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沒進過陳若瑤在的花樓。
我知道她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沈煜贖出來做外室了,那處小院後來我去過,沈煜在她身上很舍得花銀子。
好東西流水似的送進去,各種奇珍異寶堆滿了屋子,後花園裡全是爭奇鬥豔的名花,比我的公主府還要奢靡些。
然而這一世,她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花樓被查封的時候,陳若瑤還在接客。
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剛從她床上起身,她穿著肚兜,慌亂地看著我帶人走進來。
一見我,她瞳孔猛地一縮:
「昭陽!」
「放肆!」我身後的嬤嬤衝上前重重地一掌摑在她臉上,「公主殿下也是你這等下賤東西叫得的!」
陳若瑤偏過頭去,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她捂著臉死死地盯著我,眼底的恨濃稠得令人心驚!
「你怎麼——你怎麼還沒死?!」
她渾身上下隻著一件繡著合歡的肚兜,榻上還有沒散去的汙穢味道,整個人披頭散發,身上紅痕縱橫。
狼狽得很。
我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輕輕地勾起嘴角。
「陳若瑤,你也回來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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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她臉色卻霎時慘白如紙!
這輩子我沒選沈煜做驸馬,她卻這麼急著殺我,看來這段孽緣還真是一個也不能少。
隻可惜,這輩子我不會活得那麼窩囊了。
我有時候會想,我明明是金尊玉貴的公主,這世上隻要我想要什麼,大把大把的人都會捧到我面前。
為什麼我上輩子會死得那樣憋屈?
看來,到底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我因著沈煜一生都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隻求他能看我一眼。
這份情就像一把刻刀,把我削成了自己都認不出的樣子。
誤了我一輩子。
「昭陽,你敢動我!」陳若瑤咬牙,「沈郎不會放過你的!他不會許你這樣對我,你——」
我看著她眼裡的色厲內荏,嗤笑。
她不知道,我已經不在乎沈煜了。
「把她拿下。」
我收斂了笑意,看著她一字一頓道:
「陳若瑤,區區一個翰林院修撰你也敢拿出來嚇唬我?」
陳若瑤睜大眼睛。
「本宮乃是大盛朝正一品昭陽長公主,狀元算什麼?修撰算什麼?三年就有一個,根本不稀罕!」
我輕蔑地看著這個縮成一團的女人。
上輩子我把沈煜看成所有,竟把這樣一個下賤的女人當成一生之敵。
她算什麼東西?
「昭陽——你不能,沈郎會來救我的,沈郎!——」
陳若瑤被狼狽地拖在地上,衣不蔽體,漲紅著臉遮住身上,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我沒再看她。
轉過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陳若瑤被下了大獄,著令即日凌遲!
行刑前,我想了想,還是去看了她一眼。
上輩子她活活地把我逼死,這輩子我也想看看她是怎麼死的。
陳若瑤已經被用了太多刑,整個人好像從血裡撈出來似的,血肉模糊,幾乎都看不出人形了。
然而一看到我,她卻立刻用拔光了指甲的手握住欄杆,衝我歇斯底裡道:
「你怎麼沒死?!」
「你怎麼還活著!!」
我著實有些不解:「你到底為什麼這樣恨我?」
這輩子我和沈煜毫無瓜葛,她怎麼倒比前世更恨我了?
這麼急不可耐地朝我下手,真好像是活膩了一樣。
也可能是上輩子我死得太窩囊,讓她覺得殺我是一件很輕易的事。
「為什麼?!」
她咳出一口血沫,狀似瘋魔:
「你父皇殺了我全家,害我從千金小姐淪落風塵!」
「你養尊處優的時候,知不知道我一天要接多少客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對我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笑話我的?!」
「你爹貪汙賑災銀兩,罪有應得。」我冷冷道。
「流民易子而食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他們有多悽慘?!」
「不過,」我冷笑,「你很快地就能下去跟你爹娘一家團圓了。」
陳若瑤一窒,繼續道:
「你還要奪走我最後的希望,我的沈郎!」
「憑什麼,憑什麼你能一直高高在上?!」
「沈郎是我的,是我的!!」
我皺眉:「我和沈煜並無關系,我已經選了左將軍做驸馬。」
「那又怎樣!」
陳若瑤似哭似笑:「沈郎本來說替我贖身,要娶我進門。」
「可是都因為你,他爹娘突然改口不許他贖我,那也沒關系,隻要他心裡有我就行了...」
「可前幾日我去找他,他卻告訴我他要尚主,他說他有了心儀的女子,讓我以後別去找他了——」
「昭陽,你憑什麼?憑什麼所有人都愛你,你憑什麼?!」
她又哭又笑,血淚順著臉頰流下,聲音嘶啞泣血,像個瘋子。
我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最後的一絲恨意也消弭無蹤了。
我曾經恨不得她去死,甚至臨死前還想著做鬼都不放過她。
可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這一世活得並沒上一世那麼好,她已經自己把自
己逼到絕路上了。
我回身離開,身後陳若瑤嘶吼著:「昭陽!——」
「你不得好死!!」
我連看都沒再看她一眼,一邊的獄卒衝上去一鞭子抽在她已經沒一塊好地方的身上。
「放肆!」
「啊——」她疼得滿地打滾兒,慘叫連連。
這慘叫聲瘳人得很,我卻隻覺得美妙。
她和沈煜毀了我一輩子,如今我要她千百倍地付出代價!
沈煜因為挾持公主,也被革了狀元功名,父皇本來想把他砍頭,卻被沈太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攔住了。
他把頭都磕破了,隻求我父皇給沈煜一條生路。
沈太傅三朝元老,早年也是父皇的太傅,和他有師生之情。
我父皇不忍心看他這樣,隻能捏著鼻子判了流放。
流放瓊州,此生不得回京。
他走那天,我站在城牆上向著南方看。
對於沈煜,我心裡一直有些復雜。
我愛了他那麼多年,也恨了他那麼多年。
到了最後幾年,愛恨此消彼長,糅雜在一起釀出的毒液苦得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了。
如今,我既不愛他,也不恨他了。
我隻想此生與他,不復相見。
沈煜戴著镣銬,披散著頭發,穿著一身破舊短打。
他是京城裡最出名的風流才子、無數姑娘的夢中情人,我從沒見他這樣狼狽。
他回身朝著京城的方向望來,隻是距離太遠,他似乎沒看到我。
沈煜呆呆地站了許久,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等到,一邊的獄卒催促,他僵直片刻,慢慢地轉回身去。
夕陽把他單薄的身影拉得扭曲折長,他好似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向來筆挺的脊背竟有幾分佝偻。
獵獵的風迷了我的眼,我摸了一下臉,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他不該是這樣的,我想。
他該有很好的前程,他那樣聰慧、那樣狠辣,他該繼續向上爬,最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沈煜他自己也該知道的。
他該明白挾持公主是什麼下場,然而他還是選擇那樣做了。
或許他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又或者,他還覺得我會像前生一樣,不忍對他下手。
「殿下,這裡風大,您披件衣服吧。」
一邊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披在我背上,大著膽子問:
「您看什麼呢?」
我低頭,擦掉眼角的淚,漠然道:
「沒什麼,一個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罷了。」半月後,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信上血淚斑斑,隻寫了一句話: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我恍惚地放下那張紙,眼前卻又出現初識時,沈煜站在杏花樹下的樣子。
春風拂面,他月白色的寬袍大袖被吹得鼓起,少年郎風流倜儻,眉眼含笑。
他看著我,聲音在花香裡溫柔出繾綣的錯覺。
「殿下。」
那一聲殿下像是詛咒一樣,讓我飛蛾撲火,蹉跎了我的一生。
我曾經有十年,都日夜地期盼他能回心轉意。
如今他終於回頭,我卻已經放下了。
到底是錯過。
到底是,錯。
陳年舊怨終於隨風而散,隻是結局各有悲歡。
如夢一場。
08
和盛炀的大婚是在八月中。
盛炀經常偷偷地帶我出去玩,他懂得多,路邊哪個攤子的餛飩餡兒大肉多都知道。
我跟他一起看遍了京城的繁華,心裡的鬱氣不知道什麼時候都煙消雲散了。
婚前我們是不能相見的。
我以為他這樣不服管教的性子,肯定會來偷偷地找我。
誰承想他雖然來了,卻隻肯隔著窗子跟我說話,不與我見面。
我納悶兒:「你何時這樣守規矩了?」
盛炀沉默片刻,認真道:
「婚前見面不吉利,我想...我們好好的。」
我心口微熱。
「芊芊,你歡喜嗎?」他突然問我。
我愣了。
我歡喜嗎?
我突然又想到上輩子。
自從知道要和沈煜成親後,我就是一直歡喜的,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我歡喜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然而,現在我歡喜嗎?
我眼前閃過復雜的光景。
沈煜洞房時冷冷的臉、毫不留情的巴掌,還有陳若瑤得意的笑臉。
成親留給我的,隻有短暫的欣喜。
餘下的全都是痛楚。
我握緊手指,看向窗上盛炀的剪影。
他側眸,似乎是在等我回答。
所有的人和事都逐漸地消失,最後剩下的,隻有盛炀的盛滿笑意的眸子。
他說:
「殿下,這次可不能再食言了。」
院裡樹影婆娑,「沙沙」作響,鼻端是輕淺的花香。
明月照在窗上,盛炀喉間緊繃。
我彎了眸子。
「歡喜的。」
「盛炀,我很歡喜。」
「你呢?」我握住窗棂。
他卻不答,隻是笑。
大婚那天京城長街十裡紅妝,好不熱鬧。
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觀禮。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拜堂,想起上一世,我心神一晃,面前的盛炀已經伸手扶住我。
手指修長,骨節又糙又硬,卻穩得很,一下子就驅區散了我亂麻一般的心事。
我心裡突然浮現起一個念頭。
這一世,應該不會像上輩子那樣了。
「芊芊,當心。」
我微微地咬唇,連耳朵都泛起燙意。
芊芊是我的小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盛炀就再也不叫我殿下了。我回過神來,被喜娘帶進洞房。
熱鬧了很久後,夜已經深了。
我坐在喜床上,累了一天卻一點也不困倦,隻是心裡「怦怦」亂跳,不知道自己在慌亂什麼?
分明前世已經洞房過一次,然而卻好像比第一次還要忐忑一些。直到門被推開,腳步聲響起。
蓋頭被掀開,眼前出現黑發紅衣的盛炀,眉眼如畫,好看得讓我心頭一片滾燙。他先是一怔,隨即揚起濃眉,笑意在眼底潋滟開來。
「芊芊,我亦很歡喜。」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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