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呵呵一聲:“有錢能使鬼推磨,平日裡大太太悭吝得很,待下邊人十分苛刻,大房那邊的奴婢,便是陪房過來的,都想著換地方當差。更何況如今府裡這般明白,皇上下旨嘉勉!咱們國公爺孝悌仁愛,咱們夫人賢良淑德!大爺二爺都有才幹!還把大爺給過繼去長房了,這不以後國公府,就是世子爺您的了?分家是遲早的,他們自然要討好未來的國公府主人。”
“現在不討好世子爺您,討好誰?如今您那院子,可是闔府最清省的了!誰不想去!”
許莼看了眼天邊暮色,笑道:“快走吧,我這真要遲到了,隻怕要被罰酒了。”
第40章 生怖
許莼一進千秋閣就被起哄:“東道主還遲到!必須罰酒!”
“罰酒三杯!”
許莼隻好笑著拱手團團作揖:“抱歉抱歉, 家裡長輩有事,耽誤了點時間,我喝酒, 我喝酒。”一邊說著已有人送了巨觥盛著滿滿一杯酒過來。
許莼一見就慌了, 伸手一邊攔著一邊笑道:“求換小杯, 小杯,小弟確實酒量不行。”
眾人起哄道:“這麼多人等著你, 至少一杯!”說完平原伯的世子熊文甫、英王家的世孫謝驥便已攘臂捋袖躍躍欲試要上去要灌他酒。
謝翡終於笑了道:“大家饒了思遠吧,今兒其實本是我做東,奈何最近京城裡各大酒家, 大一些的包間全都被訂下了, 沒辦法。還是思遠主動提出來他來做東找包間。”
“好容易才有這樣寬敞的包間, 這樣好的看戲的位置, 還有這菜餚點心,哪一樣不好呢,又出錢又出力的, 還被罰酒,我也是不忍的。”
這時歸德侯世子蘇霖玉也便幫襯:“正事還沒說呢,把思遠灌醉了可怎麼行。”
大家這才笑著放了許莼, 換了小杯來,許莼這才一飲而盡三杯下去, 頓時面上浮起紅暈,雙眼都有些迷離起來。
謝翡命他來自己身邊坐著, 笑著道:“找了大家來, 也是為著這端午的東苑, 按例都是要給皇上獻技的, 國子監這邊組隊的今年不多, 我想著咱們要不組一隊,射柳、蹴鞠、馬球、龍舟都報上,君前也爭些榮耀。”
一時眾人都赫然應了,宣德侯家的二公子袁光清拿了筆來做記錄,開始先議論著讓人報名,許莼一貫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射柳蹴鞠馬球龍舟這些,他都不大精通,身材又不甚魁梧,加上三杯酒喝急了,也不說話,隻一個人悄悄吃著點心。
結果排到最後卻發現龍舟隊湊不齊人,原來劃龍舟卻是要求須得會水性,這北方識得水性的人卻不多,湊來湊去隻要會水性的都先報上,還是差一人,謝翡看許莼一直在喝茶,便問許莼:“思遠可會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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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道:“幼時和表哥學過一些,卻也許久不遊了,隻能說勉強淹不死罷了。”
謝翡便一錘定音道:“便如此定了!你參加!這龍舟隊也就湊齊了,這還有大半個月呢!你好好在家練上一練便好了!再者你是東道主,不參加可說不過去。”
一時眾人轟然起哄道:“可不是?”
許莼心知肚明這拉上自己湊數不過是為著自己手裡有錢,排演之時方便罷了。這些宗室和勳貴子弟表面各個光鮮,其實人人都被家裡拘束得緊,但他自幼早就習慣了人們結交他都是為了錢,也不覺得有什麼,隻含笑道:“諸位大哥不嫌小弟力弱拖後腿,弟便勉力為之了。”
一時隊伍湊齊,大家欣然做樂,許莼私下早安排好了,淨揀那等精巧好看的新戲如《牡丹亭》、《玉杵記》等等花枝招展的。
待到那些戲角扮上來姿容絕世、花枝招展的,曲子又極清雅,隻揀著笛簫,清清地吹起,樂聲縹緲,響徹雲際。待到放聲一唱,歌喉嘹亮清圓,聲遏行雲,一時叫好聲都起來了。
謝翡納罕道:“平日隻聽說這千秋閣的戲好又有趣,隻這來的人太雜,位置又偏了些,沒想到今日來了聽,竟還不錯。看來以後可常來。”
許莼笑道:“世子滿意便好。”得這一聲贊,少不得這滿座的貴人們以後回多來這裡訂席,那今日請的客,遲早又全都賺回來。許莼想到這裡,笑得也分外甜了一些。
謝翡道:“都說了別叫世子了,看看這滿桌子多少個世子,便是你也是世子,叫我非羽便好。”
許莼從善如流:“非羽兄,可還要來些葡萄酸酪解解酒?”
謝翡越發覺得許莼這人著實響快,十分會做人,笑問他:“怎的今日不叫令兄來?”
許莼道:“他正等著授官後便要外放出京呢,因此家裡事多。但若是非羽兄下帖子邀他來,他定是來的。”
謝翡笑道:“這話說得奇怪,如何我下帖子他便來?明明我與你更親厚些,和令兄不過是數面之緣。”
許莼道:“不是都說非羽兄您在御前推薦了我大哥嗎?”
謝翡捂著嘴有些尷尬咳了兩聲,笑道:“這卻不是我特意提的,還是上次許兄弟在我那裡畫的夢蝶圖。因著皇上讓我陪著賞畫,一眼卻看這畫入了眼,誇我畫的好,我如何敢貪了許兄弟的功勞?連忙解釋道這是靖國公世子畫的,我隻畫了那隻蝶罷了,皇上當時就贊說品格高意境妙,畫得極好。”
許莼一怔,臉紅道:“非羽兄實在是過獎了,我那幾筆,如何能入聖目。”
謝翡道:“這如何不是?那畫現還在宮裡!皇上看來也不打算還我了。後來那日又命我進宮侍棋,我才下了幾子,皇上就問我最近可畫了什麼畫。我隻說略略畫了些花鳥罷了,他便問上次說的靖國公府的許世子不是擅畫嗎?可有新畫?可惜你當時病了,我隻能和陛下回說你因著兄長會試中了貢士多飲了幾杯,病了,皇上這才好奇靖國公府上居然兄弟都如此有才情,這才有瓊林宴上見了令兄的一番嘉勉呢。”
眾人都笑道:“可不是一段佳話?”
歸德侯世子蘇霖玉笑道:“要我說思遠這一席合該請的,若不是非羽這一番鋪墊,哪裡有今日靖國公府滿門光彩呢。”
一時眾人都起哄道:“敬酒!敬酒!”
許莼隻好起身敬酒,謝翡忙笑道:“都是陛下聖目如炬,不敢貪天之功,大家一起喝,一起喝。”
一時席上熱絡起來,直喝到月上中天,賓主盡歡,這才散了。
這之後許莼除了去太學點卯,寫功課以外,每日還多了一樁事便是與龍舟隊的隊員一起練劃龍舟。而回到竹枝坊,也不敢松懈,將遊泳重新揀了起來,幸而四個小廝都是閩州本地人,水性極熟練的,日日陪著他在竹枝坊後的湖水裡練習遊泳不提。
這日謝翊卻難得奏折早早批完了,看天氣晴好,便也趁著夕陽漫天,想著去竹枝坊看看,便自己騎了馬溜溜達達到了竹枝坊後門的路上,卻看到岸邊柳樹下,春溪和冬海站在岸上看著湖裡,遙遙聽到馬蹄聲,抬眼看過來,然後都忙不迭向他行禮:“九爺。”
他不由大奇,騎在馬上問兩個書童:“在這裡做什麼?”
春溪道:“回九爺,我們家世子說是報了龍舟隊,要參加端午朝廷的北苑獻技,這幾日日日不僅練劃龍舟,還說要把水性務必給練精熟了呢。現在夏潮和秋湖正陪著世子在湖裡遊呢,趁著今日日頭大,水還暖,不容易著涼。”
謝翊微微一笑:“這卻是正事,每年都有龍舟翻了落水的,水性不熟萬不能參加的,你家世子這小身板,去龍舟隊,可不是要拖後腿麼。”
春溪笑道:“可不是呢?隻是聽世子爺說了,說數來數去,大多都是旱鴨子,咱們世子好歹在閩州學過遊泳,好歹挑上充數了,龍舟這一項,是不指望奪魁的,隻求不丟臉罷了。”
謝翊忍俊不禁,坐在馬上也看向了湖心,果然看到湖心三個人正往這邊遊來,一左一右的想必是夏潮和秋湖了,看著姿勢都嫻熟,顯然都是護著許莼,許莼在最中央,正奮力揮著臂膀。
許莼哗哗哗地遊近了,喘著粗氣抬頭看到謝翊,驚喜極了,遠遠便叫了聲:“九哥!”
然後又埋頭揮舞著手臂遊到了岸邊,哗哗哗從水裡接著春溪冬海的手上了岸來,渾身湿淋淋對著謝翊笑:“九哥!您來了!”
夕陽燦爛,熔金一般的暮光將那少年挺拔修長的身軀鍍上了一層晶瑩的色澤,充滿勃勃生機。他已接近成年,肩寬腰窄,肌肉緊實,湿漉漉的水滴往下滾落,透出絲滑細膩的瑩潤肌骨,像是抽條到恰好時候的春柳。
那對雜糅了琥珀的晶瑩和蜂蜜的甜蜜的眼睛,向他看了過來,一如從前一般地熱情和坦率,仿佛能夠隨時為他奉上一切。
謝翊目光落在了少年精窄的腰腹,修長筆直的雙腿上,忽然從心底湧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仿佛是累積經年的幹渴,又仿似發自魂靈深處的顫-慄,那像是一個甜美的嘉賞,又像是一道殘酷的裁決。
他忽然感覺到了畏懼,像是幼時狩獵,在山林裡忽然遇到了一頭老虎,它伏在草叢中,金黃色的豎瞳與他對視良久,在他悚然的靜默中靜悄悄退走了。
那是能夠毀滅他一切的存在,卻偏偏有著震懾他魂靈的美。
第41章 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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