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這再議,便是否了的意思。
散了朝,陸九霄離著卞威尺那麼遠,下臺階時,他眯眼“嘖”了聲,看向前方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卞大人收了我什麼好處,這才拼了命舉薦我。”
卞威一怔,客套地笑笑,“卞某也是在其位謀其職,看了陸大人的本事,這才竭力一薦。”
“哦,是嗎?”——
戌時,天色漸暗,酒樓的生意熱鬧起來。
望江樓雅間,陸九霄斜斜地倚在窗臺上,側身去瞧街市的人頭攢動,十足的煙火氣。
賀凜飲了兩杯酒,看他道:“李家這段簡直屢試不爽,偏聖上是個疑心重的,他眼下懷疑你有意徹底接前營都尉一職,隻怕近來不會重用你,你想靠在聖上面前得臉來刺激李家,恐怕不成。”
“誰說不成。”
陸九霄扯扯嘴角,“啪嗒”一聲,將把玩的折扇丟在桌前,落座道:“過幾日就是秋獵。”
賀凜皺眉看他,就見他嘴角揚了揚,身子前傾,低語了幾句。
隨著陸九霄抬了抬眉梢,賀凜整張臉沉了下來,“不行,萬一要——”
“萬什麼萬,你怎麼磨磨唧唧的。”
說罷,正逢小二進來上菜,陸九霄瞥了眼菜餚,“再給我裝一份蝦餃和糖藕。”
小二“欸”了聲應下。
酒過巡,二人未乘馬車,並肩往含平巷的方向走。夜風清冷,將那點子醉意吹得零八散。
賀凜默了一路,至賀府門前,陸九霄將裡的食盒給他,“給她的,不是我說,你們賀家是不是廚娘不行,她怎麼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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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凜低頭瞥了眼,冷著臉收下。
陸九霄看了眼翡苑的方向,這才轉身回往侯府。
賀凜盯著男人那挺拔的背影,直至消失,侯府沉重的大門闔上,在深夜發出一道突兀的響聲。
他忽然有些動搖,他將他拉到這條途,究竟是對是錯……
若他那日沒去璽園尋他,眼下的陸九霄,根本不必卷進這個滿是泥濘的朝堂,不會無意撞破皇後與國公所言而知曉自己的身世,他或許就懷揣著對陸行的怨恨,這輩子穩穩妥妥,得侯府蔭蔽,也不失為一種好活法。
而賀忱信上交代有:
一來要他莫深究役都一事。
二是要他去錦州接回阿葶。
則要他好生照看陸九霄。
可這樣,他沒一樣做到的。
第89章 陪你喝
《芙蓉帳》89
九月二十,冀北傳來捷報,永定侯大勝,不僅將敵軍擊退,還重傷了那個屢次挑釁冀北的燕律將軍,斬斷了他的右臂,使其終身不得用劍。
捷報傳到宮時,宣武帝正於御書房與諸位臣議事。
聞言,帝王拍案叫絕,“這永定侯,從未叫朕失望過!好!好啊!”
諸位臣紛紛附和:
“恭喜皇上,恭喜永定侯!想來這東蕪屢戰屢敗,也該知曉我骊國的厲害了。”
“皇上以德治天下,各方戰事,都依託皇上洪福啊!”
……
……
眼看宣武帝滿面紅光,李國公笑笑道:“永定侯鎮守冀北,百戰百勝,真乃冀北福星,我骊國之福啊。”
宣武帝依舊含笑點頭。
李國公瞥了眼卞威,卞威立即會過意,附和道:“虎父無犬子,這陸世子一身本事,皆是承了永定侯的衣缽,將來父子二人若皆立命於冀北,那這冀北便是我骊國的銅牆鐵壁,無人可破啊!說不準陸世子將來能與賀小將軍比肩,成我骊國梟雄,護我——”
“咳咳!”有人重重咳嗽,這賀小將軍,是能隨便提的嗎?
御書房內陡然一靜,卞威似是才反應過來,忙扶著烏紗帽跪下,“微臣口不擇言,望聖上贖罪!”
那笑意滿面的帝王神色微斂。
這卞威字字句句,都跟剜心似的!宣武帝不悅地擺了擺,“若無事,諸愛卿便散了吧。”
眾人散去,“吱呀”一聲,殿門闔緊,御書房內一下靜了下來。
宣武帝一動不動,卞威那話猶如當頭一棒,將宣武帝從冀北大勝的喜悅拉了回來。
仔細想來,這麼些年他不是沒有防過陸行,可為何依舊將冀北兵權交由他。
一來,冀北需要人守,放眼朝堂,武將之,確實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二來,陸家一家老小皆在京都,陸行隻身在冀北,怎麼也不敢翻了天去。
來,唯一能承接冀北的陸九霄是皇家血脈,在之前他看來,這兵權最終還不是回到他們姓趙的裡,算不得虧。
可這也得陸九霄忠心無二才行。
但此時宣武帝腦仿佛“叮”地一聲,一根弦繃斷。
比肩賀忱……
賀忱……
當年的賀忱,就沒有異心嗎?——
秋日的溫度時高時低,風寒興起,就連賀府那座翡苑,也沒能逃過這一劫。
小廚房的爐子上熬著祛風寒的藥,“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濃濃的藥味四溢。
小室內,床榻上鼓起一條直的幅度,小姑娘兩頰染著薄紅,呼吸略微有些滾燙。
沈時葶病了。
要說她是如何病的呢,這都得源於昨日她飲下的一整碗冰鎮楊枝甘露,到了傍晚便喉間發幹,用了晚膳後昏昏沉沉,便是眼下這個病況了。
有時不得不承認,錦衣玉食的生活難免叫人放肆。
她雖是學醫的,可卻並不喜喝藥,從前哪怕是沈延,勸她喝藥也需費好一番功夫,後來沒了這哄她喝藥的人,她便再不敢輕易得病,夏日再熱也絕不貪涼,冬日的雪再美,也絕不伸去接……
如今倒好,在這瑟瑟秋風,足足飲了一碗冰飲。
桃因掖了掖被角,嘆氣道:“姑娘,昨兒不是說好,隻喝兩口的嗎,你怎的全給喝了?”
“……”
沈時葶咬了咬唇,心虛地沒吭聲。
“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小丫鬟送來一碗烏黑的藥汁,桃因忙將沈時葶扶起,接過藥盞,捏著湯匙吹了吹,這才送到她嘴邊。
那藥味瞬間竄入鼻間,沈時葶皺了皺臉,同是一盞藥,給別人喝的和給自己喝的,全然是兩個味道……
例如現下這個味,苦澀難聞,入喉即吐。
咽下第一口,便全然不願再咽下第二口。
其實這風寒,你不去管它,待個兩日它自己也便能好全了……
思此,小姑娘眼尾閃著淚花,接過桃因的藥碗,忙道:“桃因,太苦了,你能給我拿兩塊蜜餞嗎?”
桃因點點頭,“奴婢疏忽了。”
說罷,她便匆匆離去。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屏風後時,沈時葶才探過身子,將藥汁倒進了床下那盆袖珍椰子的土裡。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桃因正回,瞧見她空空如也的碗盞,不由愣了一瞬。
“姑娘,給。”她遲疑地將蜜餞遞上。
沈時葶紅著臉,不知是病的還是心虛的,她摁著喉嚨咳了聲,“你出去吧,我睡會兒便好了。”
桃因很快便應聲退下。
小室復又歸寧,那盆袖珍椰子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堪一沾枕,沈時葶眼皮沉沉,很快便失去了意識,不知是不是方才做了虧心事的緣故,她眼前朦朧,夢到了年前——
沈宅。
同樣是剛入秋的時節,她貪嘴吃了兩顆冰鎮
荔枝,夜裡便發起了高熱。
沈延肅著一張臉替她診脈,小丫頭見他不悅,便拉著他的衣袖,啞著聲音百般討好道:“阿爹,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阿爹……”
沈延終是破了功,笑著戳了戳她的腦袋,“我給你拿藥去。”
待那碗黑漆漆的藥汁端來,沈延便被孫氏喊了去。
沈時葶嗅了嗅那碗藥,在冷風打了個哆嗦,費勁地爬向窗臺,將那碗藥一滴不剩地倒進了窗上的盆栽裡。
她毫無防備地睡下。
夜裡,便被一股濃鬱的藥味給燻醒。
沈延坐在床榻邊,無奈地道:“你將來是要做大夫的人,哪有大夫自個兒病了,連藥都不喝的?”
小姑娘自知事情敗露,努努嘴道:“誰說大夫就愛喝藥的……”
緊接著,沈延那隻大便覆在她額間-
小姑娘閉著眼睛喃喃道:“阿爹,我不喝藥……”
一隻微涼的掌心貼在她滾燙的前額上,沈時葶猝然驚醒,燭光模糊地瞧見一道影子,她一時竟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直至男人那道不善的口吻傳來,她才徹底清醒。
“沈時葶,你能耐,病了還敢將藥倒了。”
小姑娘一個激靈,從床榻上坐直了起來,艱難地撐大眼眸道:“你、你怎麼來了?”
話落,她當即瞥
了眼支摘窗。
見狀,陸九霄扶了扶她的小臂,“嗬”了聲,他今日才下值便聽聞她病了,原是隻是想悄悄瞧一眼她的病況就走,誰料堪一靠近床榻,便聞到盆栽裡散發的藥味,周邊還有兩滴棕色的藥漬,如此拙劣的段,陸九霄一眼便知了來龍去脈。
再一探她的額頭,怪不得燒成這個鬼樣子。
他不得不推門喊了桃因進來,天又知曉桃因瞧見陸世子從屋裡頭出來時,那兩隻眼睛險些沒掉在地上,卻在瞧見陸九霄腰間那隻她們姑娘繡了足足兩日的荷包時,生生又將即將脫落的眼珠子摁了回去。
不幾時,桃因便端了一碗嶄新的藥來。
沈時葶心下一個咯噔,“桃因……”
桃因瞧了瞧這二人一眼,十分識道:“姑娘,奴婢什麼也沒瞧見。”說罷,她便退到了門外。
沈時葶攥著心怔住。
“起來喝藥。”陸九霄無甚情緒道。
沈時葶一頓,望著他遞過來的瓷勺,抿了抿唇,方才夢裡的沈延和眼前的陸九霄形成對比,她心下難免失落,不由就對著這隻捏著瓷勺的指尖紅了眼眶。
陸九霄縮回,“噔”地一聲,瓷勺落回碗盞裡,他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瞧著她。
四目相望間,沈時葶總覺得那人嘴角又要扯出一抹譏諷的笑,再涼薄地說上一句“行啊,病死活該”,若是從前的她,單是看陸九霄這個模樣,便會自覺地將那漆黑苦澀的藥一飲而盡。
可現在,她腦袋沉沉,糊裡糊塗地伸出一隻,虛虛掩住男人的唇。
沒事,那便不要讓他說話好了。
陸九霄被她這動作弄得一滯,半響捉住這隻滾燙的小,“你幹什麼?”
沈時葶咳了聲,那帶著鼻音的腔調聽起來格外可憐,“你一張嘴,又要說我。”
聞言,陸九霄不知是被她氣笑還是逗笑的,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默了默,他摁了兩下小姑娘的掌心,“你那個阿爹……都怎麼哄你喝藥的?”
顯然,他是聽見了她的夢囈。
沈時葶仰頭,四目相望,她道:“世子想知道嗎?”
陸九霄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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