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4-11-21 13:46:063901

那幾名將領聞言,面露喜色,我連忙止住啼哭,撲上去抱住對方粗壯的大腿:「大王,別殺我,我還有用!」


「若隻是想要慕容垂退兵,此事並不難!」


大單於聞言,雙目微瞇:「哦?你有何法?」


我連忙大聲進言:「大王隻需派斥候軍前喊話,說王玙已死,將他全屍贈與慕容垂,他必退避三舍以迎。」


「隻因慕容垂所募之兵,皆來自王家援助!」


幾名將領聞言,沉默的沉默,稱奇的稱奇,大單於卻狠狠道:「你是王玙的人,我怎知你不是使詐?」


此刻,數十雙眼睛盯著我,如利劍懸於頭頂,我隻得跪下砰砰磕頭,直磕得額頭出血:「大王,我也是心疼我家郎君客死此處,想給他留個全屍歸鄉罷了,求大王成全!」


大單於聽我這麼說,這才哼了聲:「哦,原是你私心作祟!」


見他神色幾變,猶豫不定,之前那將領連忙上前揖拳:「大王,事不可止與此,還請大王速速定奪。」


被連番催促,大單於無法可想,終於狠下心來:「釋出兩名軍前斥候!」


「喊話慕容垂!」


(四十二)


聞言,我的心激動得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隻勉強維持著那副梨花帶雨之貌。


斥候派出後,大單於將我與王玙帶去瞭堡,隔著女墻遠眺城外戰況。


一開始派出的斥候,剛喊了兩聲便被射落馬下。


之後,大單於又派出兩名先鋒,喊話數十次後,對面攻勢衰減,嘈聲漸眾,王家子弟皆棄兵卸甲,不願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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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將領自然喜極:「此法果然有用!」


我連忙趁勢鼓吹:「如此,大王隻需大開城門,將王玙送給慕容垂,對面定然退兵。」


大單於聞言,沉吟片刻,便喚人開啟城門,另給王玙備了長車,以戰旗覆蓋遺體,沿護城橋緩緩推出。


漫天寂靜,唯聞城中燃聲嗶剝。


我剛要隨車同行,便被大單於死死按住肩膀,神色獰然。


「你這婦人如此聰穎美貌,又何必回王家守寡?」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我往城墻邊拖:「從今往後,你便留在我身邊侍奉,如何?


我被那雙粗糙的大手扼制住,一時腦袋裏全數空白,眼見盛放著王玙的屍體漸漸消失於城門,連忙大聲求饒。


「大王!好歹讓我與王郎告別一番!」


「他已死了,此舉又有何意義?」


「如此我才好徹底放下,從此專心侍奉大王!」


許是我的飲泣令人煩悶,大單於終是松了手,我得了自由,便立即沿著燃燒的護城橋去追王玙。


此刻星垂平野,遠望旌旗遮天,三軍不發,車馬喑啞。


我跟隨在王玙車乘之後,短暫地走了一段。


想說點什麼,又覺無話可說,隻有掏出懷裏的帕子,默默塞回那軍旗之下。


這之後,便站在原地,目送那漆黑的車駕遠去。


不過一盞茶時間,我便被大單於著人帶回,直接挾上女墻高處,低頭往下看,便是深沉濤濤的護城河。


遙望遠方,王玙的車駕進一步,慕容垂的大軍便退一步,眼見已退得看不到了。


大單於十分滿意:「美人,你說,接下來該如何做?」


我低著頭:「鄴北已被慕容垂摧毀,大王可棄城而走。」


他放肆地摩挲我腰肢,口息惡臭,噴得我幾欲窒息:「呵!這之後他定會追擊於我!此法不可行!」


我心下厭惡,漠然而笑:「知道打不過,那便滾回你的漠北老窩!」


「什麼?」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然狠咬他手掌,掙脫了對方鉗制,面對四方狙來的長槍,我身不由己地往後退了兩步。


身後便是女墻豁口,其下,是濤濤長河!


(四十三)


「南家女郎,這藥是從豚魚血中提取,服下後足有三個時辰身體僵硬,狀若瀕死。」


「若你最終落在胡人手裏,不願受辱,便服下這龜息藥,左右也算半條生路。」


「隻是這藥劇毒,服下之後,你亦有醒不過來的可能,萬望謹慎...........」


迷蒙之中,江娘子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我勉力撐起沉重的眼皮,眼前卻並沒有什麼江娘子,隻有一處荒涼的河灘,唯聞流水嘩嘩。


最後的記憶,是我沿著女墻的豁口掉下了護城河,之後許是適逢跌潮,便被洶湧的水浪裹挾,被一直沖到了下遊的河灘上。


如此,也算福大命大。


再活動一下身體,卻發現左腿軟綿無力,動一下便疼得鉆心。


考慮到大單於若有餘力,定會往下遊搜尋我,我連忙拖著傷腿,往前方的樹林艱難挪動。


剛挪不久,便聽林中窸窣作響,深處忽然躥出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看眼珠長相,明顯是大鄴人。


我心下一喜:「救..........」


然而,沒等我把話說完,那少年卻握手為錘,一錘下來,便將我狠狠錘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面前是青灰色的黯淡天空,我被那孩子拽著腳,一路拽到一處斷壁旁,不遠處還躺著兩個老人,同樣衣衫襤褸,餓得奄奄一息,雙眼凸出。


少年喜道:「阿耶,河邊得一兩腳羊!」


「我們可先吃肉,再用骨頭煮湯!阿娘喝了湯,定會醒過來的!


說完,便用一雙發著餓光的眼睛看著我,我連忙求饒:「小郎君,要吃我也可,隻是千萬給個痛快。」


那少年將我牢牢綁好,雙腿架到高處,這之後便開始點火,口吻尚有稚氣:「不行,那樣不新鮮,放心吧,我先吃你的腳,你還能活兩三天的。」


「那可謝謝你了。」


此刻,我心知回天無力,也隻能苦笑一聲。


火苗燃起,我漸感雙腿火熱,唯有緊咬牙關忍受痛苦,卻見眼前的少年面露驚恐,霍然後退數步!


所遲但快,一支羽箭斜刺裏飛來,驟然打散了我身下的篝火!


再看身後,數名甲士疾速包抄而來,為首之人我曾在王家多次見過,似是名叫王丁的,他見我仍活著,也是面露驚喜,連忙將我從捆綁中解救出來。


不知王玙能否活過那豚魚劇毒,我心裏牽掛,連忙緊緊攀住他手臂,聲音嘶啞:


「王,王玙.........」


對方聞言怔住,忽然雙目通紅,眼中盈滿了淚花。


(四十四)


我見他不住抹淚 ,心下一沉:「他如何了?」


王丁卻唏噓數聲,連忙解釋:「郎主昨日便醒來了,之後便令我們沿下遊尋找女郎。」


我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忍不住嘆氣:「那你哭什麼?嚇死我了。」


「隻因郎主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問的也是錦屏.......」


我聞言,想笑,又有點想哭。


王丁解救了我,便揮舞長刀,向那躲在矮墻下的少年走去。


我連忙制止:「勿殺他!」


見對方不解,我嘆道:「不過還是個孩子,算了吧。」


王丁點點頭:「女郎心地仁善,無怪乎上天護佑。」


我不信有什麼上天,卻也不能否認這一路的幸運加持。


這之後,王丁指揮將士們將我輕輕抬上戰車,我很快便在車輪的滾動聲中陷入了昏迷。


許是傷腿發炎,我不久便發了高熱,整個人陷入混沌之中,隻感覺自己被人抬下了車,又送到一間大屋子裏。


這裏氣味芬芳,綢被絲滑,每隔一段時間,便有人用冷巾擦我裸露的肌膚,一邊擦,還一邊不停喚我的名字。


我努力想要回應,張翕嘴唇,卻隻能發出模糊的呻吟之聲。


每到這時,那人便會扶我起身,將一杯清涼之物傾到我唇邊。


「好孩子,喝一點。」


聲音清澈動聽,使人渾身舒愜。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重重迷霧中掙扎出來,掀動兩條沉重的眼皮,面前便是滿繡卷草紋的青色簾幕,錦幛玉鉤,富貴之極。


我連忙掀了被子,就要下地,孰料昏睡多日雙腿虛軟,當即狠摔了一跟頭,痛得躺在地板上連連大叫。


門開了,卻是兩名女禦,見狀連忙上來攙扶我,我緊緊抓住其中一人:「王玙呢?」


那女禦替我擦著額上冷汗,小心地睇著我神情:「郎主正在公主處敘話呢。」


「是麼。」


我聞言,陡然想起這裏已不是鄴北,沖動的心情逐漸平息,一股說不出的失落油然襲上心頭。


另一名女禦見我面有悵然,輕聲勸解:「這幾日郎君貼身照料女郎,甚少假手於人。」


「不若我們就等在門外,他要是出來,見您醒來了,定是十分高興的。」


見我點了頭,兩名女禦便攙著我,緩緩往外廳走,穿過兩道垂花門,來到一處更軒敞的門廳外。


隔著珠簾,隻聽一道女聲嘆道:「如此美姬,又有急智,無怪乎我兒愛之。」


「隻是我王家何等門第,你將她帶入家中,無媒無妁,終究是落人口舌。」


這之後是年輕男聲,隱隱狂傲:「母親,我王玙做事,何須他人置喙?」


「如今胡羯肆虐,北境連連失守,百年公卿或許頃刻覆滅。我需要的,是一個聰敏勇敢,又能與我共進退的女子,而非一個軟弱的四姓女。」


長公主連聲道:「你待如何?她父母已歿,門第又低,你難不成真要娶回家來?」


頓了一會,王玙淡淡道:「江山與美人,二者不可得兼?」


「若我都要呢?」


說罷,不等長公主回話,那珠簾便被嘩然掀開,王玙面色沉冷,大步往外走。


我剛要出聲,便見他腳步忽然停下,回身睇住我。


這一刻,兩兩相望,四目相對。


見我畏畏縮縮地站在人後,王玙面色不動,隻站在門口朝我招手。


「你過來。」


我被那黑闐闐的眼眸盯著,站在原地,小聲搖頭:「王玙,我腳痛。」


隻聽木屐聲聲,漸踏漸近,一隻修白的手向我伸來。


我抬起眼,面前便是那張魂牽夢縈的面孔,再看清那眼中數不清的痛惜與憐愛,忽然便有無限的委屈湧上心頭。


(四十五)


王玙將我安置在他臥房外的小耳室,入夜了卻偷偷提燈而來,悄悄坐在我床邊。


我正躺在被窩裏,為長公主白日的話傷心流淚,他從後扳住我肩膀,毫不同情地嘲笑我:「喲,今日又見水鼠。」


我正痛苦著,聞言心下更是難受:「你若不願見,我走就是了。」


王玙見我真生氣了,連忙放柔了聲音哄勸:「哪有不願見你,恨不得與姬日日夜夜,再不相離。」


說這種情話對王郎君來說,是極為罕見的,仿佛柳暗花明,又見山水,又仿佛苦海回聲,轉而回甘。


我詫異之下,甚至忘記了哭泣,王玙見我不哭了,低下頭,在我額上輕輕落下一吻,修長的手指在我長發中穿行,娓娓清吟。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月華似練,有一絲半線漏到床畔,我借這光看王玙,隻見其雙眸幽暗,隱含憐愛。


我這才後知後覺,王玙這是在哄我開心,可實在調動不起情緒,反而更加悲傷:「郎君瞧那月亮,今日如此圓滿,不知明日又會如何.........」


他不明白我何意,隻順著我的話往下說:「天有陰晴,月有圓缺,這誰又說得準?」


「是啊,這誰又說得準?」


我長嘆一聲:「月亮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呢?」


王玙聽了,才知道我是在影射他,頓時色為之變,聲音沉冷:「哼,牙尖嘴利!」


但他也隻是訓斥了我一聲而已,並沒有更加發怒的表示。


如今, 這個人似乎對我有了許多忍耐。


可離開的念頭卻在我腦中紮了根一般,甚至連看見門外的馬車,都會忍不住浮想聯翩。


左右王家無人管我,三日後,我趁著王玙不在,仍是揣了金珠,戴著面巾,偷偷駕走了一輛馬車,車輪鐸鐸,上了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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