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裏的瓷杯掉落,秀春姑姑忙問我怎麼了。
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隻是這一切場景都與兒時夢裏對應了,便覺的荒唐。
一個夢而已,許是巧合吧。
那場雪連下了七天,京城北面出現了雪災,快要入春時,又下了一場雨,天冷的 可怕。而京城的天,灰濛濛的,已經許久沒有太陽了。
天災人禍總是防不勝防,大雪過後積雪融化,又接連下了大雨,河水上漲,淹了 田和莊稼。
赫連決和幾個王爺被派去治水,好不容易等水停了,那塊地區又出現了時疫。
我在王府後院聽見這個消息時,隻覺得心慌的厲害,忙讓王府的人多購置些糧食
然後就浩浩蕩蕩帶著人朝北面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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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在哪裡,而我不想什麼待在後院都做不了。
在我兒時反復做的夢裏,赫連決會死在哪裡,為了一個穿白衣的姑娘。
如今夢中一切都對應上了,可赫連決不能死。
6
赫連決看見我時,便眉頭緊鎖,便要叫人將我送回去。
「如今情況和在京城不同,你來添什麼亂子。」
我朝他笑笑,帶著安撫的意味。「王爺是我的夫君,夫君在前頭冒險,我也做不 了什麼,隻能在你們身後,幫你們煮粥織布,多一個人,總歸不是壞事。」
「而且,平日我們吃穿用度,皆來自百姓,而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他倒是沒有繼續說什麼了,有了王府的糧,總算是能撐些時日,這錢都是酒莊今 年的收成。
病了的人安置在河岸杏花村,裏頭時不時有哭聲傳來,伴隨著痛苦的哀嚎。
我和秀春姑姑召集健康的女人,在陵川秀坊織棉被,每日工錢日結。
我自小繡工好,時不時可以繡些東西去街上變賣換些銀兩,如今看來也算是派上 用場。
流民數量過大,我隻能將丞相當時的嫁妝用來換了糧。
工錢其實不多,派了糧後我也有些捉襟見肘,那些女人精氣神卻很好好,邊繡邊 哭,說自大雪後,整日誠惶誠恐,不知什麼時候就餓死病死了,自己的男人還在 邊關打仗,不知死活,因為這個小繡坊,自己的日子好像一下子有了盼頭。
她說我是觀世音菩薩,然後女人跪了一地,心酸苦楚傾瀉而出。
有人的女兒出生便被奶奶淹死了。
有人的女兒餓死了,有人前不久死了丈夫。
還有人親人朋友還待在救災區等死。
人間苦難大不相同,聽著聽著,隻覺得酸澀,莫名便覺得我十分幸運,雖自小缺 衣少食,可也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我不知如何安慰,隻道:「日子都是越過越好的,我們有各自的本事,總不至 於有活不下去的那天。」
患病的人越來越多,女人們索性就住在了秀坊,這裏進進出出都得檢查,比外頭 讓人安心些。
男人們修繕房屋,赫連決去了其他地方運送藥材。
疫情愈發嚴重時,赫連決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個女神醫,女神醫後還跟著兩個俊逸 非凡的男子。
因為她的到來控制了瘟疫的蔓延,也聽說她與赫連決整日成雙成對。
聽見這件事時,我手裏的針將手刺破了個口子,借著送飯的機會,我見到了大家
所說的女子。
她戴著銀白面具,我感受到了熟悉的目光,那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你就是永安王妃嘛?」聲音一出口,我便歇了心思,不是她的聲音。
我點點頭,朝她們笑道:「早就聽聞各位了,一直想來見見,可是又怕誤了事。
白衣女子看著我,然後才道:「我叫寧雪,應該比你大一點,你可以叫我姐姐。
我愣了愣,才點點頭,將餐盒放下,隻對赫連決道:「如今瘟疫嚴重,妾生隻求 王爺在擔憂百姓時,能顧著自己。」
赫連決點點頭,到底沒多說什麼。
寧雪笑了笑。「看來王爺王妃感情甚篤。」
我走時回頭看了一眼,隻看見二人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什麼,他們離的很近,赫連 決的目光裏滿是欣賞和贊許,這是他對我不曾有過。
我輕歎息,誰能保證這一輩子,自己隻喜歡一個人呢。
7
天氣逐漸入夏,溫度回升,病情奇跡般的好了起來。
寧雪和赫連決命人將病者接觸的物品與死去的人一起燒毀。
那日的火光沖天,哭泣哀嚎,聲聲不止。
我站在人群中後頭,被哭聲感染莫名有些想哭,人間苦難真的太多了。
一個冬天而已,便有那麼多人失去朋友親人丈夫兒子。
赫連決忽然轉身,同我紅紅眼睛對上,我下意識想朝他笑笑,嘴角卻怎麼都咧不 起來。
他忽然朝我走來,伸手擋住了我的眼睛。
他說:「辛苦了。」
我揉揉眼睛,擦拭掉淚意,勉勉強強揚起唇角。
寧雪走的那日,是我和赫連決一起送的,城門口的風大,寧雪隻對我說了句珍重。
我同她素不相識,可她似乎對我很是熟稔一般。
直到看著她背影消失,多日來惴惴不安的心才放下。
而後又覺得好笑的很,一個夢而已,許是巧合罷了,夢裏赫連決因為和這女子一 同找瘟疫源頭,而後不小心染了病,可他自幼習武,身體不至於這麼脆弱。
「你同寧雪認識?」赫連決忽然問,他眉眼間帶著淡淡疲倦之意,似乎是隨意開 口,見我不解,而後淡淡解釋道:「她經常向我問起你,說你秀外慧中,宜室 宜家。」
我愣了愣,而後問道。「那王爺覺得寧雪姑娘如何?」
赫連決想了想便道:「女兒身,男兒心,是個特別的人。」
他眼裏滿是讚歎,可除了贊同也並沒有別的意思。
秀坊依舊開著,我用剩餘的錢又開了個布莊,招來幹活的,都是城中無去處的百 姓,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可以去處,總不至於不知方向。
等我忙活完這些事,才驚覺自己已經許久未見到赫連決了。
找管家問,管家支支吾吾,最後跪在地上淚流不止。
「前幾日王爺在民間查巡,不知怎麼染了時疫,如今危在旦夕。」
聞言我心臟停了兩秒,隻覺得有些呼吸不上來。
「太醫呢?」
「太醫都瞧過了,找不到辦法,如今王爺住在在外郊別院,誰也不見。」
管家淚流不止。「說免得他病情傳給別人。」
我帶著丫鬟駕車趕往別院,門外守衛把守,太醫跪在外面忙忙碌碌的配藥,藥味 從裏頭傳了出來,刺鼻又難聞。
我拉住一個急匆匆的老太醫,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那太醫似乎剛剛哭過,花白鬍子都成了一捋一捋的。「王爺中了毒又染了瘟疫, 在配不出解藥,都得死。」
我知他說的都得死是什麼意思,若赫連決死了,今日院子裏的太醫,門口的守 衛,還有站在門口的我,都得死。
我朝裏面走去,門口守衛攔住了我,死活都不讓進,我近日來腦子裏繃著的弦斷 裂,眼淚掉了下來,哭的歇斯底裡。
「我是永安王妃,是赫連決的妻子,我看誰敢攔我。」
我知道無人在意我這句話,隻是多日來壓在心裏的事情讓人難受,幾乎叫我昏了 過去。
可沒過多久,門內傳來男人清潤的嗓音。
「讓她進來。」
我愣了愣,擦了擦淚,幾乎連滾帶爬的進去。
赫連決靠在床上手裏拿著一本書,若不是臉色發青,脖子下的水痘已經發了膿, 幾乎看不出他生病了。
我眼睛紅紅的看著他,忽然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幹什麼。
他唇角微微勾起。「不怕傳染?」 我愣愣搖搖頭。「我怕你死。」
這下輪到赫連決愣住了,我又接著道:「擔心自己的夫君,不是應該的嘛?」
他輕輕嗯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書,然後眼睛慢慢閉上,臨睡前還朝我道:「別在 哭了,離我遠一點,別感染了。」
許是因為中毒,他精氣神很差,說不了幾句話就會睡著,我偷偷看了他的胸口, 發黑的肌肉已經蔓延到了腿上。
我日日夜夜守著他,替他換藥,擦拭身子,看著他胸口的黑血留下,又學著拿刀 割掉他傷口的腐肉,許是因為不想看著這樣好的人死去,又許是因為別的。
偶爾他會清醒一會,隻仔仔細細端詳著我,同我說一會話。
說有關長姐的事情,我也有意逗他開心,說長姐小時候做的趣事時還手舞足蹈的 比劃。
其實也沒多有趣,可他似乎愛聽。每次看著我說關於長姐的事情,他都會眉眼舒 展,眼裏帶著倦意和笑意。
他又睡著了,我比劃長姐小時候掏鳥窩然後被丞相大人追著半個院子跑,怎麼也 說不下去了,眼淚也抑制不住的掉。
其實我不是個愛哭的人,可所有事情都和夢裏對應上我卻無力改變時,我總想靠 著流眼淚叫我心裏不那麼難受。
毒素蔓延到臉上了,叫他的臉半紫半白,可怕的很,我偷偷讓人把鏡子拿了出去。
赫連決不想喝藥,總是眼睛耷拉著睜不開的樣子,於是我便一直說關於長姐的事 情,說到後面,我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隻帶著強硬的姿態將藥灌進他的嘴 裏。
赫連決嗆到咳嗽兩聲,然後眉眼舒展開來,笑意不止。
「你這人,真是倔,就那麼怕我死。」
我哭的鼻涕泡都冒了出來,看著他緊閉著的唇,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你死了我 得陪葬,你想死我不想死呢。」
他忽的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死了,不用你陪葬,也不用你為我守節,好不好?」
我愣了愣,搖頭又點頭。「好。」
赫連決又猛的咳嗽起來,笑意卻愈發的深了。
赫連決叫人進來寫遺囑時,我在他身邊替他喂藥。
他也沒說別的,隻說他死後,不需有無辜性命為他陪葬。
而後又朝我道若是長姐有朝一日回來,替他向她問句好。
我哭著點頭答應,卻不明白為何他對長姐這般掛牽,他們明明見面甚少。
赫連決和我絮絮叨叨的說著:「上次我在街上,碰見昭雪了。」
「當時情況危機,我有些事情想問問她,卻沒來得及開口問,我這一刀,也算是 替她挨的,若我死了,你記得替我告訴她,就說,她欠我一條命,這輩子許不上 我,下輩子還。」
人間癡男怨女總是很多,我看著他的模樣,搖頭,我才不要告訴長姐呢。
隻道:「你自己活著同她說去吧。」
這段時間,我漸漸的理清了夢境中發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長姐,而 我,不過是夢裏被嫉妒扭曲面容的白眼狼。
長姐要許的人太多了,我甚至都不忍心告訴他,他在長姐的生命裏,甚至都叫不 上名字。
赫連決同我說,不知為何,他總是忍不住被長姐吸引。
其實我也不知為何,夢裏的男人都是如此,仿佛長姐是世上唯——個女人,都掙 著搶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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