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仙君羞赧地對她笑,聽到他對他說:「盈盈別鬧!」。
「盈盈你看!」
「盈盈這邊!」
「盈盈,這是封了我靈識的玉佩,你捏碎了,我就來找你。」
「盈盈,我帶你出塵世,入仙山。」
「盈盈,你根骨很不錯,我鑄本命劍的材料還剩下一些,到時候你的本命劍我親自為你鑄。」
「盈盈,你……你真好看。」
他們在初春相識,互許終身,甜如蜜糖的青□□情,終止在雨夜山林的猛獸之口。
她在一群人的追逐之中跌落山崖,活生生被猛獸撕扯痛苦驚懼之中身死,魂靈崩散不能凝聚。
她看著那追趕她的罪魁禍首見到她被撕咬,不敢帶人施救,慌亂間後退,踩碎了她滾下山時掉落的玉佩。
不要!
不要踩碎!
不要讓他來!
不要讓他看到這樣的我。
但是事與願違。
她殘破的魂魄無所不在,卻無法再凝聚哪怕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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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眼看著她的小仙君來尋她,隻尋到她殘碎的骨肉;她親眼看著他道心破碎,看著他本命劍開裂,看著他殺盡了撕咬她的猛獸。
她看著他一次次地來這片山林,各種招魂的手段輪番施展;看他瘋魔、看他消瘦、看他備受愧疚折磨。
她卻無論怎樣拼盡全力,也不能觸碰他一絲一毫。
他最後來的那一次,她悲痛難抑,卻隻能催動一縷清風,撫上他的面頰,阻止不了他橫劍自刎。
他血灑山林,同她魂靈相逢。
他們終於團聚,卻被緊隨而來的他的家人以招魂之術強行分離。
他在拘魂鼎徹底封存神魂之時,徒手撕裂自己的魂魄,掙脫了一縷,與她一起攜手散入了山林大地。
百年倏忽而過,她魂靈重聚,卻渾渾噩噩缺失了一縷。
兜兜轉轉,她得供奉成了人身,與他在現世相逢。
他們再度相識、相愛、相知、相守。
她還是百年前的他,他也從未變過。
但是這生死分離陰陽相隔的一百多年,他們當初散入湘君山的魂靈,亦是從未分別過一時片刻。
春雨秋霜,冬雪夏花,他們在這山林之中從未離開。
天空之中的劫雲終於緩緩散去,被靈光籠罩的湘君山中,所有被燒灼傾倒,亦或是燒光了枝杈依舊煢煢孑立的湘君樹,都在靈光之中悄然自根部開裂。
一對對、一雙雙面容身形模糊,卻如同翩飛的蝴蝶一樣的人影,從湘君樹之中鑽出。
他們自湘君山的四面八方,拉扯著彼此,嬉笑著、歡快地朝著靈光的中心而去。
「這是……什麼?」羅鳳看著這種如墜幻境一般的場景,喃喃問道。
「碎魂。」段琴軒看著那些攜手在山間,朝著靈光中心飄去的模糊人影,感覺鼻翼酸澀,淚意蒸騰。
這些是她師弟召不回的魂魄,是穆晴嵐懵懂丟失的魂魄,是他們從未分離相依相伴的碎魂。
這些魂魄散落依附在每一棵湘君樹之中,同青翠和山脈融在一起,經歷了一百多年,終於在這一刻感知到了本體的召喚。
無數對模糊的人影用各種各樣的姿勢擁抱,親吻、再毅然投入靈光融化。
這不是分別,而是像投胎之人奔赴新生——他們在奔赴屬於他們的重逢。
直到所有模糊的人影都融化在靈光之中,進境的靈光終於開始弱下來。
霍珏周身的靈光徹底鑽入他身體之後,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眉目平和,整個人似拋光打磨過無數遍的上等白玉,周身若隱若現的靈光似空翠繚繞,迅速變化成他慣常穿著的法袍模樣。
他站起身,似畫中神君活過來,走向人間。
他微微仰頭,看向穆晴嵐的方向,徑直飛身朝著她去。
穆晴嵐周身靈光收攏殆盡之時,圍繞她的幽綠色靈光也幻化出了一身縹緲青袍包裹住她。
她似雲間滑翔的飛鳥,緩慢下落,霍珏張開雙臂,穩穩將她抱入懷中。
兩個人在半空之中相擁,那些百年間散在山林的碎魂執念;那些錯位的生死離別求而不得,這一刻都像是一個圓滿的輪迴,嚴絲合縫地扣上了最後一環。
他們翩然落地,段琴軒帶著弟子們也朝著這邊走過來。
霍珏痴痴看著穆晴嵐,她軟在他的臂彎,似蒼翠成靈,如秋水化形。
草木香氣撲面而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擁著的是一片青山,一滿懷的山花野草,鮮活得他呼吸發窒。
很快,穆晴嵐蝶翅般的睫羽微微顫動,她睜開眼睛,明淨無比的眼眸倒映著碧海般的藍天,和緊緊擁著她的霍珏。
霍珏正要張口詢問她感覺如何。
卻見穆晴嵐動了動姣好豔麗的雙唇,開口聲若空谷鶯啼。
「小仙君……好久不見啊!」
這一刻霍珏身如雷擊,猛地一顫。
這一刻山巒遠去,時光倒流。
相愛的兩個人回到百年前初遇的那個初春,山花綻放在他們腳下,蒼翠環繞在他們周遭。
情動的心跳劇烈地撞擊著胸腔,在他們含笑地對視之中漸漸重合。
空氣中彌散著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那是他們最初相愛的味道。
從未變過。
第57章逢春
霍珏站定,穆晴嵐轉頭道:「小仙君……霍郎,我跟你說,我進境之後有點厲害!」
「我能輕易治癒傷處,我還能讓枯木逢春!」
霍珏已經見識到了,他也非常驚奇,笑著點頭,拉住了穆晴嵐的手。
此刻他不在乎什麼境界和能力,他隻想找個地方,好好地同穆晴嵐兩個人待著。
他有好多話要跟穆晴嵐說,好多問題想要問。
穆晴嵐並沒有大肆讓花草樹木反季節生長,畢竟這時節還是寒冷的冬天,即便是催生了花草,若不一直以靈力維持,也是要凍死的。
他們隻是安置好了生靈,而後再度拉著手,找到了那眼沒怎麼被大火波及的暖泉。
他們像之前一樣坐在泉水邊上,把腳塞進暖泉裡面,在溫熱的水中晃來晃去。
穆晴嵐一直很興奮,拉著霍珏的手一個勁兒嘰嘰喳喳:「原來湘君樹的傳說是真的哎!我們兩個人的魂魄一直都在裡面……」
「我感覺我變強了,你說我還是山鬼嗎?我現在會不會已經是山神了?」
「現在我閉眼一感知,湘君山外方圓幾百裡,好像都成了我的地盤!我甚至能聞到鎮上那家老字號抄手出鍋的香味兒……嘖嘖。」
「小仙君,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說話啊。」
穆晴嵐撩了一下水,撒向霍珏。
霍珏笑了一下,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間,化為了蜜糖緩緩流回了心裡。
什麼都不用說了,什麼也不必再問,那些讓他不敢回想的過往,不曾在穆晴嵐的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跡,沒必要再提起。
他們還在彼此的身邊,並且會一直在彼此身邊,這就是餘生最好的解釋。
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雪。
最開始是細細碎碎的小雪,很快變成了鵝毛大雪。
穆晴嵐在暖泉繚繞的霧氣之中抬起頭,被渲染溼漉的眉目之上掛滿了濃情蜜意。
她張開嘴,去接雪花,他們誰也沒有撐開屏障,任由雪花落滿長發,肩頭。
再被暖泉燻蒸成水汽。
天地間漸漸被純白籠罩,再度遮蓋住了漫山的焦糊和狼藉,明年的春天,一切都會重新煥發出生機。
就像這世間的罪孽和痛苦,並不會留下永恆的印記,也不值得被銘記。
隻有愛意和美好、純淨與希望、才能歷久彌新,不被歲月和風雪掩蓋。
穆晴嵐伸手撫霍珏落滿白雪的長髮,滿眼都是一如當初的痴迷與愛戀。
霍珏也用同樣的眼神回視她,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彼此。
大雪寂靜而瘋狂地漫天地飄灑,風雪吹滿頭,怎不算白首?
不過這美好靜謐的畫面,突然被穆晴嵐詐屍一樣的「哎」了一聲,給打破。
接著她像是大徹大悟,猛地推了霍珏肩膀一把,大驚小怪道:「哎呀!我想起來了!原來我就叫盈盈!」
「那我們之前說好的生個盈盈呢?」
穆晴嵐捂住自己的肚子,憂傷道:「我可憐的孩子,還沒出生,名字就沒了。」
霍珏:「……」
「怎麼辦,怎麼辦嘛!我想了好久才覺得我們的孩子叫盈盈最好聽了,現在盈盈這名字沒了,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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