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我不要在這過夜,我害怕。」
顧易年輕聲哄她別怕,一切有他撐著。
轉頭問我,需要多少錢,才願意和解。
鈔能力一出,我也不是什麼不解風情的人。
出了警局,顧易年一把將我扯至暗處。「為了錢,你真是臉都不要了。」
我勾住他的領帶,用力一扯。
他不得不低頭,與我平視。
「踩著我的臉給新人捧場,你就該想過後果。」
顧易年不怒反笑,抬手扶住我的後腰與他相貼。
「你收一收脾氣,哪個男人受得了你。」
我厭惡地將他推開,往停車場走去。
顧易年跟在我身後,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
「你也知道我媽那人,這兩年身體不太好了,許嬌嬌剛好合她心意。」
我沒有理會,拉開車門,卻被顧易年抬手擋住。
「向暖,除了婚姻,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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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後視鏡裡,他雙手插兜背著光站著,看不清表情。
路燈將他的孤影拉得很長。
6
剛才在醫院的廁所裡又是轉圈又是扣嗓子眼。
惡心了一把顧易年和許嬌嬌,但我也不好受,回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時,接到我媽的電話。
「小暖,你都好久沒回家吃飯了。」
我看了看日期,應了下來。
給我開門的是一張生面孔。
「小暖,這是你王叔叔。」我媽向我介紹。
我嘆了口氣,我媽的新男友。
跟以往儒雅矜貴的男人不同,這位王叔叔看起來像是過日子的人。
飯桌上,我媽殷勤地給我夾菜。
「小暖,王叔叔有個兒子,今年剛畢業,讓他去你公司幫忙吧。」
雖然做好了準備,心裡還是閃過一絲落寞。
「我辭職了。」
「好好的怎麼辭了?你是不是惹顧總不高興了?」
我媽驚訝地放下筷子,思前想後,給我提議:
「待會買點水果去跟人家求求情,小年不像是不念舊情的孩子。」
哐當!
筷子被我砸在地上,發出啪啦的聲響。
我媽哽咽了起來,伏著王叔叔的肩膀哭訴:
「這孩子從小就倔,一有什麼不順心的就亂砸東西,發脾氣。要不是她爸始亂終棄,我至於一個人帶著孩子受盡白眼嗎?我容易嗎?」
王叔叔心疼地抱住我媽。
安撫以後有他,不用我媽一個人面對這些。
「對,全世界就你沒錯,你最委屈。」
我冷笑,不再理會身後的濃情蜜意,轉身離開。
自我懂事以來。
被孤立、被欺負拼湊成我完整的童年。
我隻是我媽套牢我親生父親的籌碼。
一次次的糾纏與挽留,惹怒了他家裡的那位正室。
我媽隻能帶著我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流浪。
沒人歡迎我們的到來,總想在我家身上佔點便宜。
我像野狗一樣將那些人驅逐,爭取自己合法權益。
在他們口中卻成了斤斤計較,沒爹養的野孩子。
「家裡沒個男人不行,咱們孤兒寡母會被欺負。」
我媽性子軟,她將盼頭寄託在男人身上,一次次地尋覓,不間斷地有新叔叔帶著目的靠近。
那年,我十二歲。
回家便撞上喝醉酒的男人將我媽摁在地上打。
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我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和一個成年男人搏鬥。
失去理智的男人掏出了刀。
我竟松了一口氣,感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我媽卻撲在我身前,義無反顧地抱著我,雪白的衣服一寸一寸染上鮮紅。
我想。
這輩子,我們注定要相互折磨。
7
「你為公司付出那麼多,你真的甘心嗎?」
瑤瑤是我帶出來的人,我的離開她很惋惜。
我撐著下巴,輕抿一口清酒。
甘心?
十年的愛恨糾葛,我也曾幻想過未來。
當衡量之下的二選一出現時,這局便沒有贏家。
覆水難收,及時離場止損才是下策中的上策。
見我沒有回頭的想法,瑤瑤跟我抱怨起來。
顧易年為了安撫許嬌嬌,在公司給她掛了個闲職高管。
而許嬌嬌整天疑神疑鬼,對公司的每位未婚女性都戒備盤問,制定了各種離譜的考核,甚至要求女性不能化妝、穿裙子上班。
客戶也不能避免,因此損失了好幾個單子。
這是我沒想到的。
一向沉穩妥當的顧易年,會允許這種無理的舉動。
也許我認識的顧易年,從來都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他對許嬌嬌的偏愛是例外的。
不過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離開京城那天,下著毛毛細雨。
我媽忙著和她的新兒子培養感情,在電話裡叮囑了我幾句便草草掛了電話。
臨上飛機前,陸明景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他是顧易年的發小,我們見過幾次面,還算相熟。
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我要出國的消息。
「向暖,你沒必要躲到國外去。」
「我攢了局,易年也會來。」
「把一切說開,大家還是朋友。」
8
包間裡,陸明景攥著手機,臉色有些難看。
電話那頭,
向暖直接掛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隻剩機械的女聲。
一時之間,包間裡的氛圍降至了冰點。
顧易年的眸光此刻黯淡到了極致,隱忍著怒氣。
這通電話是他授意的。
他原以為自己服軟,對方會順著臺階下來。
捫心自問,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他一開始注意到向暖,確實是因為她姣好的面容。
再後來才是被她不服輸的勁兒吸引。
他還記得,向暖站在頒獎臺上質問校長關於獎學金的公平性,小小的人影對抗著世俗的規則。
他承認,向暖很優秀。
但是,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金子。
給她資源、給她人脈,將她捧至今天的位置,甚至在朋友面前公開了他們的關系。
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易年,既然放不下,就去追回來。」陸明景剛跑了老婆,真心勸慰。
顧易年煩躁地點了根煙,冷哼一聲。
「玩玩而已,她還真把自己當碟子菜。」
顧易年表面雲淡風輕,但最近種種的反常行為都印證了他的虛張聲勢。
例如故意縱容許嬌嬌的胡鬧,讓人將消息帶給向暖。
還時時打聽向暖的情況,好幾次在向暖家樓下駐足,又離去。
陸明景勸了好幾次,讓他看清自己的真心。
顧易年不以為意,向暖憑什麼對他硬氣?
不過仗著他的幾分在意罷了。
他可以給向暖一切,也可以收回這一切。如今他和家裡的關系緩和,隻需一句話。
有的是人爭先恐後為他辦事。
精於算計的人失去一切是怎樣的?
他等著那一天。
等著向暖走投無路時,和他低頭服軟的那一天。
彼時,看在十年的情誼上,他會勉為其難接受。
關機後,我的世界難得的安靜。
我的前27年都在趕路,一刻都不敢停歇。
好像一停下來,世界就會將我拋棄。
向暖,你在追逐些什麼呢?
我問自己。
心口空落落的,沒有答案。
據說,世界的盡頭,見過極光的人,所願皆成真。
落地北歐後,我找了間民宿住下。
我和顧易年曾來過這裡出差。
隻是那會兒趕上了雪天,匆匆回國。
和我一樣目的的人很多,趕巧的是我們都住在同一間民宿。
他們有的是朋友、親人或者情侶。
我們就這樣不約而同地組成了臨時觀光小隊。
這座小鎮沒有高樓大廈,隻有連綿不絕的雪山與峽灣。
日落的晚霞映照在白色的雪山之巔,一架飛機乘著餘暉起飛,激起層層的海鷗,
盤旋在空中鶯聲呀呀。
夜晚降臨,雲層疊起,連星星都僅有幾顆
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有人提議去追光。
我們幾人租了一輛車,聘請了當地的「極光獵人」,開始幼稚的追光之旅。
車子一路行駛,穿過夜色朦朧,直至天邊的那抹光亮起。
「是極光!」有人雀躍地歡呼。
天水一色的光團,穿過層層山脈,直擊靈魂。
「你怎麼不許願?」有人問我。
我啞口無言,或許曾經我有許多想法訴求。
例如。
媽媽能多在乎一下我。
又例如,和顧易年往後的歲歲年年。
但在這一刻,我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希望媽媽的病能好起來。」男生在旁邊虔誠地祈禱。我學著男生雙手合十,心底默念:
「那就祝我身體健康,心想事成吧。」
篝火旁的旅人捧著熱可可,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有人為了愛,許下一世一雙人。
有人帶著最後的希翼,祈禱親人無災。
我從未如此平靜地沉浸在此刻。
放以前,我的腦子裡隻有權衡利弊。
一件事的風險分析、回報率的數據確認。
感情用事於我而言從來是奢侈的。
因為一旦跌落深淵。
沒人拉我一把,甚至會多踩我幾腳。
顧易年的出現,讓我在窒息的時光裡,抽出幾縷闲暇去思考我不敢觸及的感情領域。
我一遍遍告訴他我的缺點、我的家庭、我的不堪。
以求嚇退他,我不是一個值得付出的人。
他卻一次次堅定地走向我,肯定我的一切。
又在最後,將一切打破,摔爛得稀碎。
將刀子,一把接著一把往我心尖上捅去。
鮮血淋漓又極致的暢快。
大雪將我環抱住,眼眶的淚意先結成了冰霜。
我長開雙臂,沉浸於與雪共舞的痛快,回應這幻想出來的安撫。
沒什麼大不了的,向暖。
濃墨的雲團壓境,人們失望嘆氣。
「真倒霉,下雪了,回去吧。」
回程時,意外來得突然。
車子側翻了好幾圈,外面白茫茫一片。
「雪崩了!」
驚恐、責怪、自憐的聲音充斥著耳邊。
我曾無數次幻想,一家人去遊樂場是怎樣的光景。
我可以扎著漂亮的蝴蝶結,騎在爸爸的肩膀上,收起滿身的刺,像真正的小孩一樣,指著喜歡的布偶公仔撒嬌:「媽媽,我要那個!」
但是在生死一刻時,我才驚覺。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從來都是階段性的。
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
就像現在,車內原本的哀怨變成了相互鼓勵。
「我們都會活著的。」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開始奮力地鑿窗。
在此之前,我們並不相熟。
因為同一段行程,我們彼此鼓勵。
今日之後,山水一程,成為彼此人生裡的匆匆過客。
獲救後,我失力地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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