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黏膩沉重的腳步落入堂屋。
是一隻飽蘸了濃血的獸毛靴。
身高九尺的巨漢躬身穿過隔簾,抬起一雙通紅的眼睛。
漠北王,林霄。
他定定望了女子一會兒,扯唇,僵硬地笑了笑:“你來遲了。”
他的左手中握著一柄帶鞘的刀,此刻,刀與鞘相接之處擠出幾絲帶氣泡的血沫,顯然是剛剛斬了血邪,未擦刀便收入鞘中。
“抱歉,請節哀。”女子垂眸道。
林霄疲倦地揮了揮手,沒心力顧什麼禮貌,轉頭與院長說起了後續殯喪事宜。
“哎那個顏什麼,”院長道,“你去一趟少皇瑾那裡,把消息告訴他。”
女子頷首:“好的老師。”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昆山巨陣之中,院長揚起手中的煙鬥,原地起跳,“啪”一聲敲在林霄的頭上。
“就你這二兩演技,還偏要出來獻個醜?!”
林霄摸頭哂笑:“嘿嘿……那不是後面還要演好多回嘛,一回生,二回熟,提前排演排演!”
院長微眯起雙眼,抱臂搖頭:“還真叫小瑾兒料中了,果然來探情報哪,可惜來的隻是個偽身……”
“早晚拿住妖人。”林霄握了握拳,轉向院長,正色拱手長揖,“多謝二位高徒,於千鈞一發之際除掉大邪宗,救下阿母一命,此恩此情,林霄沒齒難忘!接下來,我們母子必定全力配合,引蛇出洞,將賊子一網打盡!”
想到昨日血邪險險就要發作那一幕,鐵塔般的壯漢仍然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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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呵呵地笑:“也就老夫人不忌諱裝死這事兒!換作老夫,聽見旁人給我哭靈,我能當場掀了棺材蓋砸他頭上。”
“您老是要成聖登仙的人!壽與天齊!”林霄大拍馬屁。
闲闲說著話,院長眸中有金色陣光明明滅滅。
巨陣流轉,他盯著那道與顏喬喬肖似的身影,看她離開蓮藥臺,前往赤雲臺,順利開啟門禁,進入顏喬喬的院子。
“顏玉貞。”院長摸著下巴,目露沉吟。
*
夜深之後,河中寒冷的水氣一陣接一陣滲入石窟。
顏喬喬燒得更厲害了。
她裹著公良瑾的外袍,靠在石壁上,身軀一陣接一陣無意識地顫抖。
“殿下……”她身上很冷,腦袋卻像是煮了一鍋沸水,不停地冒出熾熱的氣泡,將她衝得頭昏腦漲,神智不清,“趙玉堇哪去了啊……”
公良瑾正轉頭看她,聞言,動作一頓。
她迷迷糊糊抬起眼眸,望向他。
“殿下,我好想趙玉堇。”
他喉結微動,緩聲道:“想他什麼?”
“想他抱。”她的聲音有些委屈,“我冷。”
話音未落,一隻大手便攬住她的肩,將她的身軀攏入懷中。
他的身體不好。在這樣的寒夜脫下外袍,身上已變得溫溫涼涼。
“趙玉堇?”她試探著喚了一聲。
“嗯。”他低低應,“我在。”
她傻乎乎地笑開,酡紅的臉蛋仿佛染上了好幾層胭脂。
她往他精瘦堅硬的懷中拱了拱,抬起雙臂,環住她惦記了小半個晚上的腰,偷偷地聞他身上帶著碎冰感的清幽味道。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抬手,擁住這個意識不清的病患,給她足夠安全感。
她時不時便動一動,蹭一蹭。
片刻,她忽然抬眸:“趙玉堇!”
“嗯?”
“什麼東西,硌我了。”
公良瑾身軀一僵,鎮定自若、若無其事握住她的雙肩,將她柔軟的身軀稍微挪開,嗓音沉沉,“什麼也不是。”
她低頭看去。
“……哦,金磚。”
第74章 金石相擊
顏喬喬身軀一動,抵在兩個人之間的金磚便直直掉了下去。
落向某人下腹。
下一瞬間,顏喬喬隱約聽到了金石相擊的聲音。
“?”
旋即,一道陡然錯亂的氣流落在她的發頂。
顏喬喬迷迷糊糊抬起雙眸,衝他笑道:“趙玉堇,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好東西?”
血玉骨令、幽磷白瓶、東珠、赤火石、翅膀……
還有此刻金磚撞上的東西。聽著聲音,便能感覺到它的質地非常堅硬。
她一面說,一面把手探了過去,“讓我看看。”
公良瑾:“……”
他深吸一口氣,大手鎮下,捉住她那隻為非作歹的爪子。
“嗯?”她眨了眨眼睛。
他不動聲色,曲起一條長腿,將她柔軟的身體隔離在安全的地方。
他一手扣緊她的手指禁止她亂動,另一手摁住她的後腦勺。
顏喬喬忽然被制住,還未回過神,天人般的俊美容顏已俯身湊到了近前。
他的神色與平時大不一樣,眸光暗沉,氣息緩重,動作強勢而利落。
顏喬喬雙眸睜大,身軀不自覺地微微蜷縮,心間一陣悸顫。
她下意識想逃,腦袋卻被他的大手牢牢扣住,毫無輾轉餘地。
心慌得一塌糊塗,思緒攪成一團亂線,骨子裡一陣一陣往外泛著麻。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天敵叼住脖頸的動物,喪失了思考和活動能力,隻能任對方為所欲……
他微微眯了下黑眸,恨恨啟唇:“別亂動,閉眼,睡覺。”
清冷的嗓音變得暗啞,帶著些平日沒有的警告意味。
顏喬喬怔怔眨了眨眼睛,吐出小小一團燙人的、帶著花果清香的白氣:“……哦。”
原來,他隻是要命令她睡覺。
她繃緊的雙肩慢慢松開,一陣酥麻的軟意拂過周身,她順著他手掌的動作,軟綿綿把腦袋倚在他的身上。
她的腦袋燒得不大靈光,下意識便喃喃道:“原來趙玉堇不是要親我啊。”
公良瑾:“……”
“自己媳婦也不碰嗎。”她嘀嘀咕咕,“沒關系,我不在乎。”
腦袋裡遲緩地想著,即便是趙玉堇,也和殿下一樣不染紅塵,是神仙。神仙本來就沒有七情六欲,怎麼可能下凡親人?
公良瑾額角青筋直跳。
他深吸一口氣,垂眸看她。
她仍在沒完沒了地叨叨:“無所謂,我真的不介意,我早就說過……”
一隻大手拎住她耳朵尖,示意她抬頭。
四目相對。
黑而深的琉璃瞳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暈紅得不正常的臉蛋。
帶著薄繭的指腹不輕不重地擦過她的耳廓。
他認真道:“旁人胡言亂語,聽過便過了,如何當得了真?”
他的神色和語氣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樣。
顏喬喬後知後覺縮了縮脖子。
他分明隻是碰了她的耳廓,可不知為什麼,內耳骨卻一陣陣酥麻,麻到了心裡去。
她暈乎乎地看著他,腦袋忽然搭錯了根弦。
她笑道:“那趙玉堇,你到底要不要親我嘛?”
公良瑾:“……”
她輕輕眨著眼睛,燒得滾燙的唇瓣微微開啟,像赤霞株的花雲,濃豔、輕顫,每一下都在撩撥他固若金湯、克制自律的神經。
他盯著她,片刻,眉心蹙起。
她的笑容極美,卻並不凝實。就像站在水邊撈月,明知伸手隻會握到滿指破碎,卻還是帶著一腔孤勇,向水面探出指尖。
他察覺到她藏得極深的脆弱。
眼尾的薄紅迅速褪去,長睫掩下眸色,他緩緩垂頭。
鼻尖輕輕相觸。
她熱,他涼。
顏喬喬感覺自己正在與一尊神像親近。涼涼的、堅硬的、冷白若玉的。
她壯起膽子,眼睛一錯不錯地看他。
身體和心髒都在微微戰慄。她其實有些恐懼,前世黑暗痛苦的七年給她烙上了太深刻的烙印,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夠與人親近。
她想,唯有他。唯有眼前這個人。唯有趙玉堇。
他微微偏頭,鼻尖相錯,薄唇落下。
一雙大手覆上她縮起的雙肩,安撫她。
輕如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呼吸交織之際,她清晰地聽到自己心中的歡喜在抽枝發芽。
輕淺一吻,克制、珍重到了極致。
像溫柔的微風拂過花瓣,像垂柳的尖尖觸起不成形狀的波紋。
一觸即分。
他緩緩直起身,擁她入懷。
她聽到他的心跳不甚規律,輕一下重一下。
“不太合適。”他淡聲自語,“與我親近時,不該想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此事到此為止,日後再不提。”
他眸光微冷,默默將“趙玉堇”這個身份抹殺。
顏喬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隻覺得他的嗓音低低地帶著磁,讓她本就十分綿軟的身體快要化成一泓春水、一捧春風。
她揪著他腰側的衣裳,把燙得難受的腦袋拱在他溫涼堅硬的身軀上。
“趙玉堇。”她發出心滿意足的感慨,“為了見你,我願一病不起!”
“……”
他用兩根冰一樣堅硬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尖,迫她抬頭。
他涼涼瞥著她,全無笑意地微笑:“久病床前無孝子。”
顏喬喬:“……”
“還不睡?”他微挑起眉。
她心虛地彎了彎眼睛,抬手擁住他和金磚,陷入昏沉沉的夢鄉。
顏喬喬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駕寬敞的馬車上。
身下墊了好幾層蓬松柔軟的天絲褥,顛簸起來也綿綿軟軟,就像乘著平緩起伏的巨浪前行。
什麼時候離開了那條河,她竟渾然不知。
她忽地一震,急急抬頭環視周遭。
抬眸,與坐在主位上煮茶的公良瑾對上了視線。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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