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靳月之前為旁巍會不會復婚煩惱,是因為怕旁巍不再單身,就算彼此之間什麼也沒有,她的處境也會變得很尷尬。
鍾彌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
“可是,你們之間不是一早就——”
靳月接過話,自己說著:“對啊,一早就說好了,是假的,大概是……我真的不會演戲吧,演著演著,我就當真了。”
鍾彌腦子裡消化著突如其來的信息,試圖安慰:“其實也還好,你不是說旁先生不會復婚嗎?”
“他復不復婚,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他的處境,我也完全幫不上忙,他跟他前妻領養了一個小女孩,特別乖特別漂亮,最近他前妻把小姑娘送到璟山那邊,旁巍叫她喊我姐姐,我們吃飯的時候,小姑娘會問他,爸爸,你什麼時候把媽媽接過來,媽媽她很想你,你想媽媽嗎?”
“彌彌,你知道嗎?我像一塊木頭,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一張口就覺得,我是不是要當阻止人家一家三口重歸美滿的壞女人?我不說話,我整個喉嚨裡苦得像膽汁泛濫。”
“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種人?明明一分力沒出,盡得了好處,還要矯情,還要難過,我跟他說,我不想拍戲了,他問要不要送我去新加坡留學,那邊語言環境好,說女孩子還是要多讀點書,我忽然就在他面前崩潰大哭,他已經那麼煩了,我還要給他添麻煩,他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之前在劇組被人欺負了?”
“我靠在他手臂上,整個人都在發抖,我不知道怎麼問,為什麼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靳月眼眶通紅,眼淚大滴大滴砸落,人卻冷靜得異常,輕聲問著:“彌彌,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大一她媽媽生病缺錢那會兒,鍾彌見過她大哭的樣子。
如今脫胎換骨,眼淚也不是同一種滋味。
鍾彌一時也說不出話,眼眶隱隱也有跟著發酸發澀的兆頭。
她能共情。
第一次去沈弗崢城南別墅的夜晚,因為那雙不合腳的鞋,因為他的話,她逃出來,頂著冷風,也譴責過自己的不理智。
人極度渴望愛,又清楚知道自己配不上這樣的愛,想明白很痛苦,放手也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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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終生會被那些渴望而不得之物所困。
那些張口就來的道理和毫無意義的安慰,鍾彌一句沒說,隻是靜靜陪她坐著,直到靳月經紀人打電話來接她回去。
臨別,鍾彌跟她說:“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前陣子拍戲也挺累的,有事給我打電話吧。”
外面天已經黑透了。
潮湿雨水仿佛將京市冒尖的春信壓回泥土裡。
那幾天,京市返寒,落雨不停,乍暖還寒的天氣惹來一場大規模流感。
因到清明,鍾彌避開這怪天,回了州市陪章女士去掃墓。
下山路上,半晴天吹微暖風,母女倆手挽手。
章女士說:“你外公最近身體不好,他不讓告訴你,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告訴你的,生老病死都是常事,不知道總以為以後日子還很長,總想著很多事以後還可以做,容易留遺憾。”
鍾彌知道,章女士這一刻的傷懷或許是因為爸爸。
“外公還是心髒問題嗎?”
“嗯。”章女士說,“老毛病了。”
“要不要讓外公去療養院住一陣子?一換季就犯毛病,還是讓專業的人來照顧比較好。”
章女士嘆氣:“他哪肯呢?前腳去了,後腳消息就散出去了,就要有人要來慰問探望,嫌麻煩吧。”
鍾彌忽的多生出一份心思,問著:“是京市沈家的人嗎?”
“多多少少都和沈家沾邊吧,不然你外公都離京快三十年了,誰還會記著他。”
“就因為外公和沈爺爺是故交嗎?”
章女士聲音輕輕念著:“故交,過去的交情,這詞講起來復雜,也沒有再提的必要。彌彌你知道之前跟你說的,媽媽那個青梅竹馬的叔叔,最後娶了誰嗎?是這位沈爺爺的女兒,我們以前也同過窗,隻是一直關系不怎麼好。”
“所以,是她搶走了那個叔叔嗎?”
鍾彌知道那個叔叔是誰,蔣骓的爸爸,因為蔣骓說過玩笑話,說章女士是他爸的白月光,還好他倆當年沒成,不然既沒你,也沒我。
章女士笑笑,搖頭跟她說:“沒有。”
“彌彌,如果每一種失去,我們都試圖把它歸為某個人的責任或者錯誤,那麼這一生,你會就有很想不通的事情。你要學會去理解。”
“理解什麼?”
“理解那些沒有答案的答案,凡有所失,皆命中無。”
“拿穩你得到的就好了。”章女士面露柔光,“就像我遇見你爸爸。”
隔天,鍾彌去了豐寧巷。
老槐樹抽了新芽,頭頂嫩綠,匝地濃蔭,月底應該就會開滿如雪槐花。
不過到時候,她可能沒空過來欣賞。
舞蹈生的畢業論文沒什麼難度,但京舞畢業的匯報演出並不輕松。
總想著謝幕戲演好一點,句號才畫得圓滿。
軟磨硬泡讓外公答應去療養院待一陣子,鍾彌才放心回了京市,時間掐得緊,出機場來不及回家放行李換衣服,就直奔了舞蹈機構,她還有一節課要上。
等結束,已經是晚上六點半。
小朋友陸陸續續揮手跟她說老師再見,被家長接走,鍾彌也打車回了家。
草草兌付完一頓晚飯,跟沈弗崢通電話才知道,他居然生病。
沈弗崢生病這五個字,落在鍾彌耳中,跟巨人倒下無異,她以為他是刀槍不入的鐵人,沒想到鐵人也沒抗住京市前幾天上新聞的妖風。
老林來接她,車子往城南開。
“沈先生這陣子太忙,連覺都睡不足,大概是太操勞,抵抗力變差了。”
鍾彌身邊放了小袋子,她上大學就被鍾女士要求帶著常備藥箱,平時小病小痛,她都會自己診斷吃藥。
在電話裡,她問沈弗崢看醫生沒有,他說沒到需要看醫生的程度,她又問他吃藥沒有,他說過兩天就會好。
話都說得輕飄飄。
從老林口中才得知,他昨天居然還發了燒。
當時他在沈家,忙得抽不開身。
沈弗良和蔣小姐結婚,老爺子冷待沈興之兩個兒子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樁老爺子滿意的喜事,當然要借此機會大操大辦,紅白事自古都是社交場。
沈家在京市的人脈關系,久居南方的沈興之不大通,但他終究最後是要調回京市,各中關系,還需要靠著沈弗崢上下打點。
這種場合,連沈弗崢的父親沈承之,都不一定有他的兒子管用。
畢竟眾人皆知,沈弗崢是唯一一個在沈秉林身邊長大的孫輩,沈老爺子獨獨愛重這個孫子,十歲出頭就帶在身邊,教他識人行事,教出如今世無其二的沈四公子來。
他小時候喊著爺爺伯伯的人,如今哪一個提出來,都需避諱姓名。
這場沈弗良的婚宴,沈弗崢反倒成了寸步不能離的大忙人,迎來送往,觥籌交錯,也沒人知道他身體不適,自然酒也沒少喝。
深夜散場,老林看他在後座閉著眼,眉心蹙得難受,本來提著要不就近先去酒店休息?
沈弗崢說回城南。
等洗完澡,人清醒了一些,老林還在客廳侯著,很擔心他:“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
他淡淡說不用,穿著深藍如墨的兩件式睡袍,長度過膝,寬松褲腳垂在腳背上,因面部表情匱乏,顯得格外冰冷蒼白,從慧姨手裡接過一杯溫水,徑直走向負一樓。
慧姨屏了一口氣,沒忍住提醒:“沈先生,您今晚不能再喝酒了。”
他回身,示意手中的溫水杯。
負二樓那間布滿昂貴瓷器的玻璃房子,看起來像博物館,但裡頭其實放了一張躺椅,這棟別墅裡的佣人都知道,對於沈先生來說,那更像一間睡眠室。
早幾年,他回來這邊的次數不多,但凡晚上回來,要麼在藏酒室,要麼就在這間玻璃房子裡面待著,佣人有時從負一樓的欄杆邊經過,往下瞧,便看見他躺在靠椅上,不知是閉目養神,還是睡著。
他仿佛對那些回溯歷史的天價藝術品並不感興趣,合著眼,任由那些脆弱精致的瓶樽,無意義地,遠遠近近地陳飾他在身邊。
如此躺個幾小時,再出來,沈先生會變得特別平靜。
現在他很少去了。
慧姨想想,大概大半年了,上次是去年八月。
那回沈先生出來,不像以前那樣,雖然也不說話,但那種平靜並不能叫人安心。他在客廳又坐了很久,最後打電話叫盛澎過來。
隔天就去了州市,備上厚禮,說要看望什麼人。
到月底才從州市回來。
回來之後,他狀態看起來很好,好似州市那裡也有一間這樣價值連城的玻璃房子。
應當更昂貴。
所以叫他平靜的功效更好。
-
沈弗崢城南這棟別墅,第三次過來,鍾彌無心看孤島一樣的燈火,她仿佛成了流落海上的飄零船隻,隻迫切想要上岸。
去問候這島的主人。
進門,慧姨替她取出拖鞋,跟她打過招呼,又說沈先生現在在房間裡,領著鍾彌往樓上去。
鍾彌邊走邊問:“他晚飯吃了沒有?”
“吃了,但不多,可能人病了也沒什麼胃口吧,”慧姨看鍾彌提來一隻小袋子,露出藥盒一角,沒多問,悄無聲息收了目光。
其實這邊有藥,連醫生也是一個電話就能立即上門。
隻是沈先生不配合而已。
慧姨將她送到門口:“我叫人送點熱水來。”
鍾彌衝她點頭微笑:“好的,麻煩你了。”
“鍾小姐晚飯吃了嗎?需要送點吃的上來嗎?”
“不用,我吃過了。”
鍾彌在沈弗崢房間門口站定,抬手,不知道他現在在不在睡覺,剛剛電話裡,他聲音聽著,既有病氣,也很困倦。
她輕敲敲房門。
“我進來嘍。”
裡頭應了一聲,門也被鍾彌朝內推開。
沈弗崢起身來迎她,也注意到她提來的小袋子。
“帶了什麼?”
鍾彌將自己的拎包丟向臥室沙發,高高揚另一隻手,衝他說:“藥。”
“我猜你家有藥,但你不想吃,所以給你送來了女朋友牌的,應該是不會被拒絕的吧?”
他淺淺一笑:“我免疫力很好的,過兩天會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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