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博雅的答復是,回頭,說「好」,再回頭,說「嗯」,最後回頭,說「知道了」。
這人的脾氣值和耐心值全是滿分。
10.
和陸博雅相親算是成功了吧。
我經常這麼問自己,自動自發給了答案:不但成功,而且完美!
那天之後,我和陸博雅的聯絡頻繁起來。
不是每時每刻抱著手機不撒手,畢竟他有事,我也不是無業遊民,但闲暇時,總要第一時間回復消息,哪怕上一條消息已經是幾個小時前的事。
我早知道,我和陸博雅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也擔憂過彼此沒有共同話題,然而事實上,我的擔憂很多餘。
聊天內容五花八門,小到今天短視頻推送的熱點,大到某本書的某個觀點。
很奇怪,我學歷低,但愛看書,陸博雅是教授,但愛刷短視頻。
「雙向奔赴啊這屬於是。」我嘖嘖稱奇,感慨我們是天作之合。
感情路順,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其他方面就…一言難盡了。
周末,我拎著大包小袋去了小姑家。
門鈴按了好幾聲都沒人應,我放滿手袋子,掏出手機低頭找號碼。
就在這時,大門被推開。
我驀地抬頭,笑容還未徹底露出就已凝固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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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人也是一怔,定定看我。
他戴著眼鏡,膚色淺而眸色深,一張無害白淨的臉,周身斯文得體。
我望著他,片刻,唇角動了動。
「好久不見。」我輕聲說。
「嗯……」他也回過神來,低低應了一聲。
他站在門內,我站在門外,一時間相視無言。
「隋濱!」有人在屋子裡遠遠喊了一聲,「誰呀?」
隋濱回頭看了一眼,說:「徐釐。」
話音一落,隻聽「砰」的一聲。
是碗碟碎裂的聲音。
「怎麼了?」小姑連忙問。
「沒事。」回答小姑的人聲音平淡下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年輕的女人走到門邊,面無表情地看向我。
我的視線隻和她接觸了一瞬,轉而,有些無措地挪開。
她不說話,我無話可說。
過了半晌,我才重新看向她,喃喃開口:「嘉怡…」
韓嘉怡沒等我說完話,掉頭回了屋裡。
隋濱還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糾結。
「隋濱!」韓嘉怡人已經進了屋內,喊了他一聲。
隋濱嘆了口氣,對我說:「進來吧。」
我訥訥地「嗯」了一聲,重新拎起袋子,走了進去。
一進屋,熟悉的排骨肉味迎面直撲。
小姑從廚房走出來,朝我笑:「來啦?」
「嗯,」我把袋子放在沙發上,說,「上次你說阿膠喝著好,我又買了一斤,讓人打好了粉分袋裝。今年春末的六安瓜片下來了,我託朋友裝了兩盒,你先喝著,還有點亂七八糟的...」
「每次來都帶這麼多東西,我就一個人,再吃再喝還能吃喝多少,」小姑笑著看向韓嘉怡,「嘉怡,你和小釐有好幾年沒見了吧,多少年?五年還是六年來著?」
「七年,」韓嘉怡看向我,「七年零四個月。」
「記這麼清楚?」小姑驚奇。
「有些事,很難忘。」韓嘉怡說。
韓嘉怡面無表情,我沉默無言,小姑看看她又瞧瞧我,嘆了口氣。
「你們兩個小時候明明跟牛皮糖一樣黏得緊,睡覺都要躺一個被窩,現在看著怎麼一點都不親呢。小釐不問嘉怡的事,嘉怡也從來不和我打聽小釐……」
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我硬著頭皮對韓嘉怡開口:「小姑說過,你在國外過得很好。」
「你也不差。」韓嘉怡望著我。
隋濱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淡淡道:「吃飯吧。」
這頓飯注定要吃得艱難。
小姑照舊盛了一碗排骨湯放在我面前:「小釐,喝湯。」
濃厚的湯水在碗裡波動不停,我沒什麼表情,韓嘉怡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這碗給你。」小姑把另一碗放在韓嘉怡面前。
我拿著勺子,像是怕燙,邊吹氣,邊一點點抿著湯。
小姑樂呵呵地拉著話題聊天。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韓嘉怡和隋濱身上。
「……早和你們說過,如果一開始就不想回國,那該長遠考慮在國外定居的手續流程,要是還想回國,最好早點回來,現在國內人才多,海歸算不得稀缺了。憑你們倆這學歷資歷,早個三五年,哪怕兩年呢,也能拿個過得去的職評,現在這樣,也就是普通教職了……好在,蘇南大學是個名校,你們也還年輕,以後……」
我麻木地咽下排骨湯,左耳聽,右耳冒。
「….…工作的事先這麼定,結婚……」
「……婚房得抓緊時間看,蘇南的房價不便宜……」
「.…期房不合適,得買現房….!」
「……景園不錯……」
聽到這裡,我看向小姑:「景園在大學城裡,離嘉怡上班的地方近,樓體質量沒話說,格局也做得好。」
「是吧,」小姑眉開眼笑,「我上班天天都路過景園,那小區的環境全市也能排上號了,又在蘇南大學附屬中小學的校區內,周圍還有蘇南大學附屬醫院,地鐵公交都方便。」
說到這裡,小姑頓了一下,面露難色:「樓是好樓,價也是好價……我聽說一平五萬多。」
「物有所值嘛,」我笑了笑,說,「房子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來辦。」
「你辦什麼?」小姑嗔我,「嘉怡和隋濱的婚房,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
我笑著說:「他們在國外是一邊讀書一邊工作,賺著花著,攢也攢不下太多,我這兒能幫襯就幫襯……」
「不用了,」韓嘉怡夾了一筷子菜,隨口道,「我爸留下了一筆保險金,湊湊夠首付,還沒窮到買不起房的地步。」
我手裡的瓷勺緩緩沉在了碗底,輕輕「哦」了一聲。
小姑站起身,拿起我面前的碗:「再喝一碗湯吧。」
在門口和小姑道了別,我開車駛離。
車開了五分鍾後,剎車停在路邊。
我推開車門,跌跌撞撞跑下來,蹲在排水渠旁嘔了半天。
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吐出的湯汁泛著陣陣苦辣。
在街邊便利店買了礦泉水,一連漱口兩瓶,又生灌半瓶,才平息胃裡的翻江倒海癱坐在車裡,我捂著臉,半天沒動一下。
手機響起時,我盲按了藍牙接聽。
陸博雅的聲音從車內音響裡傳出。
我忙坐起身,撈過手機,轉為聽筒接聽,細致地感覺他的聲音在耳朵裡繞啊繞。
「下午一起吃飯?」他問。
「好,」我想了一下,問,「你小區附近有好吃的嗎?」
「有一家粵菜還不錯,要不要嘗嘗?」他說。
「行!」我一口答應。
回家收拾了一番後,我去了和陸博雅約好的店。
這家店的位置很好,在馬路旁邊,桌側是一面玻璃窗,對面就是景園的住宅區。
我心不在焉地吃東西,視線不住往外看。
「徐釐。」陸博雅叫了我一聲。
我立刻看向他:「怎麼?」
陸博雅把一隻幹鮑夾給我,朝我笑:「我昨天熬夜幫學生修改數據建模,隻睡了三個小時,今早又看了好幾份報告,中午沒來得及休息,直到剛剛才離校……」
「這麼辛苦?」我皺眉,大學教授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
「辛苦倒是其次,主要....我現在的樣子不太好吧?」他問。
我仔細看了看他,就,還行呀,貌美如花,如花似玉。
「應該是不太好,」他慢條斯理,朝我彎唇,「不然,你怎麼一眼都不願意看我了。」
我:「...」敢情擱這等著呢!
我被他繞了十八道彎的話說得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不願意看你了,要不是怕你反悔,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掛你身上。」
人為財死,我為色亡。
直白坦蕩,毫不掩藏。
陸博雅倒像是習慣了,修長素白的手指握著烏木筷子,表情似笑非笑:「眼睛沒掛在我身上,倒是掛在窗戶上。」
「我這不是——」我幹笑哄他,「不是有事兒嘛……」
說到事情,我認真問他:「景園裡賣二手房的多嗎?」
陸博雅垂眸,細邊眼鏡折光,一時看不清神色,隻聽他輕聲說:「應該不少,我樓下那戶就還空著。」
我立馬來精神了:「空多久了?業主你認識嗎?有沒有要賣的意思?」
「你想買?」陸博雅抬眼看我,眼底有明顯的笑意。
「想給我妹妹和妹夫買,」我說,「他們打算結婚,做婚房用。」
陸博雅看了一眼菜盤,闲聊似的說:「婚房是大事,得好好挑一挑……我樓下鄰居也是買來做婚房的,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裝修。」
我一聽這話,暗嘆沒戲了。
吃完飯,我和陸博雅在附近散步消食,順便看看其他住宅樓。
陸博雅對樓盤一問三不知,如果不是他笑語晏晏,有問必答,我都懷疑這人是在冷漠敷衍,毫無興趣。
這一走,就走到了蘇南大學的西門。
不比正門恢宏,西門開在一條窄路上,路邊,停著輛風騷的明黃跑車。
渾身潮牌的青年戴著能遮半張臉的墨鏡,懶洋洋靠在車門旁。
打扮與車品一致,花裡胡哨,招蜂引蝶。
我一看這車,再看一看這人,頓時怒喊:「錢彧!」
錢彧嚇了一跳,瞧見我朝他跑過去,顧不得擺造型,慌慌張張拉開車門,企圖逃竄。
我一把薅住他後衣領,硬是把人暴力扯了出來:「還想跑?」
「徐爺!徐——爺!親爺爺!親奶奶!你輕點!」
號叫像殺豬聲嗷嗷直響:「我喘不過氣了!你松手!」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我反手一折,把他整個人按在車門上,冷笑道:「現在知道喊爺爺喊奶奶,拉黑我,屏蔽我,拖我進度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有被我逮著的一天呢!」
「拉黑屏蔽的時候不是沒想著這麼快讓你逮著麼.…疼!」話說了一半,錢彧此牙咧嘴,「你不給我面子,也得給法治社會一個面子啊!」
我冷斥:「說好上周給施工圖,從周二拖到周日,這周又拉黑我,還有臉說法治社會,法治社會容得下你這種言而無信的敗類?」
「我手裡一大把趕工期的單子,你這公益項目隻能往後延,」錢或嘶嘶抽氣兒,
「再說,我之前不是給過你機會,讓你把巨包盆帶出來給我看看,我看滿意了就給你加塞插隊……」
「少廢話!」我冷聲,「什麼時候出圖,今天給個準話!」
「我——」
錢彧剛開口,冷不丁背後傳來爾雅溫聲。
「徐釐,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聲如同天籟,不但好聽,而且好用——我閃電般收手。
懊惱自己太衝動,看見錢或就忍不住出手抓人,又被陸博雅瞧見了粗魯的一面。
我試圖掩飾:「這人是我朋友。」
「你揍我跟揍孫子似的,還朋友,有你這樣的朋……我靠!」錢或扭著頭,看見陸博雅,粗鄙之詞脫口而出。
我狠狠踹了錢彧一腳,尷尬地介紹:「這是錢彧,做建築繪圖的,他叫陸博雅,蘇南大學教授,我和你說過。」
錢彧一把拉下墨鏡,探頭盯著陸博雅,半晌,喃喃道:「一百面牆……你都說少了。」
「你好。」陸博雅伸出手,笑得無比好看。
錢彧顫顫巍巍伸手和他握了握,又看向我,眼中有些復雜。
錢彧仗著陸博雅在場,又不知死活地牛氣起來,絕口不提圖紙的事,反而笑嘻嘻邀請陸博雅一起吃飯。
「我們吃過了。」我沒好氣瞪錢彧,「你到底什麼時候給圖?」
「這就給這就給,」錢彧答應得不走心,又擠眉弄眼,「飯吃過就算了,一起去喝點?」
「誰要和你去喝酒?」我還是不同意。
「你看你,怎麼這麼不懂做人?」錢彧睨了陸博雅一眼,「咱們是朋友,這位是你…呵呵,不得好好熟悉一下?以後少不了見面相處,你說呢,巨——咳,陸教授?」
捂著被我頂疼的胳膊,錢彧僵笑著改口。
陸博雅笑意不減,風度極佳,答應了說好。
我本以為錢彧會收斂一些,就算要鬧,也不至於胡鬧,可這家伙半點不懂收斂。
說是喝一杯,哪裡不能喝,蘇南多的是清吧酒咖,非得來夜店瘋?!
震耳欲聾的音樂吵得我耳朵生疼,滿場燈光刺得我眼前發昏。
錢彧整個人跟電動馬達一樣,在座位上彈來彈去,晃左晃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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