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頭看去,喜從心來。
阿兄!
兩年不見,阿兄似乎又長高了些,如今已經是個寬肩窄腰的俊俏郎君了。
他看見我,一愣,什麼也沒說,但那眼神已經罵了我千萬句。
很快地,他強迫自己轉移目光,怒視裴寂:「我聽說你小子四處造謠我妹妹死了?你安的什麼心?」
裴寂連忙上前解釋:「謝統領,誤會了,是我府上有個蜀地來的小丫鬟聽錯了名字,誤以為靈犀跳了河,絕非我故意造謠。」
「哪個丫鬟?」
裴寂一怔,擋在我面前:「她也是無心之失,還請謝統領不要責難。」
我阿兄理也不理他,錯開他走到我面前:「就是你?你叫什麼名字?」
「柳兒。」
我乖乖地回話,用眼神祈求他不要揭穿我。
我阿兄最受不了我裝可憐,看了我幾眼,氣消了一半。
他眼睛一轉,忽道:「小丫頭倒是貌美。」
……無端端地誇我做什麼?
我正納悶,便又聽他對裴寂道:「這丫頭讓我帶走,我便不與你計較了,如何?」
裴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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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
我才明白過來,阿兄找裴寂算賬不過是個幌子,他是衝著我來的!
我連忙拒絕:「謝統領!我生是國公府的人,死是國公府的鬼,此生不事二主,若強逼我,我便一頭撞死!」
裴寂訝異地看向我:想不到她如此忠心。
阿兄咬咬牙:「國公府都不是什麼好人,你留在此處,小心被人欺負了。」
「我不許你這樣說我家小公爺!」
我大吼一聲,揪住阿兄衣領,悄聲道:「你要把我帶回去,我就把你喜歡小寡婦的事捅出去!」
「你你你!」
阿兄憋紅了臉,怕我真把他的事抖出去,隻好妥協。
咬咬牙道:「你既這般忠心,本將軍就不強人所難了。」
他松開我,罵了文遠幾句,要走時,又不放心地回頭看著我道:「若國公府的人欺負你,隨時來找我。」
說著,又瞪著裴寂:「我告訴你,我妹好得很,吃得飽、睡得香,你算什麼東西,也值得她傷心?你再造她的謠,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們國公府!」
我在一旁瞧著,愣了愣,明白過來,阿兄這是在寬慰我,不要為了退婚這種事傷心呢。
放心吧阿兄,我沒有傷心。
但裴寂負我辱我,我不能原諒。
6
阿兄走後,文遠拍拍胸脯,松了口氣:「這謝斐的脾氣也太暴躁了,幸好謝小姐平安無事,不然,我怕他真會燒了咱們國公府...小公爺,這婚還退嗎?」
「信已經送出去了,這婚自然是要退的,你沒聽他說嗎?謝靈犀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既如此,我也就不必有所顧忌了。」
...我哥一席話,倒是把裴寂給開解了。
他僅存的一點愧疚也沒了。
文遠小聲地嘀咕:「可是,國公爺和夫人不同意呀……」
裴寂淡淡道:「說一次不同意,我便說兩次,三次,總會磨得他們同意,怕什麼,他們再生氣,也不過是打我一頓。」
文遠更小聲了:「可是每次都是我替您挨打呀……」
裴寂盯了他一眼:「他們早些同意,你便不用挨打了,所以,你也得給我想想辦法。」
「哦。」
文遠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看了看我,又納悶道:「謝斐平日裡也不是個見色起意的人哪?怎麼看見柳兒,就突然說要納回去呢?」
我肝兒一顫。
尷尬笑道:「有什麼奇怪的,畢竟柳兒我,咳咳,還是有幾分姿色的……」
文遠翻了翻白眼。
裴寂看向我,道:「柳兒,那謝統領看來對你是有幾分心思,你真甘心留在我這做個丫鬟?」
我堅毅地點頭:「小公爺,一僕不事二主,柳兒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人。」
他點點頭,很是欣慰:「好,很好,柳兒,你是個忠心的,我不會虧待你。」
我笑看著他。
想象著他得知我的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該是什麼表情。
7
入國公府第二日,裴寂對我已很是信任。
待遇上和文遠相差無幾。
他甚至還親自同管家打招呼,讓他多照顧我一些,別讓府裡旁人欺負了我。
花姨高興得合不攏嘴,同我嘀嘀咕咕,說小公爺待我真好,說不定,真能納我做個妾,從此過上富貴日子。
我無暇與她辯解。
裴寂讓我去找一份請束。
長公主府觀花宴的請束。
前些日送來的,不知放到哪裡去了,裴寂好像是要去,便讓我找一找。
這觀花宴,說是觀花,實則是借著這個名頭,把人聚到一處來。
在蜀郡,觀花宴都成了默認的相親局了,京城大概也差不多。
裴寂去做什麼?
找他那一見鍾情之人?
我翻開一摞書,下面露出張雕刻精美紋飾的紅色木牌來,瞧了瞧,果然就是那請束了。
裴寂跟文遠這時候也回來了。
裴寂走在前面,臉色難看得像吃了臭雞蛋。
文遠冷汗涔涔,急道:「爺,您要去萬鶴樓這事,真不是我告訴榮昌郡主的,您也知道,她打小就喜歡您,千方百計地打聽您的行蹤,我也不知道誰跟她說的……」
裴寂冷冷道:「行了,我也沒說是你。」
「這不是怕您懷疑我嗎?」
文遠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偷瞧他一眼,問道:「躲過了今日,還有過幾日的觀花宴呢,那時候又怎麼辦?她每回見您,都跟狗見了肉包子似的……」
裴寂一頓,蹙眉:「到時候長公主也在,她不至於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等觀花宴結束,我避開她早點走就是了。」
說著,人已進了屋。
瞧見我,順便問道:「柳兒,請柬找到了嗎?」
我忙點頭,給他遞過去:「找到了。」
他瞧了瞧,表情越發難看。
「竟是明日?罷了.…你下去吧。」
「好。」
我退出了房間。
回頭看時,裴寂正揉著太陽穴,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
剛剛聽他話裡的意思,似乎很是厭惡那位榮昌郡主?
我走了兩步,心中一喜。
既然榮昌郡主這麼喜歡裴寂,那我何不施以援手,撮合撮合呢?
聽他們剛才話裡的意思,榮昌郡主性子很是生猛。
裴寂討厭她,又拿她沒辦法。
那我就偏要把他推到她身邊。
讓他一輩子,也別想找到那所謂命定之人。
8
翌日,我在門口目送裴寂上馬車。
去觀花宴的客人,是可以帶隨從的。
不過,裴寂一個公子哥,隻能帶男僕,不會帶我去。
那又怎麼樣呢?
我總是有辦法的。
我看著站在那車邊,表情越來越扭曲的文遠,暗暗地數著數。
很快地,文遠捂著肚子,忍不住了:「爺,我,我肚子疼,忍不住了!」
「啊?」
裴寂一愣:「來不及了,你忍忍!」
「真不行了!小公爺您先走,我一會兒來追您!」
文遠臉通紅,悶頭往府裡竄,完全顧不上身後的裴寂。
「喂!你快點!」
裴寂嘆氣,看了看日頭,無可奈何地進了馬車,命車夫先走一步。
我折身回去,走向茅房。
昨日我阿兄離去後不放心,派了個人來監視我,被我發現了。
正好,許多事就能讓他去幫我辦。
比如買瀉藥。
一炷香後,我拿著文遠屋裡的鑰匙回來了。
他拉得片刻也離不開茅房,但裴寂身邊又不能沒人伺候,無奈之下,隻能把鑰匙扔給我,讓我穿他衣裳,去找裴寂。
我去了文遠的房間,換上他的衣裳,將頭發如男兒一般簡單地束起。
我本就比一般女子高半頭,眉眼像我爹,很英氣,穿男裝並不違和。
我理了理衣裳,往銅鏡裡一照,還挺俊。
抿唇一笑,心情頗好地追裴寂去了。
因為耽擱了太久,等我趕到長公主府,裴寂早進去了。
好在國公府的牙牌好使,守衛一看,便放我進了門。
長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嫡親姐姐,權力很大,府邸也建得很大。
今日觀花宴,來的人很多,許多青年男女聚在一起,有行酒令的、有投壺的,說說笑笑,熱鬧非凡。
從前我朝也講究男女有別,聚會不同席。
後來長公主參政,民風開放了許多,慢慢地就不講究那些了。
我穿過一團一團的人,就是找不到裴寂。
找到一處閣樓時,瞧見那邊圍了許多人,便鑽進去看。
最前面的人,正挽弓往樓上射箭。
那箭沒有箭羽,箭頭也是鈍的,其實就是一節木棍。
我抬頭看,才發現原來那閣樓上擺了一排的白牡丹,最左邊站著一位戴面紗的青衣女子。
我問旁邊的人:「這是在做什麼?」
那人沒空看我,隻道:「這是長公主設的遊戲,隻要射中指定的花,這府裡的奇花異草,想搬哪盆就能搬哪盆。」
值錢嗎?
我偷偷地想。
「上面的人是長公主?」
「不是,長公主不在這兒……你誰啊?走開走開,別問我了。」
我閉了嘴。
前面的男人已搭好弓。
閣樓上的青衣女子淡淡地問道:「這次是哪一朵?」
男人額上滲著汗,道:「還是左二。」
言罷,眯著眼瞄準。
我本瞧得專心致志,卻忽然聽見有人說起我的名字。
「你們知道那蜀郡的謝靈犀嗎?聽說,她被小公爺退婚了呢!」
「我正想說呢!」
一個女人拍手道:「我就知道這婚事成不了!那謝靈犀生長在鄉野,粗鄙不堪,小公爺如何瞧得上她?」
我心一梗。
回頭看,那議論我的人站得並不遠,個個一臉不屑。
最開始說話的女子翻了翻白眼,又道:「聽說她在蜀郡很是張揚,如今被退了婚,想必是再沒臉見人了。」
一堆人贊同不已。
立在她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也附和道:
「活該,我聽說,那謝靈犀在蜀郡被寵壞了,毫無教養,一個女兒家,還跟著男人騎馬射箭、摸魚打鳥,整日地瘋玩,這怎麼得了?誰敢娶她呀?」
「我也聽說了,原本我還不信,如今我信了,若非謝靈犀德行有虧,小公爺好端端的地怎會退婚,是不是?」
我握緊了拳頭。
自幼時記事以來,祖父教我讀書,祖母教我女紅,大伯堂姊教我騎馬射箭,嬸嬸教我規矩禮儀。
我樣樣都學得很好,無論是自家人還是外來客,都說我沒有給我阿父丟臉。
而京中這些人,卻因著幾句聽說來的話,便對我百般汙蔑。
如今裴寂退婚,他們便更篤信這些謠言了。
可惜我此刻不便暴露身份,否則,一定要出去罵他們個狗血噴頭。
出神間,前面的男人已經射出一箭。
人群中響起一片嘆息。
不用看便知是射歪了。
距離太遠,又是仰射,一般人的確很難射中。
男人嘆了口氣,不甘心地丟下弓,走了。
樓上的青衣女子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看向下面,道:
「這麼多人,竟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總感覺自己也被罵了。
我看向方才議論的我的那群人。
他們蠢蠢欲動,卻又不敢上前。
好勝心被勾起,我抿了抿唇,仰頭道:「誰說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眾人紛紛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彎腰撿起了弓箭。
青衣女子看了看我,心想我大抵也是個花架子,隻敷衍道:「你要射哪朵?」
餘光裡,剛剛那說我毫無教養、嫁不出去的男人正抱著臂看熱鬧。
我穩住呼吸,目視前方。
搭箭上弦,淡淡道:「我要你鬢邊那一朵。」
青衣女子微微地瞪眼,想說什麼。
我沒有等,「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幾息後,才哄地一下亂起來。
青衣女子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慌忙摸了摸發髻。
一根頭發絲都沒亂,但花已不在了。
她回頭,看了看地上插著花的箭。
愣了一下,扭頭看向我,驚愕眼睛裡漸漸地浮起笑意。
「你中了,這園子裡的花,你隨便搬吧。」
「多謝。」
我抿唇笑笑。
圍觀的人群拍手稱贊起來,側後方,剛才的長舌夫張著嘴,驚得說不出話。
我心中冷哼一聲,放下弓,轉身欲走。
忽地撞上不遠處的一雙眼。
訝異地瞧著我,好似丟了魂。
裴寂?
我頓了頓,斂下眼中的寒意,忙朝他跑過去。
「小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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