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彌差點忘事:“你剛剛說新戲怎麼了?”
靳月手肘撐在腿上,託著臉說:“彌彌,你在車上說你不著急回州市了,現在也沒有確定下來的實習工作,你要不要來劇組玩一下?順便幫我一個忙——”
話剛說到這兒,SA來通知,這款鞋國內專櫃現貨隻剩這一雙36碼的,去國外總店調貨,也說不好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靳月隨著鍾彌一齊起身,她建議說:“真的很不舒服嗎?有的鞋子穿穿就會大一點,反正也穿進去了,要不就買這雙吧彌彌?”
鍾彌愣愣看著眼前的畫面。
大概就在三秒前,她剛站起來,喜歡能提高人的容忍阈值,她想再感受一下這種局促擠壓的不舒服是不是可以接受的,偏頭往鏡子裡瞧,猝不及防看見了沈弗崢。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白T外搭淺咖啡色開衫毛衣的打扮,一身疏朗優渥的氣質,乍看平平無奇,又貴得不費力氣。
正想笑這無處不碰頭的緣分,就見他身邊走近一抹高挑的裙裝身影,年輕靚麗,與他登對,挽他胳膊,自然地舉兩隻鞋,要他幫忙拿主意。
他在這一刻發現鍾彌,挑眼看來,兩人之間隔著亮堂如水晶世界的半個門店。
對視一瞬。
鍾彌迅速扭回頭。
靳月看她表情不太對,溫聲問:“彌彌怎麼啦?”
鍾彌脫下鞋,低聲說:“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猶似踮腳踩在刀尖,鮮血淋漓,一刻也忍不了。
靳月順著她剛剛的視線方向看去,低低地“咦”了一聲。
鍾彌自然地問:“怎麼?遇見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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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熟人,”有些人你就算多打過兩回照面,也不敢說和對方是熟人,靳月心裡清楚得很。
她忽有感慨地跟鍾彌說,“就是這種人吧,好像天生就是用來讓別人感到自慚形穢的,你認識她,好像隻是為了感受一把這個世界人與人差距有多大。”
鍾彌還以為她說的是沈弗崢,再偏頭去看,沈弗崢不見了,隻剩那道裙裝身影,似全方位展示一樣,這回給鍾彌露的是正面。
“你是說那個?”
靳月似乎不敢多打量,鞋子不買了,她拉著鍾彌一邊往外走,一邊“嗯”了一聲說,她跟著那位天使投資人這麼長時間,也見過不少所謂的京市名流,少見他對一個女的那麼客氣殷勤,她那時候還不經事,無知無畏就問過一句,她是誰啊?
“她爺爺沒退下來的時候……”
她用手擋著,貼在鍾彌耳邊說了三個字,到頂的副職,似投悶雷,眼底一震,是現實版的開了眼界。
快走遠了,靳月順勢朝身後看一眼,看到那位千金身邊站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單側面就足夠出塵:“兩次碰巧見,我都覺得她好傲氣,不過人家也的確有傲氣的資本,聽說她有未婚夫,還是第一次見,她未婚夫這氣質還挺能壓她的。”
未婚夫?
鍾彌隻覺得如芒在背。
喜歡時有多拉扯纏綿,放棄時就有多幹脆果決,電梯朝下一沉,帶來輕微的失重感,她閉了一下眼,想剛剛在店裡的畫面,很快睜開。
如此貴又不合腳的鞋子,沒什麼好糾結,本來就不是她能駕馭的。
她不知道和沈弗崢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本心裡,鍾彌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撕破臉皮不歡而散的那種人。
可她也想了,真有當面對質這一天,沈弗崢要怎麼跟她解釋?或許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未婚妻要找得力的,心上人是自己喜歡的。
俗也不俗。
哪怕他真拿她當一時興起的消遣,也能講得體面,怎麼不算是最大的誠意呢?
鍾彌捂著臉,團著腿坐在宿舍椅子上,人伏在膝頭,骨頭縫裡發冷,真切體會到京市難得幾日的好秋天過去了。
一直自認清醒,這一記當頭棒喝算是給她的自視甚高上了一課,從認識沈弗崢開始,她就不受控地在為這個人美化。
連人家有沒有未婚妻都不問一句。
她多信他。
她以為他是外公的客人,他尊敬外公,至少不敢對他的外孫女胡來。
可這份所謂尊敬,由何而來,或真或假,她從沒有去想,也沒有去問,無根浮萍一樣,不過是膚淺地,自以為地,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好人罷了。
都是感覺。
感覺是虛的,來得快也去得快。
再一想,那什麼是真的?那位漂亮千金的身份是真的,人家的爺爺,顯赫到不能妄加談論。
鍾彌冷笑,又忍不住誇他。
做事幹脆,不拖泥帶水,秉持事不過三的原則,往她手機裡打了三個電話被鍾彌接連掛斷後,他便不再打來了,還彼此清靜。
男女來往,都奉行及時行樂了,聚散離合哪需要那麼多理由,遑論大傷體面的對質,沉默已然是最好的臺階,該怎麼退場就怎麼退場,都各有餘地。
跟她之前遇到的那些死纏爛打的男人相比,沈弗崢可真是高級多了。
可沒想到,隔天下午她收到一份快遞,她以為是楊助理給她寄來的畫,下樓梯時還覺得烏雲盡散,一身輕松。
心裡想著,很好。
因何而始,因何而終,拿到這幅畫,幻夢一場也算有個完美句號。
她沒看到句號。
回到宿舍,鍾彌將快遞拆開,何曼琪糊著一臉泥膜湊到鍾彌桌前驚嘆:“哇,這鞋好好看,彌彌你眼光真好。”
鍾彌指尖落下,劃過白緞面的綴珠,鼻音裡輕輕笑一聲,眼光好嗎?但穿上不合適,已經是她不想要的了。
誰會送她這雙鞋,除了沈弗崢,鍾彌想不到第二個人,她胸口堵著一股惡氣,在心裡給沈弗崢扣分。
這可就不高級了。
人被情緒左右時,思路再偏,也總覺得自己仍有清醒。鍾彌打開衣櫃,從一件小雞黃的帽衫口袋裡翻出一團紙,餐單小票,抻平褶皺,上頭有兩個地址。
酒店套房她已經去過了。
還有一個住址。
五位數的鞋,被她像大賣場的兩棵白菜一樣丟在紙袋裡拎上,上了出租車,鍾彌才想起來給他打個電話。
那邊的聲音有意外嗎?還是全然意料之中?知道送出那雙鞋子,就必有她這通電話?他又想怎麼拿捏她?雖然陪在旁人身邊,但心思都在你身上?
她很不想問“你拿我當什麼?”這種自取其辱又幼稚至極的問題,但那種被騙被戲耍的憤怒,一刻不停,在和她死命按住的冷靜交戰。
鍾彌腦子裡信息很多,想得切齒拊心,怨氣衝天,一時沒法兒去分辨,隻聽他在電話裡一如往常地問她:“吃晚飯了嗎?”
她一句廢話不多說:“我來找你,你在家吧?”
“在,是之前告訴你的——”
鍾彌打斷他:“我知道。”
說完,她就單方面將電話掛斷,手機緊緊攥在手裡。
京市的出租車司機愛聊天,今晚這位師傅好幾次撿著紅燈空檔兒,在後視鏡裡瞥後座的客人,一路沒敢吱聲。
她大概也不曉得自己此刻的狀態。
瞧著像去赴一場惡戰。
第24章 山不轉 沒,佳人生氣呢
沈弗崢城南這套房子, 鍾彌之後一直不大願意來,一是因為太大,沒半點煙火氣, 二是她第一趟過來,留下的初印象實在爛到頂。
後來有一陣兒, 剛好碰上沈弗崢在城南辦公,在這兒小住過一段時間, 沈弗崢哄她過來, 真找了好幾個設計師杵在客廳,說看哪兒不如意就改,再不行房頂掀了也成,隨她高興。
可鍾彌偏偏就是不高興,改不了, 改了也不成,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有時候她就是這樣,不知道在跟誰較勁,不清醒不負責地發犟。
初印象定生死。
而她對沈弗崢的初印象太好了。
晦雨返晴的傍晚, 風簾翠幕後的側影, 外公擺滿蘭花的院子, 他從檐陰下伸來的手,她甚至都不敢再往後想寶緞坊的事……
這個人, 點塵不落, 知禮識節。
好的像一個假人。
進門前,她不客氣地在心裡罵沈弗崢, 欺騙無知少女是罪, 欺騙不無知的少女, 更是大罪!
可進了門, 真見到他本人,鍾彌反而冷靜下來了,手上提著名牌紙袋,攢了一路的騰騰殺氣,像細菌被消毒掃殺一樣,半點不剩。
她穿得不夠隆重,不然會似錦衣夜行,得體得仿佛應邀來他住所作客。
鍾彌憑本事裝的。
半環形的棕色皮質沙發,她就近入座,朝前傾身,將紙袋擱在玻璃矮幾一角,正要說,感謝他記掛,但自己並不需要。
沈弗崢先一步開口,比鍾彌還不避諱。
他問她那天遇見了,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
小幅度的表情變化,如同冰面繃出裂紋,鍾彌不許自己因對方一句話就垮下來。
她擠出一絲笑,從嘴角彎到眼梢說:“沈先生有佳人相伴,我怎麼好打擾?”
沈弗崢從煙盒裡抽來一支煙,一個說不喜歡讓人知道上癮嗜好的男人,在她面前毫無顧忌地取火點煙,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她才是那一截亟待燒掉的欲望。
他微微後仰,瞧著鍾彌鼓氣沉聲的樣子,笑了,說:“沒,佳人生氣呢。”
煙霧彌散。
那一刻,鍾彌心也亂了。
得承認自己道行太淺。
她再裝不來剛剛進門的冷眼淡漠樣子,攥拳攥到無力可施,受他一句話撩撥,忍不住悸動,又實實在在地惱恨,咬著牙說:“我都看到她了!”
桌上有茶,這邊的佣人按沈弗崢的生活習慣泡的,透明茶壺,擱在原木的隔熱墊上。
他將煙靠在一旁,手背輕輕往玻璃上一貼,溫度還適宜,倒出一杯,放在鍾彌面前。
“你那天走早了,不然除了我堂妹,還能看到我媽和我大伯母。”
鍾彌瞠目,視線從杯子移到沈弗崢臉上。
連解釋,他都不著急澄清,隻是平淡地攤開事實,一句廢話沒有,隨她信或不信。
此時的對視,沈弗崢也看不懂鍾彌,他以為解釋清楚就行的事情,並沒有在鍾彌臉上看到翻篇了事的跡象。
他不知道,她在怎麼想他。
周遭安靜、空曠,水晶燈繁復綺錯,華麗到搖搖欲墜,這挑高的客廳大得嚇人,落地玻璃外似困著一個無邊的夜,襯得偌大別墅如一座煌煌孤島,上岸者生,離岸者死。
鍾彌呼出一口氣,盯著某個虛晃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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