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蕭離,他側了個身看書沒理我。
好吧,我站起身來跳了幾下,轉了轉有點麻的腳,把人宣了進來。
裴準進了屋子,看見椅子上坐的是蕭離,而我站在一旁時,臉色一下子黑了起來。
我默默擋住他看向蕭離的目光。
「有什麼事嗎?」
裴準臉色更差了,從懷中拿出一本名冊遞給我。
我打開名冊,是下個月蒼山圍獵的所請的百官名字。
「沒有劉學士嗎?」
「劉大學士香壇盛會後,就已經回了淮南老家了。」
竟走得這樣急,我接著看完名冊,其餘的人都是按官階依次排列,沒有什麼差錯。
「加上蕭離的名字。」我合起名冊,遞還裴準。
「蕭先生雖為帝師,卻不在百官之列,於大涼祖制不合。」
聞言,我不禁輕笑出聲,斂眉望向裴準。
「裴相,別讓說第二遍。」
定祖制的人早已埋入黃土,成為昨夜煙塵,如今的大涼應該由我說了算不是嗎?
不然,我幹嘛丟下蕭離,來當這個被諸多置喙的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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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被輕輕掩起,屋子裡又隻剩我和蕭離兩人。
我轉過身,蕭離不知何時早已放下了在讀的書冊,靜靜地看著我。
「怎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隻是發現,山上的小姑娘長大了。」
我聳聳肩,重新坐回去抄書。
盛京是這世上繁華的城,也是這世上最險的城,僅憑望山上那個我根本無法在這裡活下來。
大涼已經百年沒有過女帝了,當初王將軍家力排眾議接我回來,保我上位,但這三年皇室旁支無一不在盯著我。
我既不能無用到隻會花天酒地,也不能優秀到讓他們坐立難安。掌權者做到我這一步的,也算是難得的憋屈。
若是即位的是我那些皇兄或者皇弟們,那些人還會如此伺機而動嗎?
可惜了,我的兄弟們沒有我這樣的命數。
9.
蕭離來了盛京半個多月了,每日都在督著我讀書,我實在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喜歡那些詩文。」
「必須學。」
蕭離閉著眼,緩慢撥著手中的串珠,神情如同殿上的神佛一般肅穆,可他偏偏生了那樣多情的目,縱使被長長的睫毛覆下陰影,仍然妖冶得讓人心顫。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移開視線繼續闲聊。
「史書經略可以幫助我治國御敵,那些詩文有什麼用?」
「可以讓你少看點沒用的畫本子。」
我被噎住,這些時日,我收藏了三年的畫本子已經被蕭離收的七七八八。
可以說回京後唯一的樂趣被蕭離扼殺了。
蒼山圍獵在即,淮南王和楚王又要進京了,我有些煩躁地戳著面前的書籍,上次淮南王來京,我借著生病躲開,這次又要見到這些人了。
面前的書被人抽去,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午間的日光下,蕭離整個人被鍍上了一層光暈,如同仙人臨世一般,隻聽仙人緩緩開口:「上次讓你查的那事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讓我查事了?」
「我剛回宮那一晚,我和你說了劉珏去豐州的事,你別告訴我,你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劉珏,劉大學士。
「你早知道他不對勁?」
「他一個朝臣,無故多次跑到望山,說是沒鬼我是不信的。」
我從小就知道蕭離很聰明,我的敏銳多疑是回京這些年養成的,而他,隻一眼,便能洞察人心。
蕭離猜的沒錯,劉珏有很大的問題,他出城的記錄與實際並不相符,他一個並無實權的文臣,卻能在其中名目上做手腳,說明守城軍中有他的人。
我派出去的探子告訴我,他並沒有回到他祖籍淮南,那麼他急著離開盛京,到底要去哪裡呢?
「那你是怎麼讓他引薦你來盛京的呢?」我有些好奇地問蕭離。
「不知道,」蕭離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書案,「我隻是從他身邊走過,他便驚為天人地一把抓住我了。」
我不禁失笑,劉珏說他聰明也是聰明的,他看到蕭離的眉眼像裴準,所以特地尋來給我,隻為了順利卸去帝師的身份,離開盛京。
要他親自前去,想必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書案逐漸變得整潔,我盯著蕭離專注的側臉,遲疑又小心地問道:「所以,你是因為有點擔心我,才來了盛京?」
蕭離手中動作一頓。
「我不...」
「蕭離,你不能打誑語的。」我飛快地堵住他的話。
蕭離仿佛看透我的失措,一雙桃花眼靜靜與我對視著,然後輕嘆了一口氣。
「阿梨,不是有點….我很擔心你。」
女子為帝,要面對的不隻是繁雜的朝政,更有無數人心中的偏見。
蕭離當初並不贊成我回京,但也勸不了決意的我,隻有成為大涼的帝姬,我母妃的廢妃身份才會免除,她才能如願與父皇同葬。
雖然我並不認為與那個男人同葬有什麼榮耀,但至少這是母親的遺願。
「我不會有事的。」我輕聲保證道。
10.
蒼山圍獵很快到了。
我以為淮南王和楚王那兩個老狐狸會在蒼山圍獵中做什麼手腳,所以讓王煦加強了守衛,但是一連六天,圍場中並無異常。
倒是今年他們狩到的獵物尤其多,看著蕭離不斷地念著往生咒,我不禁失笑。
他並不開口阻我們殺生,卻徹夜念著經。
蕭離有時總有一些讓我不理解的執著,清水寺的老主持說這是蕭離的佛性,我隻覺得可愛。
篝火中,我坐在高位有一搭沒一搭啃著烤羊腿。
餘公公估計怕我怠慢,命人給兩位王爺斟酒。
「聽說帝姬今日有了新的帝師,這相貌與裴相頗為相似,怎麼不出來見見人呢?」
坐在左側的淮南王突然開口,頗有興致地望向我。
不會雲你就不要雲,我撕扯著羊腿,並不理他。
「淮南王,坊間的留言,你也要搬上來髒了帝姬的耳朵嗎?」半天不作聲的楚王出聲制止他。
「此言差矣,空穴可不會來風,帝姬,我要是你才不會守著個替身在宮裡過日子呢,你說是不是?」
我掃興地放下羊腿,餘公公立刻遞上淨手的帕子。
「關你屁事。」我一邊擦拭著指尖,一邊冷聲說道。「你說什、什麼?」
淮南王的笑僵在了臉上,不敢相信我說了什麼,以往雖也看得出我不喜歡他,但是明面上的禮節我從不懈怠。
「我說,關、你、屁、事。」我一字一頓,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極為清晰。「你!」淮南王拍案而起,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扔下帕子,轉身離開。
餘公公趕緊宣布散席,淮南王的聲音還在後面叫嚷著。
夜深,我端坐在床上,閉著眼等待著什麼。
子時過半,帳篷外亮了起來,我走出帳門,無數帶著火把的箭矢劃過天空,衝著我這邊過來了。
「保護帝姬!」
餘公公尖銳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他擋在了我的身前,我皺著眉吸了吸鼻子。
「帝姬,你站在老奴身後不要動!」。
「嗖。」一道火光劃過眼前,點燃了我身後帳篷,火光之下,我的位置暴露無遺,那些箭矢如同長了眼向我們飛來,我拉著餘公公急速後退。
「阿梨!」蕭離騎著馬飛馳而來,我抓住他的手飛身上馬,餘公公也趕緊上了後面的馬匹。
漫天流火之中,蕭離環著我,他的胸腔裡發出激烈的鼓點聲,夜間的風凜冽地刮過,覆在我手背的的雙手卻是溫熱而幹燥。
利刃劃破長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微弱的血腥味彌漫開,我死死抓住蕭離。
「不要怕。」嘈雜聲中,溫潤的聲音傳來。
我不怕,盡力忽視他手臂上的血痕,我扯起嘴角:「蕭離,我們真像一對亡命鴛鴦。」
11.
偷襲的人埋伏在了半山坡,王煦帶著大涼衛很快鎮壓。
帳篷外,所有的人跪成一地,我卻不作聲,蕭離的那道傷口從他左肩擦過,傷口駭人,御醫正在有條不紊地處理。
我知道我兵行險招,卻不料受傷的是他,蕭離低垂著眼,眼角的淚痣紅得令人心驚。
淮南王被王煦按跪在地上,一臉張皇地看著我。
「帝姬,我冤枉。」
「縱火的可是你的親衛,若不是我讓王將軍將大涼衛悄悄帶來,今夜過後,大涼又可以換一位君主了。」我負手看著昔日威風八面的王爺,替他可惜道。
「這些親衛確實是我的,但我今夜醉酒丟失了令牌,火燒起來時,我仍在帳中,絕不可能下令讓他們燒獵場。」
「王爺說笑了,人人都知道您海量,席間才幾杯酒你怎麼會醉。」我將手輕輕放在蕭離包扎好的手臂上,眼底浮現起殺意。
「淮南王謀逆,祭天大典後賜死。」
「帝緋月,你敢!」
「你該慶幸,祭天大典在即,你還能苟活幾日。」
大涼衛壓著淮南王一行人下去了,我看著面色不變的楚王,慢慢走下臺階與他面對面。
「楚王,你說,本帝姬這樣做對不對?」
「帝姬做什麼都是對的。」楚王俊秀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我「撲哧」一聲笑開:「那便好。」
夜色深得如同摻了墨,我擺了擺手,眾人都依次退下。
我扶起蕭離準備回帳篷,裴準卻又折返回來。
「帝姬,微臣有事稟報。」
蕭離拍拍我的手背,獨自走了進去。
裴準神色復雜地目送著蕭離,最後眼神才看向我。
「帝姬今夜受驚了。」裴準的嗓音有些嘶啞。
「裴相,可找到偷拿淮南王的令牌之人了?」
「是,不過讓他跑了。」
「今夜亂糟糟的,劉珏跑了便跑了吧。」
裴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帝姬知道了?」
我眨眨眼,笑道:「近些日,有一個人總跟在我身邊耳提面命,聽得多了,便如同開了竅了。」
「帝姬……如今喜歡那人了?」裴準聲音極輕,夜風中破碎地傳到我耳朵裡。
「不,」我朗聲糾正道,「不是如今,我自小就喜歡那人了。」
裴準靜靜凝望著我,最後,他的視線下移到我的手腕上。
「近日裡,我總做些怪夢,夢見帝姬的畫,一開始模模糊糊,後來那畫越來越清楚,畫中人有著與我相似的眉眼,可是,那畫中人帶著佛珠手串。」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裴準為何再次提到那些畫。
「你暗格裡的那些畫,究竟……畫的是誰?」
「裴準,很久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我畫的人不是你。」
「原來如此。」
裴準點點頭,好像早就知道答案,又好像不可置信,他踉跄地往後退了一步,眼底是一片死灰。
裴準走了,我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以。
「他喜歡你。」
我轉身,蕭離不知道什麼時候倚在了帳篷邊上,他雙手抱胸,眼底是清亮的月光。
「我隻喜歡你。」我認真說道,裴準喜歡誰,我並不關心。
「哦。」蕭離放開手轉身回去。
我看著他耳邊泛起的緋色,心底逐漸雀躍,這是第一次,他沒有顧左右而言他。
12.
回到皇宮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以前。
因為今年祭天大典與圍獵日期相隔較近,楚王沒有再回封地,而是留在盛京。
所有人仿佛都刻意忘記了大獄還有一個即將處死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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