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明日便走麼?”衛西河問。
“今晚就出發。京中便交與你和崔辭了。多給他們尋些事,別叫他們清闲下來。”
就在殷承玉奔赴湖廣後,薛恕便命人放了風聲出去,說武當山有位老神仙,道行高深,通前世今生,曉輪回轉生之道。
這兩日“風”終於吹到了隆豐帝耳邊。自從病了這一場後,他越發蒼老,許多事情力不從心。便也更加篤信神佛。一得了消息,便傳信薛恕,叫他去武當山請老神仙入京。
薛恕自然義不容辭。
殿下離京已經有六七日,他已迫不及待想去見他。
*
殷承玉帶著四名戶部官員,以及當地數名官員,花了五六日的功夫,將整個湖廣受災的州府勘察了一遍。
在確定受災情況屬實之後,便命當地官府將受災百姓戶籍、損失情況等登記造冊,待回京上報戶部之後,便可免除受災地三年賦稅。
但免稅是長遠之策,眼下災情僅僅是免除賦稅尚且不夠,得想辦法弄到物資賑災。
天寒地凍,道路難行,從周邊糧倉借調的災備糧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抵達。
遠水解不了近渴。
“湖廣乃魚米之鄉,多豪紳大戶,如今百姓受難,可倡議豪紳多捐錢糧,以賑災民。”殷承玉思索著道。
這些豪紳富戶名下有大片的田莊,必定存有充足的糧食。
歷來救災,除了朝廷之外,當地的富戶鄉紳也都會捐錢捐物。而作為回報,朝廷會立功德碑予以表彰。
“殿下有所不知,雪災未曾報上去之前,就已有鄉紳富戶主動捐糧救災,隻是……”俞知府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猶豫半晌還是咬牙道:“隻是後頭這些願意捐糧捐物、甚至不抬高物價的商戶,都被三江商會暗中警告了,之後便再無人敢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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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江商會是湖廣最大的商會,其下囊括了糧食、布匹、漕運、鹽酒茶等諸多買賣往來,商會內商戶所至地方遍布兩京十三省,但凡是湖廣地界內有些規模的商戶,都入了三江商會。
零散商戶可借由商會的人脈買賣交易貨物,但同時也要抽兩成利給商會作為酬金。
三江商會駐址在武昌府,其會長周知齡乃是舉人出身,其妻邵氏與京中的邵家有些遠親。借著這一層關系,周知齡將三江商會發展壯大,這些年來在湖廣地界已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便是當地官員偶爾也要仰仗他的支持。
上一任湖廣巡撫與周知齡關系匪淺,是以每每有個大災小難三江商會都會出力支持。
但才上任兩年的現任巡撫姜政卻是個耿介之人,最厭惡這些官商相交的蠅營狗苟之事。這兩年間他拒了周知齡數次邀約,又嚴厲約束下官,決不容許徇私枉法收受賄賂之事。
就在去年,周家還有個紈绔小輩犯了律,周家求到了姜政面前,結果不僅被姜政拒之門外,後來這小輩還按律被發配偏遠之地了。
所以今冬雪災,周家不僅自己不肯捐助,還不許其他商戶捐助。更甚者,還命商會下面的商戶囤積糧食布匹火炭之物,借機抬高價格。
別說普通貧民了,便是一些小富之家都快要買不起過冬之物。
姜政得知消息之後,也曾派了俞知府前去交涉。
但那周知齡狡詐,隻說天寒地凍,路途艱難,商戶們運回貨物亦不容易,倉庫內隻剩下那麼點貨物,若是不漲價怕是連本錢都賺不回來,就是死死咬著不肯降價。
雖有豪紳捐贈舊例,但如今人家不願捐助,姜政也不能按著人捐,商戶漲價他更時無法管束,隻能另尋他法。
“與京城邵家是遠親?”殷承玉嘖了聲,總算明白邵添忽然提議派皇子來湖廣賑災的意圖了。
“這三江商會和周家,往日裡可有作奸犯科之舉?”
“不曾。”俞知府道:“不論是周家還是三江商會,在湖廣風評都十分不錯。周知齡更是有名的大善人。”
“若真是大善人,又怎會在雪災之時囤積居奇?”殷承玉屈指敲了敲桌案,想著該如何從三江商會入手。
若是三江商會和周家有作奸犯科之舉,他大可以問罪後將之查抄了,查抄出來的糧銀正好賑災。
可對方若是裝得好,恐怕一時半會難以下手。
正蹙眉思索之時,忽聽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線:“東廠番役擅偵緝之事,再狡詐的狐狸也逃不過東廠耳目。殿下不如將此事交予臣去辦。”
殷承玉循聲去看,就見薛恕身披風雪,推門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千裡尋老婆.jpg
第98章
殷承玉沒想到薛恕會來。
他出發之時是正月初六,在路上行了十八日,抵達武昌府之後又馬不停蹄四處勘察災情奔波數日,如今已是二月裡。
算算時日,薛恕隻比他晚到了數日,幾乎是他前腳離京,他後腳就跟了上來。
但即便如此,兩人也分別了將近一月。
目光在空中交匯,兩人隔空對視良久。
殷承玉還算平靜,薛恕眼底卻是波瀾迭起,充斥著叫人不敢直視的濃烈情緒。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薛恕大步走上前來。他裹著滿身寒意,如同卷著風雪而來,卻又無比克制地行禮:“薛恕見過太子殿下。”
殷承玉垂眸凝視他,看到了他發間凝結的霜雪,這人也不知道趕了多久的路。
他心頭驀地軟了一下,卻隻不動神色地收回目光。未問來由,而是先說了正事:“薛督主此次帶了多少人手來?”
“百餘人,不多,但都是東廠擅偵緝的好手。”
實則這些人手是為了搜尋老神仙下落才帶來的。
殷承玉自是知道他對東廠的掌控度,他既然開了口,必是有把握,便也未曾推拒,而是應下來,又叫人搬了座椅讓他落座。
而他則繼續與一種官員商議救災章程。
除了籌集過冬物資,除雪亦是迫在眉睫的難題。
進了二月,倒是沒有再連天的下大雪,可天氣仍然不見轉暖,冬雪不化,反而凝結成冰。不僅阻礙了普通百姓的出行,也極大影響了救災物資的運輸。
“湖廣的駐軍都已參與到除雪當中,但冰雪太厚,範圍又廣,一時半會難以除淨。”
湖廣位於大燕中部,不臨邊也不靠海,駐軍人數並不多。如今遭了雪災,大半駐軍都派去除雪,仍然杯水車薪。
“隻依靠駐軍時日太久,需得設法調動百姓一道除雪。”殷承玉道。
武昌府下的一知縣嘆氣道:“這天寒地凍的,沒衣沒食,百姓哪裡肯出門呢?”
雪災不比其他,數九寒冬裡,百姓們都閉門不出,隻苦苦熬著,盼著冬日過去便好。但官府卻等不得,這天根本沒有轉暖跡象,若是熬到三月去,不知要凍死餓死多少人。
“說來說去,還是沒糧。”
這樣的時候,銀錢是不好使的。如今湖廣地界米糧棉衣火炭之物的價格高得嚇人。便是以工代賑,直接發放銀錢,一人頂著寒冬幹上一日活兒,領得那些銅板,估計還不夠買一餐的米糧。
百姓也不是傻的,與其出去挨餓受凍,不如待在家中,說不得還能多熬幾日。
殷承玉眉頭深攏,思索著解決之法。
如今米糧才是根本,但根據俞知府所言,周家行事謹慎,若是想找到對方的把柄,說不得還得費上不少時日。
但這三江商會裡,也不是隻有一個周家有糧。
這些商戶如今肯聽命於周家,不過是目前利益一致罷了。一旦發現自身利益與周家相悖,這些商戶多半會倒戈。
倒不如先從商會裡其他商戶入手,拿住了把柄,逼著他們先交出糧來,解了燃眉之急。
殷承玉心中很快有了決定,對俞知府道:“俞知府,你以姜政的名義去下帖子,三日之後邀三江商會中的幾個領頭人來一聚。”
俞知府並不是個精明人,猜不到他的打算,但勝在辦事聽話,應下來後便去辦事了。
其餘官員亦陸續告退,最後就剩下一個薛恕。
殷承玉凝著他,緩緩道:“三日之內,將三江商會中幾個領頭人都查一遍,找出把柄來,可能辦?”
他雖是詢問的語氣,神色卻並不擔憂。
薛恕並未辜負他的篤定,說能。
又道:“殿下不問臣為何而來?”
殷承玉與他對視,良久後勾唇輕笑了聲,那雙清冷冷的鳳目裡滿是篤定:“有什麼可問的,左右都是為孤而來。”
問了,再說得天花亂墜,也都是借口罷了。
他應得如此坦蕩,叫薛恕的呼吸都緊了一瞬,繼而心髒鼓噪,情動難抑。
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他,恐怕隻有一個殷承玉。
他堪破他的貪嗔痴,也明了他的愛恨怨。
七情六欲盡數為他所牽動。
交匯的視線似著了火,從薛恕眼底,燒到殷承玉心口,燙得他下意識收回了視線。
這人可真是……
殷承玉目光倏爾又轉回去,不甘示弱地地直視著他:“好好辦差,先救災。”
薛恕望著他,極緩慢的“嗯”了一聲。
*
周知齡行事謹慎,一時半會兒難以尋到破綻。但三江商會裡,各行各業大大小小的商戶有數百之數。
薛恕隻命人按照名單,撿著商會中排在前頭有話語權的十幾個大東家挨個篩查了一遍,便輕易尋到了突破口。
到了殷承玉定下的日子,薛恕將一沓薄薄的紙張遞了上去。
上頭記錄著這些個大東家的基本情況,以及他們深深藏著不願為人知曉的秘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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