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釗瞧在眼裡,暗笑此人好不識趣,什麼話不好說,偏撿戳平煜心窩子的話來說,他連女人近身都沒法忍受,就別提什麼夜御數女的話了。沒見連傅蘭芽那麼個大美人在眼前,他都隻能看吃不了麼?
那中年漢子說完,不經意瞥見秦勇臉色發沉,心中一驚,暗悔自己一時忘形,忘了秦大小姐是女兒身,說話渾無顧忌,忙笑呵呵地給自己斟了碗酒,借敬酒掩過此事。
秦晏殊亦嫌那人說話粗鄙,冷冷掃他一眼,他剛才闲來無事,在灌木叢裡捉到了兩隻野雞,此時一一拔了毛,用木棍串在一處在火上烤,準備一會烤熟了下酒,既打發這漫漫長夜,順便還可打打牙祭。
野雞身上的油脂被烤的滋滋作響,焦香四溢,李由儉嘖嘖笑道:“秦大掌門親自烤的肉不用想都知道極香,一會還請秦掌門賞我個腿子吃。”
這時李珉匆匆走了過來,見這邊熱鬧,也跟著笑了笑,對平煜道:“罪眷那邊已安頓好了。”
秦晏殊聽見“罪眷”二字,耳朵一豎,且聽李珉還要說什麼,因太過專注,沒意識到木棍已離火越來越近。
李由儉聽見秦晏殊被火燙得嘶了一聲,先是一訝,隨後心知肚明笑道:“秦掌門剛才神遊到哪去了,別烤個野雞腿把自己的蹄膀給烤熟了。”
平煜聽在耳裡,忽然覺得武陵酒的味道變得又澀又怪,全失了方才的醇厚風味,皺眉將酒盅放到一旁,冷冷起了身。
秦勇納悶道:“平大人這是?”
平煜隻道:“更衣。”
走了幾步,見李珉留在原地,沉著臉問:“你還要做甚?”
李珉忙追上來,笑嘻嘻道:“剛才給傅小姐送幹糧時,那老嬤嬤說她們主僕不方便出來,把傅小姐治腳傷的膏藥給了我,讓我給烤熱了送去。”
平煜定睛一看,果見李珉手上捧著一小塊膏藥,頓了一下,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不鹹不淡道:“她挺能吃的,你剛才都送了什麼幹糧去了。”
李珉眨了眨眼,意識到平煜口中的“她”指的是傅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送了不少吃的。”
又笑道:“傅小姐的確挺會照顧自己的,我就沒見她挑過食,每回送的東西都吃得幹幹淨淨。”
平煜聽了這話,更覺悶得慌,怎麼照李珉這臭小子說來,傅蘭芽樣樣都好,連愛吃這毛病到他嘴裡都變成了”很會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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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珉跟在平煜身後走了一路,見他板著臉不說話,便道:”大人,你若沒別的吩咐,我就不陪你走動了,我還得給傅小姐烤藥去。“
說完,便欲轉身,打算快點弄完藥膏的事,好去篝火旁跟大家喝兩口酒。
剛走兩步,便聽平煜在身後道:“站住!”
李珉訝然回頭:“怎麼了,大人?”
平煜走近,隻當沒看到李珉錯愕的目光,從他手中接過膏藥。
過了一會,見李珉仍在看著自己,咳了一聲,故作隨意對李珉道:“你自管去飲你的酒,我正好還有幾件要事要審問罪眷。”
李珉哦了一聲,轉過身,快步走了兩步,又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不對啊,平大人問傅小姐話,把藥膏接過去做甚?
平煜走過一處篝火,見左右無人,猶豫了一會,解下繡春刀,拔刀出鞘,隨後盤腿在火旁坐下,將膏藥放在刀刃上,冷著臉烤膏藥。
烤了一會,隻覺莫名其妙,憑什麼自己要給傅蘭芽烤膏藥?心中無名火起,便想起身,可眼看膏藥已然開始化開,不過一會功夫便告完事,又壓著火坐下。
眼看烤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欲往傅蘭芽的帳篷走,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他神色一凜,回頭喝道:“什麼人?”
就見身後不遠處立著一名身著黃裳的窈窕女子,頭上未戴帏帽,姣好的臉龐在月光下暴露無遺。
平煜看清那人,暗哧一聲,轉身便走。
誰知那女子很快便追上兩步,含著羞意道:“平煜!”
第30章
鄧文瑩提裙快步追了幾步,見平煜沒有緩下來的意思,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語氣轉冷道:“平煜,我有要緊的話要跟你說,你若是不想聽也可以,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別再管傅蘭芽的闲事,當心被她連累得性命不保。”
平煜向來不肯受言語要挾,聽到這話,冷笑一聲,隻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鄧文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肯就此放走平煜,快步追了幾步,咬咬牙道:“你可知道,傅蘭芽她是個妖女!”
平煜心頭猶如掠過一陣狂風,疑竇頓起,不由得停下腳步。
鄧文瑩見狀,既高興又懊悔,高興的是,不管用的什麼法子,總算留住了平煜,懊悔的是,情急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
見平煜仍停在原地,顯然有往下聽的打算,反倒不急了,緩步走到他面前,抬頭細細端詳他一番,緩聲道:“當年之事,是我永安侯府對不起西平侯府,但此事細究起來,我又何其無辜,你何苦每回見到我都冷言相對?你就算記不住別的,總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家交好時,時常彼此走動,旁的哥哥都不大理會我,隻有你會耐著性子陪我玩。如今你不過去了宣府幾年,性情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可你可知道,當時的事,樁樁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要我把你當作陌生人,我怎麼也辦不到。”
說到後面,聲音已滿是委屈之意。
平煜本就懶得聽她瞎扯,聽她將宣府那幾年的歲月說得這般雲淡風輕,更覺說不出的煩膩,橫眉道:“鄧小姐怕是過慣了金莼玉粒的生活,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出來了,我忙得很,實在沒空聽你廢話。”
鄧文瑩目光落在平煜手中那包藥上,心中一酸,不等他走過,便冷冷道:“你既然那麼忙,為何有空在此處幫人烤藥?”
她一看便知這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這幾日,她在客棧中出入時,沒發現錦衣衛中有誰行動不便,隻除了那位一瘸一拐的傅小姐。
平煜腳步一頓,瞪向鄧文瑩,他愛給誰烤膏藥就給誰烤,輪得到她來質問?將藥收入懷中,越過她拔步便走,他真是闲的,竟為了一句妖女的無稽之談,平白跟姓鄧的在此處盤桓這麼久。
鄧文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整顆心如同泡在鹽水中般又酸又脹,她自小到大,處處順遂,唯獨在跟平煜的親事上屢勝波折。
記得平家未出事時,他性情跟現在判若兩人,愛說愛笑,模樣又出挑,論起騎射學問,更是在京城一眾勳貴子弟中出類拔萃。
雖說自大了之後,因著避嫌,她見他的機會遠不如幼時多,但偶爾遠遠瞧他一眼,見他一日比一日俊朗,能甜絲絲地回味許久。
平家出事時,她在家中哭過鬧過,曾不止一次對母親說,除了平煜,她誰也不嫁,可眼看西平侯府罪名落實,平家發配去了宣府,她除了在家中哭鬧幾場之外,別無他法。
一年之後,父母背著她給她又訂了一門親事,她當時以為平家再無起復的希望,鬧了幾天別扭,隻好認了命。
誰知沒過多久,跟她訂親的那人在西郊騎馬狩獵時,不小心從馬上跌落下來,當場摔折了脖子。
記得二哥當時也跟那人在一處,回來後,說起那人天不假年,還扼腕嘆息了許久。
她在一旁聽了,絲毫不覺難過,反倒暗暗松了口氣,對她來說,除了讓她哭過笑過的平煜之外,嫁誰還不是一樣。
其後母親上清涼寺燒香時,替她卜得一卦,算得她兩年內不宜談婚論嫁,她的親事這才擱置下來。
平家恢復爵位時,她喜出望外,不敢向父母吐露自己的心事,便去纏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大姐,遮遮掩掩表明心跡後,求大姐想法子給平家和鄧家牽線。
可惜當時因著寧王勢大,太子在朝中式微,大姐的處境一度極為艱難。跟臣子家眷來往時,大姐顧慮重重,更遑論幫她議親。好不容易寧王倒臺,太子順利登基,姐姐這才名正言順借用皇後的權利,出面緩和兩家的關系。
可哪怕西平侯爺和夫人在大姐的勸說下已有了松動之意,平煜依然冷硬如石,怎麼也不肯點頭。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從頭到尾,她做錯了什麼?平家遭難,她一日不曾好過過。為何無論她怎麼補救,平煜就是不肯再理她。
她想起剛才他坐在火前烤著膏藥時的情景,火光柔和了他原本就俊美的眉眼,神情那般專注。
還有那晚客棧遇襲時,他拉著傅蘭芽走過長長的走廊,耐著性子幫她找尋失了蹤的嬤嬤。
她自矜身份,原本斷不至於主動來吃他的冷言冷語,可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傅蘭芽讓她徹底亂了方寸。
她越想越覺得酸澀難言,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低聲道:“結親之事,不過是我父母和姐姐一廂情願,既你不願,我絕不會纏著你。隻是我勸你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傅小姐是個妖女,任誰沾上她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完之後,咬唇站在原處,看平煜如何應答,誰知他根本未做理會,往前徑直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目光漸漸轉冷,渾然不知有人悄無聲息地走近,又悄無聲息地停步,站在暗處看著她。
良久之後,鄧文瑩終於轉過身,緩緩朝永安侯府的帳篷處走去,那人幽幽嘆了口氣,不遠不近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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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蘭芽吃完飯,左右無事,便跟嬤嬤整理床褥。主僕二人所有能翻出來的衣裳都已翻出來,但床褥依然太過單薄,睡在上面既不舒服,又擔心會染上地底的潮氣。
傅蘭芽想來想去,把隨身帶著的幾個包袱皮都用上了,仍覺地上硌得慌,正暗暗想法子,忽聽門口傳來陳爾升等人的問安聲,帳簾一掀,平煜彎腰進來了。
“平大人。”她半跪在地鋪上,回頭望向他。
平煜瞥她一眼,從懷中掏出那包藥,不冷不熱道:“李珉替你烤的藥。”
傅蘭芽接過,發現藥包仍溫著,彎了彎唇,謝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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