮安觀其棋路,卻發現他一改從前懷柔風格,變得鋒芒外露,甚至隱隱透出些許乖戾來,與從前幾乎判若兩人。
殷承玉笑了笑,避而不答,隻道:“世事如棋,乾坤莫測。如今民間隻知太子,不知皇帝,對孤來說並不是好事。”
話落,落下最後一子,徹底堵死了虞淮安的退路。
虞淮安棄子認輸,頷首道:“殿下心中明白就好。”
從前太子的風頭太盛,他隱隱有些擔憂不安,也曾隱晦提醒過。可太子自小被教導得極好,事事以君王百姓為先,卻並不太顧慮自己。他恐多說便成了離間天家父子,隻能壓下不表。
如今他能自己想明白,是好事。
隻是不知道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麼,才讓他有所轉變,
虞淮安思緒回轉,拱拱手道:“既如此,便不拿外頭的事煩擾殿下了,內閣還堆積事務,便先告辭。”
原本他來這一趟,是朝臣們覺得陛下行事太過荒誕,想讓太子出面規勸一番。但如今太子在慈慶宮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就隻能推出了他。
現在看來,太子必不會再管此事,那他也就不需再多說。
殷承玉頷首,親自送他至麒趾門。分別之時,他還是將醞釀許久的話說出了口:“外祖父,如今天寒風雪大,您年事已高,當多珍重自身,就不要再撐著頂在前頭了。”
他不再以君臣身份相稱,而是換上了小輩的口吻,眸中滿是深意。
虞淮安已經六十有八,他是成宗年間的狀元,歷經成宗、孝宗兩朝,數度起落,方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內閣首輔,壓制六部,權勢堪比宰相。
更別說,當年還是他率先站出來,支持尚是皇子的隆豐帝繼位。
當年孝宗皇帝目無綱常,行事荒淫無度,五位皇子肖似其父,有樣學樣,奪嫡之爭前所未有的慘烈。但誰也沒有料到,五位皇子鬥到最後都是輸家,反而讓生母身份低微、在冷宮長大的隆豐帝撿了漏。
隆豐帝自小長在冷宮,並未受到良好的教導。他自知出身學識都無法讓朝臣滿意,便裝出恭順勤政模樣,拜了虞淮安為太傅,又娶了虞淮安唯一的嫡女為後。
再後來虞皇後誕下嫡長子,又立為太子。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不外如是。
這些年來隆豐帝屁股底下的皇位越坐越穩,再不復從前的恭順不說,還日漸荒廢朝政,露出了本來面目。但虞淮安心系太子,也心系朝堂百姓,仍然毫無怨言地替隆豐帝收拾爛攤子。
大夫七十致仕,他隻差兩年便能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但上一世,卻在致仕之年,落得聲名盡毀、抄家滅祖的悽涼下場。
所以殷承玉才會隱晦地勸他激流勇退。
他知道外祖父身為內閣首輔,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便要退,恐怕也沒那麼容易。所以他現在隻能警醒。
至於後事,還要徐徐圖之。
虞淮安愣了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方才頷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外祖省得了。”
兩人在麒趾門分開,殷承玉看著半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眯了眯眼。
接下來,便隻等除夕了。
*
除夕夜,賜宴百官,四品以上官員都可攜家眷出席。
這一日,隆豐帝也會到場。
因著前陣子妖狐出沒的傳聞,宮中防衛加強了許多,幾乎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崗。不僅錦衣衛,就連東、西廠的番役們也全都出動了。
殷承玉在皇極殿外看到了薛恕。
他個高腿長,猿臂蜂腰,在一眾弓身縮首的番役裡,如同鶴立雞群,格外扎眼。番役們統一的褐衣白靴穿在他身上,竟也穿出了幾分悍然氣勢。
殷承玉早知他生得出挑,此時也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值守的薛恕察覺他的目光,直勾勾看過來。
兩人對視一瞬,殷承玉被燙著一般收回目光,冷哼了一聲,目不斜視自他身側走過。
薛恕瞧著他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指虛虛握了握,喊了一聲“殿下”。
殷承玉聽見了,卻隻當沒聽見,拂袖進了殿內。
赴宴的朝臣已經各自落座,殷承玉在自己的席位落座,又等了一刻,隆豐帝才姍姍來遲。
他在上首坐下,遙遙舉杯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便命人開宴。
樂聲起,舞姬們踮著腳尖、輕盈旋轉著進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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