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先是端正坐在鳳輦內,但過了會兒,她陡然想起了什麼,便忙抬手,寬大的袖子擋去了風,好叫碟子裡的金絲糕也都立得端端正正,還散發著些微的熱氣。
一路上並未遇見什麼旁的人。
越是走過寬闊的路,經過巍峨的殿宇,就越顯得這個地方空曠冷寂。
楊幺兒都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覺得自己仿佛成了草葉樹叢間的一隻小螞蟻。
待到了地方。
楊幺兒這才終於見到養心殿全貌是個什麼模樣。
殿宇擁簇、環繞,組成了一小片的宮殿群,高高的宮門外,把守著身形高大的士兵,也有身著侍衛服的男子來去,待見到鳳輦時,便跪下行禮。
鳳輦在西暖閣外停住。
楊幺兒一隻手扶著春紗的肩,走了下去,另一隻手裡還穩穩當當地端著那碟子金絲糕。
門外也把守著侍衛,他們都佩刀,手腕上貼著一圈兒銀甲,光落上去,頓時帶給人又冷又利的感覺。
但這些人見楊幺兒行到跟前,便紛紛低下頭去,退開兩步,為她讓出了路來,連他們手腕上銀甲的光,都暗淡了下去。不再那樣令人無端生寒意了。
想來早先皇上便已經吩咐好了。
春紗見狀心道。
楊幺兒倒是對這些細枝末節毫無所覺,她徑直入內,便見桌案後,蕭弋身形挺拔地坐在那裡,靠枕都被挪到了一邊去。
他的周圍沒有了迎枕、手枕等物擁簇著,便顯得四遭都空蕩起來。
他的身形被拉得更長,更見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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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正緊盯著面前的折子,手裡的御筆已經被擱置下來,他的臉色微冷,眉梢都沉了下去。
趙公公低聲道:“皇上,娘娘到了。”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小心維持著室內的氣氛。
蕭弋並未抬頭。
但楊幺兒卻自發地往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端得手酸了。
她便將那碟子金絲糕擺在了蕭弋的手邊,然後張了張嘴:“……書房?”
蕭弋的視線內乍然出現了一碟子金絲糕,他自然便將目光從折子上移開了。
他微一扭頭,就瞥見了旁邊的紫檀色衣裙。
他伸手一撈,猝不及防的楊幺兒,就這樣被他生生按在了懷中。她腦後的步搖晃了晃,拍打在了他的面上,他的臉上留了一點紅痕,不過倒是剎那清醒了過來。
他放松了扣住她的力道,低聲道:“這是什麼?”
楊幺兒答:“吃的,怕餓。”
蕭弋抬起手扣住了碟子的邊緣,碟子是白色作底,鑲了道金邊兒,裡頭擺著的金絲糕本該與碟子襯在一起,十分賞心悅目的。隻是這會兒糕點都冷透了,上頭的油便微微凝住了,看起來著實不大好看。
特地拿來給他的?
蕭弋淡淡道:“正巧,朕有些餓了。”
說罷,他屈指拿了一塊兒,送入了口中。
所幸金絲糕雖然涼了,但到底是宮中御廚的手筆,依舊不會難吃。
……就是太甜了些。蕭弋心想。
甜得像是要往人的心底裡鑽。
楊幺兒微張著嘴,微瞪圓了眼,她盯著碟子裡缺了一塊糕點的那一角……
蕭弋的手指再度伸過去,又捏了一塊兒起來。
楊幺兒忙扒拉住了他的手腕。
吃的,沒啦?
那待會兒她餓了怎麼辦呀?
寫字要寫好久的,讀書也要讀好久才能記下來的。
餓了怎麼辦?
“早晨起來喝糖水了嗎?”蕭弋問。
幾日下來,他也摸清楚她的喜好了。
她實在是個再純粹又簡單不過的人,一碗糖水便能叫她歡喜極了。
楊幺兒正憋悶呢,聽他開口,竟是有些生氣起來,便搖了搖頭。
劉嬤嬤在旁邊呆了下。
春紗也跟著呆了下。
娘娘都學會撒謊了?
不過楊幺兒到底不大擅長這樣的事,她搖完頭,便又還是點了點頭,道:“喝了。”
蕭弋從小宮女手中扯過一張帕子來,單手在上頭擦了擦,將指間殘留的糕點渣都擦了個幹淨。而後他便就著這個姿勢,探入了楊幺兒的衣裳內。他的手掌頓在她的腰腹上,低聲道:“讓朕摸摸,是不是喝過便暖起來了。”
宮人們見狀,忙都低下了頭。
她穿得厚實,肚皮一片溫軟觸感。
可不是正暖和麼?
蕭弋摩挲兩下,方才又湊在她耳邊低聲問:“幺兒的葵水可幹淨了?”
楊幺兒叫他摸得有些痒,便匆匆點了頭。
蕭弋輕拍了下她的腰,道:“去罷,到後頭去讀書去,朕就在前頭。若你不認真,朕都是知曉的。”
他松了桎梏。
楊幺兒才終於從他身上起來。
她瞧了瞧那碟子點心。
蕭弋大手一拉,便將點心拉到了奏折旁邊去。
楊幺兒便隻好打消了拿走的念頭,乖乖走到趙公公面前,問:“後面?哪裡?”
趙公公忙笑道:“娘娘隨奴婢來。”
春紗等人便也跟了上去。
原來裡頭還有一間屋子,屋子裡擺了一張起居榻,還有一張桌案。
桌案瞧著與這兒有些格格不入,想來當是後頭才擺進來的。
裡外兩間,是大大的石屏隔開,還垂下了珠簾和紗帳,這樣重疊之下,便叫人看不清裡面是什麼模樣了。
春紗幾人便伺候在了裡間,趙公公等人自然是退了出去。
春紗將書、筆等物在桌案上一一擺好。
楊幺兒走近了,卻盯住了桌上的一隻花瓶,那花瓶如何華貴不必說,瓶頸中卻是插了一朵小花。
小花是鵝黃色的,中間一點綠蕊。
擺在屋子裡,顯得有些滑稽,可又說不出的可愛。
楊幺兒盯著花兒瞧了好久,然後才在桌案前落座。
春紗倒是驚奇地出聲:“……說起來,娘娘有些日子沒採花了。”
楊幺兒點頭。
有比花更有意思的東西了呀。
春紗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兩眼那朵花,然後才開始給楊幺兒研墨。
楊幺兒翻開書,盯著上頭方塊似的字有些眼暈,不過暈著暈著倒也就好了,慢慢就接著往下看了。
外間倒是漸漸熱鬧了起來。
隨著時辰的推移,漸漸有大臣到了西暖閣來。
先後來了兩個。
他們說話,楊幺兒都是不大聽得懂的,隻知曉前頭那個聲音年紀輕,後頭那個年紀老。
聽了一會兒,聽得她都昏昏欲睡起來。
直到那個年老的道:“皇上,大月、天淄、新羅諸國使臣……已陸續抵京,攜禮前來恭賀皇上大婚。請皇上下明旨……”
楊幺兒按了按暈乎乎的頭。
又盯著書上的內容仔細瞧了一會兒。
外頭又說了些什麼,隱約像是說到選秀女雲雲……
楊幺兒困得,一頭栽下去,額頭磕在了桌面上,發出一聲響。
外頭的人驚了一跳,頓時住了聲。
蕭弋勾動著手邊的御筆,淡淡道:“養了隻兔子,興許是太矮了,跳下來磕著頭了。”
那人點點頭,便不再追問。
哪管皇上養什麼呢?
是養兔子還是鷹呢?
這些都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那人又說了不少話,方才依依不舍地退去,似是還憋了滿肚子的話,想要同皇上說,隻是他頭一回與少年皇帝打交道,便也不願觸怒了皇帝,讓皇帝先拿他作下馬威。
待人都走了,室內重新歸於寧靜,蕭弋方才緩緩起身。
宮人打起簾子,他轉進了裡間。
楊幺兒額頭一點紅印,雙眸恢復了清明之色。
她自個兒抬手揉了下,又扶了扶腦袋上的步搖釵環。她見著蕭弋,便低低地道了一聲:“有認真看。”
她滿面都寫著“真的”兩個大字。
蕭弋走上前去,卻沒計較她打瞌睡的事。
他瞥了眼桌上的花瓶。
……她瞧見了嗎?
都擺得這樣顯眼了。
第71章 如何親近
楊幺兒究竟有沒有瞧見那瓶子裡的花兒, 蕭弋是不知道了。
趙公公站在珠簾外,低聲道:“皇上,那邊傳了信兒來。”
蕭弋抽出一張帕子扔到楊幺兒面前的桌案上:“……待會兒再磕著頭,就綁在頭上?嗯?”
說罷,他方才轉身出去了。
楊幺兒抓起那張帕子,捏了捏。
春紗生怕她真綁到頭上, 忙道:“娘娘,帕子太薄了,墊不住的。”
楊幺兒忙將帕子疊好放到一邊,道:“不困了, 不困了。”
趙公公似是引了什麼人進門,外頭隱約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極低又極細, 還微微顫抖著。
是女子的聲音。
楊幺兒倒是絲毫沒留心。
左右不是先前那令人昏昏欲睡的聲音了, 她便能認真盯著書往下看了, 也不管看不看得明白, 總歸是能背下兩句的。
倒是春紗暗暗擰眉,對外頭說話的女聲極為在意。
她知曉娘娘是個天真爛漫的, 對這些事不上心,也不大明白。便須得她仔細留意著才是。
於是楊幺兒正仔細背書的時候, 春紗便悄悄挪動了位置,挪到了珠簾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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