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祝以琰心情看起來很好,大概是午膳甚合他的口味,給今天做菜的御廚賞了百金,連帶著寢殿內的宮人都有嘉賞。
回到公主府,我剛想將所有面首叫過來,卻發現蕭一舟已經在院中等著我了。
院中一個下人都沒有,他孤身立在偌大的院中,如松如柏,他看到了我,朝我遠遠地行了一禮。
我走過去將他扶起,詫異道:「一舟,怎麼在這兒等著?」
他淺淺一笑:「臣早上便來了,隻是公主不在,索性就在這兒等著了。」我邁進大殿,他跟在我身後,順手關上了殿門。殿中今日燃著一種奇異的香,是我從未聞過的香氣。
「找本宮何事?」
蕭一舟嗓音清潤,如清泉般動聽,極溫柔道:「最近坊間流言四起,人人都在說山陰王求娶公主,公主您將要嫁到山陰,臣雖然不信,但人言可畏,府中也有不少人信了這些胡話,府內府外都有些愛嚼舌根的,府內臣尚可處理,外面的人卻是鞭長莫及,實在有傷公主聲譽,臣想問問公主要不要壓一下這些謠言?」
他看著並無惡意,又一心為我分憂的模樣,這些年他在這公主府管理一些瑣事也著實是委屈他了,我瞧著他,由衷道:「一舟,我要搬回宮中了,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實在是屈才了,還有其他人也是如此,我給你們備下了不少的財物,足以讓你們後半生衣食無憂,若是...!
蕭一舟的臉色陡然一變,猛然扯住我的手腕,打斷了我的話:「公主是要趕我走嗎?」
見他失控,我連忙安撫他:「你若是想入朝為官,我亦可以為你安排好一切,定不會委屈了你,或者你有什麼心願,我都盡量幫你實現。」
「呵。」蕭一舟垂下了頭,冷笑一聲,聲音陡然轉冷,「我就知道。」
我微怔:「什麼?」
半晌,他抬眸,雙眼通紅,一字一句道:「無論我怎麼做,你還是不會多看我一眼。」
我皺眉,猛地抽回手:「我一開始便與你說明白了,我從清風閣救出你,要你假裝做我的面首,這幾年來對你也不曾有半點怠慢,一直以禮相待,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蕭一舟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攥成拳頭:「那山陰王呢?」
「你救下山陰王才不過幾日,便要為了他舍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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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一舟沒了往日的溫和,皮笑肉不笑地扯起了嘴角:「公主平日那樣膽小的人,那日聽了山陰王的過往也不曾有一絲的畏懼,想必真是動心了。」
他越說越離譜,我不由得怒斥一聲:「與他何幹!」
「蕭一舟,出去吧,你先冷靜一下。」
我不願再和他多說,背過身去。
蕭一舟閉上了嘴,卻固執地不肯走。
殿內的香氣燻得我頭暈,我向殿內走去:「出去,本宮要休息了。」
忽然,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臣知道公主不會垂憐我這樣低賤之人一眼。」
「臣在清風閣時曾見識過男伎留住恩客的手段,其中最厲害的一種法子叫動情蠱,伎子在前夜將蠱毒下在迷香中,恩客再次睜眼便會死心塌地地愛上見到的第一個人,此蠱無痛無傷,中蠱之人亦是毫無察覺。」
我驀地轉身看向他,一陣眩暈之感襲來,他一雙眼睛充斥著冷漠的恨意,嘲諷至極地看著我,緩緩翹起嘴角:「公主,再次睜眼時,想必您就能滿心滿眼都是我了。」
我強撐著身體想要跑出去,卻被他攔住。
我意識越來越模糊,想喊也喊不出聲,任由他將我攔腰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床上。
十一
再度清醒時,我沒有睜眼,身上的衣服還在,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繼續一動不動地裝睡。
大殿內很靜,將水滴落在地面的滴答聲襯託得格外清晰。那股奇異的香氣淡去了不少,倒是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我還想聽聽蕭一舟此時在何處,卻不料被一隻手撫上了眼睛。我仍是一動不動。
原來他就在我身前,我竟然沒感受到他的呼吸。
手的主人似乎已然看穿了我的偽裝,輕笑一聲,隨即熟悉的聲音響起:「公主,睜眼。」
檀陰什麼時候來的?
我抿了抿唇:「你為何在此?」
「我的暗衛說,你院中的面首們都聚在此處,等著讓你愛上那個蠢東西,以便由他們隨意擺弄。」檀陰毫不掩飾他語氣裡的不屑,一隻手輕輕撫順我的頭發,「
公主怎麼能愛上那樣的蠢貨?」
他們竟然聯合起來陷害我。
「我府中的侍衛眾多,他們怎麼可能能瞞過所有人,更何況,還有我皇兄的暗衛o」
檀陰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他的暗衛今早就被我的暗衛殺了,府中的那些侍衛更是早就被你那些面首們收買,想要害你實在是不用費什麼勁。」
說罷,他的手在我眼睛上拂過:「我的暗衛說,你中的是動情蠱。」
「祝明姒,睜眼看我。」
我並不相信這蠱帶來的效果,我早在失去一切時告誡過自己,不需要其他,隻需活下去就好。
我難以投身愛河,我沒有投身愛河不顧一切的勇氣,亦沒有可以選擇的自由。他放低了聲音,帶著無法抗拒的魔力。
可我仍是緊閉雙眼。
我一生都被約束,如被裹在繭中,檀陰卻像是一場該死的飓風,來去自由,有巨大的破壞力,似乎能暴力摧毀我的一切條框。
我問他:「檀陰,檀歧安,你是不是很痛苦?」
我看不見他,就如同那個我想讓他做我面首的黑夜,他捂住了我的眼睛,不想讓我害怕。
我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他的手,發現他並沒有抗拒,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你
上次送我的匕首,我藏了起來。」
「你若是不在意,怎麼會在看著匕首時特別痛苦呢?」
檀陰的手冰冷,整個人也陷入一種莫名的死寂之中。
我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你若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就不會痛苦了。」
「可惜啊,你不是。」
我不知道是在和他說話,還是和自己說:「你想讓我愛你,或者想要愛我,隻不過是你想要擺脫這種痛苦的法子罷了。」
他不同於祝以琰,他的病態是類似一種被巨大痛苦壓垮了後的瘋魔,麻痺自己接受這種瘋魔,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墜入深淵。
檀陰回握住了我的手,握得我骨頭生疼,笑著問道:「祝明姒,你知道什麼是泯滅人性嗎?」
我並未開口,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年你們先祖封檀家先祖為山陰王時,檀家先祖深感皇恩浩蕩,為保住你們祝家的江山立下了規矩,要深感皇恩,效忠祝氏,除了忠君之外應該別無他情,因此要斬去七情六欲。」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陰冷,帶著徹骨的寒意:「你說錯了,我不會痛苦。」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突然響起刀劍相接的打鬥聲,我驚了一下,欲要睜眼卻又死死地忍住了。
檀陰看出我的忍耐,另一隻手輕輕地用指腹摩挲我的唇:「公主,睜眼。」他並不急切,看戲一般捉弄著我。
猛地一聲巨響,殿門被重重踹開。
我下意識扭頭想坐起來,卻被檀陰捂住眼睛,重新摁倒在床上。「放開她。」祝以琰語調平淡,但聲音中帶著微不可察的輕顫。聽到祝以琰的聲音,我忽然覺得睜眼也無所謂了。無論睜眼看到誰,我都會在祝以琰身邊。
檀陰坐在我身邊,將我整個人都罩在懷裡,淡淡道:「你來晚了,來晚的人沒有開口的機會。」
祝以琰終於不再忍耐,他凜聲道:「找死。」
殿內響起紛雜的腳步聲,逼近了過來,應該是祝以琰的手下,檀陰仍是雲淡風輕,笑著松開了手,俯下身子,惡劣地湊到我耳邊,耳語道:「你要不要睜眼看我怎麼殺了他的?」
檀陰極有自信,像是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上次被皇兄追殺,這次肯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他如今就是等著祝以琰按捺不住,好以此為借口開戰。
一旦開戰,姜國必將大亂,更何況山陰一帶常年負責抵御邊境的匈奴,匈奴肯定會乘虛而入,舉兵南下。
他們是不顧一切的瘋子。
我不是。
父皇要我守好姜國,守好祝家的江山,母後教我身為皇室,要有仁愛天下之心,
舅父告誡我享天下供奉,便要有為天下舍身成仁的覺悟。
凡斯種種,皆困鎖我。
檀陰與我近在咫尺,我睜開了眼睛,他正朝我笑著,目光灼灼。
我看著他,心如止水,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沒有如蕭一舟所說的那樣強烈的愛意,更沒有想和他天長地久的想法。
他完全沒有想到我會睜眼,神情微怔,反應過來之後反而退縮,躲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坐了起來,檀陰的暗衛與秦克正嚴陣以待,祝以琰站在殿門口,離我並不算近,我望向他,與他隔著人群四目相對。
我與他對視不過片刻,他如多年前扔掉了手中的劍一般向我妥協,垂下長睫,睫羽遮住了他眼眸,強忍著怒意:「撤回來。」
祝以琰的人很聽話,快速地退回到祝以琰的身邊。
檀陰的暗衛也撤了回來,隻是檀陰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我走下床,朝檀陰行一大禮:「多謝山陰王出手相救,不然我此番一定中了賊人的奸計,皇兄救我心切,誤把山陰王您當作了陷害我的賊人,昭陽死不足惜,但若祝檀兩家因此兵刃相向,昭陽就是在九泉之下也無顏面見列祖列宗。」
檀陰冷冷地看著我,面色鐵青,欲言又止。
「朕誤會了,多謝山陰王救下昭陽。」祝以琰大步走到我身後,從身後直接將我扶了起來,側首看我,「走吧。」
祝以琰身邊的侍衛將我們圍在中央,警惕著檀陰搞什麼小動作。
我朝他點點頭,轉身欲走。
一直沉默的檀陰忽然開口,我回頭看他,他面色微沉,薄唇毫無血色,「祝明姒。」
我摩挲著手腕的佛珠,想了一下笑道:「山陰王明日要回山陰了吧,昭陽會去送你的。」
檀陰緘口不語,直勾勾地凝視著我,絲毫不掩飾黑眸中的兇狠與不甘,虎視眈眈o
我不理會他那陰鸷的目光,轉身往外走去,剛邁出殿門,忽然聽到他說:「祝明姒,留下。」
我本不想理他,卻發現已經淚流滿面,有種衝動想讓我留在他的身邊,我的雙腿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他走去。
我僵在了原地。
祝以琰停了下來,那張俊美的臉瞧不出感情,漆黑的眼眸裡似乎有我的身影,而後他緩緩伸出手,寒玉般冰冷蒼白的長指拭去了我的眼淚,隻是輕聲說道:「別哭。」
我止不住眼淚,想走卻邁不開腿,拼命地忍耐想要飛奔向檀陰的念頭。
而此刻檀陰的聲音再次從殿內傳來,聲音很微弱,像是掙扎過後的乞求:「公主,請留下來。」
十二
他的話如風暴一般摧毀了我的理智,腦海中莫名的悲傷佔據了上風,我壓制不住
這樣的情感,卻不想任由自己奔向他。
於是,我咬破了自己的唇,執意跟著祝以琰回了宮。
剛進寢殿,我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動情蠱所謂會愛上中蠱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這個意思。無法離開那個人,一旦分離就會撕心裂肺地疼痛。
此蠱發作如同愛人離別時的悲痛,所以成了人們口中說的愛上看到的第一個人。我心間極痛,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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