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沈煜也不例外。
隻有盛炀穿著一身玄色勁裝,袖口束起,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和四周人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容貌太盛,更是別有一種氣宇軒昂,有幾個小姐都用團扇半遮面偷偷地覷著他,俏臉微紅。
我不知為何,心頭微微地一動,還沒反應過來嘴角就上揚起來。
簪花宴,顧名思義就是一群公子哥寫詩文鬥,誰文採最好便可摘下喜歡的花,簪在心儀姑娘的發髻上。
一般都是些已經定了親或者兩家私下通過氣兒的男女,也不算出格。
亭子裡鋪開筆墨紙砚,沈煜看了我一眼,拿起毛筆,眼裡浮起一絲自得。
他是新科狀元,文採自不必說,周圍的人都嚷嚷起來:
「有沈兄在,還有咱們幾個什麼事兒?我看咱們都放下筆吧!」
「沈兄,一會兒你的墨寶賣給我吧,我家新開了一間書鋪正還缺一副好字呢。」
「各位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說不定下場咱們去考也能考個狀元呢,哈哈!」
我心裡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沈煜是向來不願參與這種比試的,他骨子裡是個很傲氣的人,自視甚高。
上一世我們還沒撕破臉的時候,我們也曾經一起去過一些宴席遊樂,他從來不肯下場。
我知道,他不屑於和這些人混為一談。
他也的確有自傲的資本,前生我死的時候,他已經幫我皇兄奪嫡成功,以從龍之功青雲直上,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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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能力文採、心機城府,他都能說得上一句人中龍鳳。
然而他今天的表現卻有些怪,他眼風掃過一邊的盛炀,鳳眸微眯,似是勝券在握地輕視。
他怎麼會突然要下場了?
這朵花……他不會是要送給我吧?!
自打我重活一世,沈煜就處處透露著古怪,他從前明明一直都對我都不假辭色,現在卻三天兩頭地在我面前晃悠,真是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有些擔心地看向盛炀。
據我所知,盛家人是最討厭舞文弄墨的,盛炀曾經是武狀元,但是作詩…..我還真沒聽說他作過什麼詩!
果然,所有詩都寫完,沈煜的詩果然文採斐然,傲視群雄,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盛炀的詩….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讓我想到了以前聽過的一首打油詩: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
「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總的來說,不能說是狗屁不通,也是狗屁不通!
然而他竟然絲毫不以為恥,大咧咧地走過來把那張紙塞進我懷裡。
「殿下,在下一介粗人,不會作詩,盡力了,你湊合著看吧。」
「不過你說喜歡哪朵花兒,我一定給你摘來!」
不遠處,沈煜的腳步硬生生地停下,面色微沉。
我許久沒見過盛炀這樣坦誠的人,心念一動,指著樹梢上的一枝桃花。
「我喜歡那個,最上面那一枝,你摘得到嗎?」
盛炀輕笑一聲,隨即在我震驚的目光中一腳踏上亭柱,借力飛身而起——
他身輕如燕,一把折下了那微顫的花枝,落在我面前:
「殿下,你要的花。」
我呆呆地看著他,正午的陽光灑在盛炀身上,他目光灼灼如烈日,我心跳時不知為何竟如同擂鼓,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拿那枝盛放的桃花。
然而還未觸及,身前卻出現了另一朵花。
一朵嬌豔欲滴的粉牡丹,半個手掌大小,雍容華貴。
把旁邊那枝桃花都襯得像野花一樣了。
沈煜沉沉道:
「殿下,我來為你簪花。」
我神情微變,眼裡閃過一絲厭惡。
我曾經也是很喜歡牡丹的,因為我父旱說過牡丹國色天香,這世上唯有這樣名貴
的花才配得上我。
有一次,沈煜帶了一盆牡丹回來。
我欣喜若狂,以為他記得我的喜好,特意地帶回來送我。
那盆牡丹被我看得心肝一樣,養在我房裡最顯眼的地方,小心地呵護。
直到後來,我聽到府裡的丫鬟偷偷地議論。
「殿下也真是可憐,驸馬送了那個青樓女子那麼多花,隻剩下這一盆她挑剩的拿回來給殿下,她還那樣高興。」
「就是,一個妓子罷了,也值得驸馬那樣上心..」
我站在原地,剩下的話都聽不清了。
我隻覺得渾身發冷,冷得我幾乎都站不住了。
那盆花當晚就被我摔得支離破碎,我幾乎歇斯底裡地把院裡所有的牡丹連根拔起,最後哭著委頓在地上。
隻換來沈煜嫌惡的一句:
「你又發什麼瘋?」
打那以後,我再不能看見牡丹。
而如今,沈煜竟然又拿牡丹來羞辱我!
偏偏我皇妹也看見了,她不如我受寵,之前就很喜歡在我面前說酸話。
她眼珠一轉,遮嘴笑道:
「皇姐,快讓沈修撰為你戴上啊?」
「你之前不是說沈修撰玉樹臨風,還想點他當驸馬的嗎?」
她隨即頓住,歉意道:「哦我忘了,你已經選了左將軍呢。」
「皇姐,你到底喜歡哪枝花啊?」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到看得她悻悻地低頭,不敢再說話了。
然而剛才那一番話已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在場人都在看著,我準備接誰的花。
說是我選了盛炀做驸馬,但到底父皇還沒下旨,我若是反悔,隨時都可以換人。
「昭陽」
沈煜抬頭看我,眼裡湧動著勢在必得。
盛炀嘴角一直掛著的笑容也消失了,舉著那枝桃花直直地看向我。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我輕聲地開口:
「左將軍,勞煩你替本宮簪上。」
四周一片寂靜,就連我皇妹都睜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他們或許以為我選了盛炀做驸馬隻是一時別扭,畢竟我之前喜歡沈煜人人皆知。
盛炀嘴角微勾,粗粝的手指輕柔地拂過我耳邊。
「豈敢不從。」他說。
沈煜還舉著那枝牡丹,他似是不敢相信,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你..」
他眼底閃過一絲沉痛,卻仍是強撐著笑意,幹澀道:
「你不喜歡牡丹了嗎?」
「本宮平生,最恨牡丹,沈修撰可別記錯了。」
我站起身來,面無表情道。
沈煜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再也忍耐不住,向著一邊的盛炀道:
「左將軍可願護送本宮回宮?」
盛炀笑了,他本來生得就英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在軍營裡待了太久,那笑容竟然混著一絲邪氣,卻不讓人生厭。
「求之不得。」
「沈修撰,」他扭頭,對著沈煜不加掩飾的挑釁,「本官就先送公主回去了,你那花醜得很,配不上公主,還是換個姑娘送吧!」
說著他也不看沈煜鐵青的臉色,把手放到我身前,含笑道:
「殿下扶著我些,小心地滑。」
我一怔,鬼使神差地把手搭在他袖上。
隔著束袖仍能感覺到手下的微熱結實的小臂,一看就很….有力氣。
我臉一紅。
04
婚前,母後要我去法華山祈福。
跪在莊嚴寶殿裡,一邊的侍女把香遞進我手裡笑道:
「殿下,聽說法華寺求姻緣很靈呢,殿下可以讓佛祖保佑你和左將軍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我接過那三炷香,心裡卻一片冰涼。
前生,我也是來過這裡的。
那時候我許願,讓我和沈煜白首同心,恩愛不疑。
可許是我們本就沒有緣分,求了再多也是枉然。
如今,我也不想再求了。
我站起身來,把香插在香爐裡,轉身離去。
後院裡多是女眷,我的侍衛沒帶進來,隻帶了一個貼身宮女。
誰知道行至偏僻處,一雙手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用一張布巾用力地捂住我的嘴!
我大驚失色,拼命地掙扎,然而餘光掃見我的侍女竟然早就暈在了地上,被一個男人用力地扛起。
我隻聽到公鴨一般的嗓子在我耳邊邪笑道:
「貴女不愧是貴女,一身細皮嫩肉的,今天也算是享福了!」
是誰?!
那布巾帶著刺鼻的味道,我還沒想清楚就逐漸地失去了意識。
眼前徹底地黑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處木屋裡。
我撐開眼皮想坐起來,眼前卻出現了一杯茶水。
「醒了?」
我一驚,發現坐在我床邊的竟然是沈煜!
「沈煜?!」
我難以置信:「你把我弄來這裡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行刺皇室血脈是要誅九族的!」
沈煜摸了摸額角,把茶水塞到我手裡:
「不是我把你擄來的,我跟著你來祈福,卻發現你進了後院就消失了,這才發現不好,一路跟過來把那幾個歹徒….
他輕描淡寫道:「殺了。」
我一怔,這才發現他衣襟上還帶著暗紅的血跡,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爛,肩膀處似有傷口,洇出一道血痕。
沈家有武師,沈煜的拳腳功夫雖然趕不上盛炀那種久經沙場的將軍,卻也身手不凡。
我垂下睫毛:「有勞沈修撰送本宮回去,父皇自會獎賞你。」
「獎賞?」
沈煜有些古怪地笑了一聲。
隨即,他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抵在床頭!
他眼裡都是紅血絲,充斥著的兇狠竟讓我有些不寒而慄!
「昭陽,你當真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明明是文人的手,力道卻大得讓人掙脫不開。
他的頭發已經散亂開來,帶著竹梅寒香的青絲鋪滿我身側,面色蒼白,嘴唇卻血般殷紅,有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呋麗。
不像是新科狀元郎,倒像是山野鄉間擇人而噬的妖精!
我早知道沈煜長得好。
不然也不會前世他對我笑了一下,我就沉淪了一輩子。
然而如今再美的容貌在我眼裡也隻剩下厭惡!我用力地掙動,呵斥道:
「沈煜,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
他一把按住我,眼裡的瘋狂逐漸地被壓制住,然而暗潮湧動隻讓人更加脊背發涼。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慢條斯理道:
「昭陽,你也是……重活一世的吧?」
他的話驚雷一樣劈在我心裡!我嘴唇開始顫抖:
「沈煜,你——」
沈煜低頭,輕笑一聲,那笑意卻沒達到眼底。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我前世那樣對你,要是被你知道了我也是重來的,你怕是打死也不會再與我一起了。」
這一刻,我心裡壓抑的恨意終於忍不住洶湧而出,我攥緊了手裡的衣料,恨不得現在就用刀捅死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再繼續糾纏於我?!
他怎麼敢在那樣磋磨我一生後再告訴我,他也是重新來過?!
「從你沒選我的那一刻,我就有了猜想。」
沈煜捂住眼睛。
「昭陽,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上天既然讓我們重來,就是又給了我們一次機會。」
「我們的緣分還沒結束,你之前受的苦我都可以補償你,你...」
他的聲音帶上一絲顫。
「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磨了磨牙,用盡全身力氣壓制卻還是沒忍住,怒氣衝衝地一掌摑在他臉上!
我完全沒收力,沈煜的臉被我打偏過去。
然而他隻是用舌頭頂了頂臉頰,隨即笑著回頭看我,他把玩著我的手指,渾不在意道:
「手疼不疼?沒解氣的話,你可以再打我的右臉。」
這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我心頭發哽,我怒吼道:
「沈煜,你怎麼不去死!」
「我自問沒得罪過你,你害了我一輩子還不夠,還要來追著我再害我一次?!」
「你不是最恨我嗎,為什麼還要來糾纏我!」
「恨?」
沈煜的眼底閃過一絲迷茫,隨即他苦笑道:
「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恨的吧。」
05
在沈煜嘴裡,我聽到了另一個故事。
20歲的沈煜高中狀元,打馬遊街,好不風光。
他的人生似乎在這一刻迎來了圓滿,除了————
除了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被抄家後賣到了青樓。
「其實,陳若瑤本來是有機會可以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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