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他,我躲了,我躲不開……”
都說酒後吐真言,這字字肺腑還摻著哭腔,簡直是打心眼裡說出的話。
陸菀望著她身後的陸九霄,試圖努力挽回一下,吞吞吐吐道:“他性子是差了些,可我瞧,他對你是真好……你、你看這兔子,他那麼討厭這種小東西的人,不是也讓你帶回府上了嗎?”
沈時葶紅著眼連連搖頭,壓根沒聽進陸菀的話,隻哽咽著道:“我躲不開,陸菀……這酒怎麼醉人呢。”
陸菀沒了折,泄氣地閉了嘴。
隻聽沈時葶趴在石桌上念念有詞,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
仿佛是積壓已久的情緒,被一壺果酒破了防。
正此時,一隻大從身後繞過,捏住小姑娘的下頷,微一用力,將她腦袋抬了起來,恰能對上他的目光。
男人那雙墨色染成的眸子緊緊盯著她,“這麼不想瞧見我?”
沈時葶一怔,眼淚生生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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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上,沈時葶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陸九
霄抿唇跟在身後,實在忍不住,上前拽住她的小臂道:“走反了。”
小姑娘一頓,又掉了個頭。
她強撐起身子,實則眼前的路在她眼裡已花成了兩道幻影。倏地,她一個踉跄,險些往一側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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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霄眼疾快地拉住她,頭一回對她沒了法子,嘆氣道:“我背你好不好?”
沈時葶搖頭。
男人盯了她半響,眉梢微壓,耐心正一點一點耗盡。
他忽的站直身子,點頭道:“成,那你自己走,看到這周遭的石井了嗎?”
沈時葶一頓,偏頭看了眼。
就聽男人道:“裡頭都是死屍,一不小心栽進去,人就沒了。”
第82章 酒醒後
《芙蓉帳》82
應景似的,話正落,便一陣涼風從南面的樹叢拂過,帶起一陣“簌簌”的詭異之音。
沈時葶覺得脖頸上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但許是酒醉壯膽,沈時葶今夜十分逞強。
她抽泣道:“你、你告訴我前院走哪條路,我慢慢走。”
半刻鍾後,她依舊是趴上了陸九霄的背。不為別的,隻因她壓根站不穩。
那果酒並非不醉人,隻是酒勁來得晚,但後勁不小,沈時葶腦子裡像是被人糊了一團漿,怎麼攪也攪不開。
她難受地挪了挪身子。
陸九霄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她噴灑在他耳後的鼻息,和掉進他脖頸間的滾燙淚珠。
他深吸一口氣,“我以前怎的沒發覺,你這眼淚比那山洪還多?”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誰知卻聽背上的人卻真真開了口:“以前,你又不許我哭。”
這話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出來,帶著繾綣的委屈。
陸九霄腳步一頓,側了側臉,卻隻能用餘光瞧見姑娘模糊的輪廓。他環在她臋下的小臂收緊了兩分。
沈時葶仰起臉,醉態十足道:“還不許我出聲,看。”
她忽然將兩隻雪白纖長的伸到他眼前,給他看背,“我忍不住,這裡,都咬出印子了。”
誠然,這印子半天一日就消下去了,眼下什麼都沒有。
但陸九霄是記得的,她夜裡雙捂唇的模樣。
一走神的功夫,那兩隻便垂至他肩下。
“陸九霄,陸世子,你怎的這樣壞啊……”
陸九霄第一次從她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也第一回見她如此膽大張揚地控訴和委屈。
他抿唇半響,低低嘆道:“你再動,就要摔下去了。”
可失去神志的人是管不得旁人的,她隻能沉溺在自己的悲傷。
她埋首在他頸間,小巧的鼻尖碰了碰男人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
“那天夜裡,也是這個味道。”
男人神色一滯,他幾乎立即就反應過來沈時葶在說甚。
須臾,沈時葶將下巴擱在男人肩頸上,語調拉得漫長,斷斷續續地說:“你還騙我,你都要納妾了,還想騙我留下,陸九霄,你怎麼這麼壞……”
陸九霄怔了一下,擰了下眉。
話都說到這裡,還有何想不明白的?理理時間線,正是乞巧夜之後,她才動了離府的念頭,當夜還愛不釋的兔子,轉頭便贈了陸菀。
他停在林蔭小徑上久不向前,沈時葶從持續前進忽然停下,感覺胃裡翻江倒海的,她拍了拍陸九霄的肩,“想吐。”
陸九霄將她放下,她便順著力道蹲了下去。
然,對著這綠油油的草叢,她那股惡心感又蕩然無存了。
陸九霄蹲下,拍了拍她的背。
“沈時葶,不是要納妾還要你留下。”
小姑娘拿一雙淚汪汪的眸子看他。
陸九霄揉著她的腦袋,“是要你留下,才納妾,能想明白嗎?”
她搖了搖頭,想不明白。頭疼。
陸九霄放棄與她解釋,見她難受稍緩,便打橫將人抱起,一個掉頭,走向松苑。
這個時辰,丫鬟婆子都在僕房晃蕩,隻有尹忠與秦義二人百無聊賴地靠在廊下。
“主子。”
“去煮碗醒酒湯來,把弄巧叫過來。”
秦義會意,應聲照辦。
須臾,弄巧便遞上了一碗醒酒湯,沈時葶半醉半醒間喝一半吐一半,弄巧瞧著自家世子衣襟上的一抹深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陸九霄壓著眉梢,艱難地給她灌下了一碗醒酒湯。
他松了口氣,“給她擦擦臉。”
說罷,陸九霄去了廊下,一陣夜風,將他吹得愈發清醒。
待到弄巧從屋出來,他才進去。
沈時葶閉眼側躺在床榻上,已是醉得沉沉睡去了。
他伸碰了碰那張小臉。
其實說實在的,小姑娘的心思,他能有甚不知的?那些藏於深夜的情難自禁,和竭力避開與他對視的眼神,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那時陸九霄沒太當回事。
那樣的情緒,太稚嫩,太生澀,也太不值一提了。
於他而言,她隻要能聰明一些,看到陸九霄這個人的價值,將他當成一顆可攀附的搖錢樹,離不開他就成了。
到底有幾分歡喜,又有多重要呢?
可眼下再想,說不重要是假的,說不心疼,也是假的。
他摩挲了下姑娘細滑的腕,將那隻樣式簡單的銀镯扣在她腕上。
緊接著,陸九霄進了湢室沐浴更衣,將身上那股香用皂角洗淨——
亥時二刻,前廳早就重歸寧靜。
瑩白的月色洋洋灑灑地從窗牖落下,淌了一地。
小室靜謐,空無一人。沈時葶醒來時,先入眼
的便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檀木屏風,她看了半響,驀然撐大眼眸,一個時辰前的記憶奔湧而來。
那一聲聲“陸九霄,你怎麼這麼壞”在她腦炸開,她顫著去推身上的被褥,彎腰下榻,往簾外跑。
然,珠簾剛挑起,就撞上從廊下歸來的陸九霄。
他身上帶著皂角的清香,兩鬢的發還有些湿。
“醒了?”
沈時葶一頓,頭皮有些發麻,“嗯。”
她深吸一口氣,恨自己為何沒有酒後失憶的好習慣。
陸九霄看了他一眼,幾乎能揣摩出她的小心思,掩了掩笑意道:“過來,把這個喝了。”
是一碗小米粥。宴席上她一心想離開,膳食確實用得少,又飲了酒,胃裡正難受著。
“不用了,桃因還在前院等我,這個時辰不回府,我阿娘會擔心。”
陸九霄拉住她,“我已經命人去你府上知會過了,桃因知你酒醉,眼下在蘭苑候著,不急,你先把粥喝了。”
他知道她的性子,能不麻煩人就不麻煩人,這個時辰即便回府了也不會命廚娘再給她開小灶的。
四目相望,陸九霄緊扣住她的,是一副她不喝便不許她走的意思。
沈時葶咬咬牙,隻好端起碗盞。
她喝得急,兩下一碗米粥就
見了底,囫囵一句“多謝陸世子”便欲要走,然還是被人捉了小臂。
“沈時葶。”
沈時葶心上一顫,又是這種口吻……
“我為什麼裝病騙你留下,你不清楚嗎?”
“我是想納妾,但想要的是你。”
小姑娘眼睫顫了兩下,盯著他領口的紋路看。
陸九霄捏住她下頷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眸子,可那雙杏眸卻閃躲了一下,生生錯過他看向一側。
“你看著我。”
沈時葶硬著頭皮將目光挪到他臉上。
“雖說眼下再說妾室確實不妥,但當時,”陸九霄一頓,抿唇道:“我確實有壞心思,但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並非是要納別人為妾還留你在松苑。”
她摳了摳心,於她當時而言,侯府世子的妾室,怎麼算都是抬舉,她自不會以如今的身份再去計較,畢竟當初是她自己選擇上了陸九霄這條船,他做什麼,都是合理的。
“還有那天夜裡,我是去過百戲樓,可至多隻飲了兩杯酒。”
言下之意,他誰也沒碰。
誠然,聽到這解釋,說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沈時葶咬了咬唇,“世子不用與我解釋的。”
“不信?我把賀凜叫來,那天夜裡我去了璽園。”
見他真要轉身走,沈時葶忙瞪著眼睛拉住他,他、他讓二哥哥作證,那她還要不要臉了!
何況,他一出口她便信了。這種事,他若是做了,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屑於撒謊,認就大大方方地認了。
陸九霄繼續道:“今日茴香來,也不是我的意思,以後都不會了。”
小姑娘的目光如盛星河,在月色下盈盈動人。
她問:“世子說這些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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