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和盛長天又說了些闲話,用過午飯,這才起身告辭出來。回國公府時,他悶在府裡好幾個月了,早就悶得不行,加上之前又被韓二郎擠兌了幾句,心下不快,索性便騎了馬沿著城門大道走一段散散心。
城門如今已修得差不多了,他騎著馬邊走邊看,卻是看到城門大道上開了好大店面的店鋪,寫著城門雜貨鋪。十分好奇,便走過去看了看,看到都是些日用雜貨,標價甚是便宜。
有絡繹不絕人客來買東西,卻手裡都拿著銅頭竹籌來換,他有些意外,問那小二道:“這是什麼,能換貨品的?”
小二笑道:“客人外地來的吧?這是我們官府專設的城門雜貨鋪,修城牆的勞役可按工時領取那些竹籌,然後再拿著竹籌可直接來這裡買雜貨,可比直接用錢買便宜了七成!”
許莼心中咯噔一下,卻又想了下又笑自己,這事在閩州都有不少港口商行如此做,搬貨換竹籌再在商行直接換貨。天下聰明人多了,更何況在京師呢。
他看人越來越多,果然都是腳踏芒鞋身穿短打肩膀上墊著厚布,是做勞役的模樣,看來這生意頗好,城牆看著修得也差不多了。
他上了馬又騎馬走著,心道要不要找機會見九哥一面……倒也可當個笑話說給九哥聽。但如今正是守喪,才出了熱孝就就找九哥,九哥這般正氣,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守禮。想到在白溪別業那半個月的甜蜜綢繆,他不由又有些神馳意奪,面上發熱。
他一邊想著,一邊騎著馬卻到了京兆府衙大門附近,卻看到有衙役們手裡拿著長杖清道喝令回避,想來是有貴人要出行了,應該是京兆府尹吧?
他好奇下了馬站在路邊看熱鬧,卻看到京兆府衙門大門洞開,一行人從裡頭走了出來,都穿著窄袖玄色麒麟紋袍服,紗帽長靴,腰間帶刀,去從奴僕手裡牽了馬過來,隱隱列成兩隊,烏壓壓一群約有二三十匹馬,二三十個人,盡皆高大剽悍,龍行虎步,氣勢懾人。
之後便看到兩位文官送著一位武官出來,那位武官劍眉方臉,目如閃電,生得英氣勃勃,赫然卻是方子興。他穿著大紅麒麟飛雲袍,玄面紅底披風,戴著紗帽,面容冷峻,目不斜視大步直走了出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立刻便有屬下牽了馬過來給他。
他身後兩位官員,一位身穿正三品紅袍官員,許莼卻認得那是京兆府尹江顯,另外一位穿著七品青袍官服的不認得,想來是京兆府的屬官。兩位文官面上都帶著笑容,拱手相送,方子興卻隻淡淡拱手回禮,便翻身上馬,御馬向前,而那一隊玄色麒麟袍的侍衛也都縱馬緊緊跟上,一路飛馳而去。
許莼看著方子興從道前飛奔而去,回憶起他在自己和九哥面前和氣藹然的樣子,幾乎疑心自己認錯了人——白溪別業那會兒,方子興還親自示範,教自己如何射飛鳥,形神瀟灑,風採可親。
但方子興身著那一身鮮豔奪目的飛雲麒麟袍,許莼雖然不入朝,卻也知道,那是一品武官袍。
一個念頭緩緩浮了起來:九哥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一品武官隨侍身旁,又能指使他百忙公務中,還要來替自己招待兩位白身表兄?
# 翙翙其羽
第61章 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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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楨將那一堆寫得亂七八糟的策論扔回桌子, 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那些東西,煩躁地起身,打算出去喝幾杯酒忘憂, 這案牍之勞形, 他受夠了。剛起身, 卻又聽到有人在門首輕輕敲門:“先生。”
他有些沒好氣:“今日課業已歇,明日再來吧!”他從裡間走出外堂, 一愣,卻是看到許莼一身素袍,拱手深深作揖:“先生。”
沈夢禎一肚子火看到許莼, 卻也消了, 隻能無奈道:“坐, 不是在家守孝嗎?怎的有空過來?是功課有什麼不懂嗎?”
這外堂是平日他單獨授講課業時供學生坐的, 他自己先坐在了授課的主位案前,看許莼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團上,抬眼看他, 好生乖巧。
平日裡他認真聽課是這樣,但若是不想回答問題,就會顧左右言他, 目光遊移。但現在看著自己,就像是有什麼答案很想從自己這裡知道, 但又怕自己額外給他增加別的作業和負擔。
實在太好懂了,沈夢禎忍不住就想笑, 問道:“說吧, 什麼問題?”
許莼道:“本是孝中, 不該來擾先生, 但這幾日我兩位表兄進京, 得蒙方大哥百忙之中一番招待,十分感激,想給方大哥回個禮,卻又不大知道方大哥這邊家裡的情況,不知送些什麼禮能更合適些,想著方大哥和沈先生是好友,隻能冒昧來問問先生。”
沈夢楨看他神色隻覺得好笑:“論親疏遠近,方子興都能為你宴會接了陪客的帖,又能百忙之中還招待你兩位表兄,你該和他更親近些才對,我可不敢請他來給我陪客。沈方兩家算得上是世交,但那也是我祖宗從前闊過,如今方家尚且炙手可熱,沈家卻是個冷灶頭了,方子興是老實人,不嫌棄我,我倒還是知道分寸,一貫不敢擾他的。”
許莼十分訕訕,他若是知道方大哥是一品武官,哪敢下那帖子?竟然邀方大哥赴宴,然後主賓是親王世子,如今看來,便是順親王開宴,也未必能邀到一品官員,無論文官武官,誰會和宗室交往密切?
他低聲道:“方大哥為人赤誠,我也不能總厚顏讓他照應我,還請先生教我,總該還個禮,以免失禮於人。”
沈夢楨道:“嗯,方子興並未婚娶,他家老太爺前些日子進京過,聽說還病了場,不過又回了粵地了。平日他隻住在他哥府上,他大哥尚的公主,要說富貴榮華,他家是什麼都不缺的。不過聽說他大哥昔年是有些傷病在身,依稀記得是箭傷,你若有什麼珍貴的傷藥,送他一份,恐怕方子興也高興些。”
許莼十分感謝,深深一拜:“多謝先生指點。”
沈夢楨一笑:“無妨,既然是在家守孝,正好安心讀讀書,來我正好列了個書單,本是要讓人送過去給你的,如今正好你來了,剛好給你,老規矩,任意發揮,每本書三個策論,隨時可命人送來與我,大好時光,不可虛度了。”
許莼:“……”他隻能又再拜下去:“謝先生教導。”
沈夢楨看到許莼臉上又出現了那熟悉的目光躲閃心虛的表情,心中大樂,這小孩欺負起來真的太好玩了,一眼望得見底。
許莼出了國子監來,卻是問春溪:“讓夏潮去找了柳升來了沒?”
春溪道:“我看少爺是想和柳爺說些私話,大街上也不方便,讓他找到了帶去咱們千秋坊那裡包間,你過去正好從後邊上樓,否則孝中少爺在外邊亂走恐招人闲話。”
許莼微點頭,上了馬,一徑去了千秋坊,上了最高的包間裡,裡頭果然已擺下了點心素餐。
許莼之前才和表哥用過,隻讓著柳升坐了,親自與他斟酒:“前些日子入了太學,太忙了,前些日子家裡祖母去世,你過來吊唁,客人太多也沒能好好和你多說幾句話,實在對不住。”
柳升受寵若驚:“世子這是家裡有事,怎敢怪世子呢?世子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要辦?隻管說便是了。”
許莼見到又回到了熟悉的我出錢你出力大家一起開心樂的狐朋狗友模式,忍不住微微一笑。要知道他去了太學,和從前這般紈绔小跟班們都疏遠了些,如今回想起來,和他們其實真挺開心的,不必思慮別人想從自己身上謀些什麼,就是吃喝玩樂。
柳升看他今日銀冠素袍,一笑容色比從前要多添了幾分,偏又隱隱帶著些清華高貴之氣,令人不敢褻瀆親近,心中大詫,想來是與那些貴人來往多了,竟也隱隱有了些天煌貴胄之氣。
許莼:“今日卻是想與你打聽,咱們京裡哪一家姓方,尚了公主的,前日聽朋友隱約提起他兄長,又不好冒昧問下去,但又正好有些小事要找他兄長幫忙。”
柳升笑了:“也無怪乎你記不起來,方家,又尚了公主的,可不就是武英侯方子靜嗎?他家嚴格來說,公主嫁過去可都算有些高攀了。他們家一貫在粵地,這兩年才進的京,無怪你不記得。你是要找方侯爺嗎?他可一貫不大出門交際的,聽說是身上有病。”
許莼在腦海中搜索著:“武英侯方子靜?”
柳升道:“說武英侯你沒印象,平南王你總知道了吧,廣南一路誰人不知呢。”
許莼豁然想起來了:“平南王!那個異姓王?”
柳升笑了:“不錯,朝廷唯一的異姓藩王,封在粵州多年了,在那裡是實打實的富甲天下,權傾朝野,有兵又有錢。所以先帝才把旁支的公主嫁了過去給他孫兒方子靜,還給方子靜一個侯爵的名頭,因此叫武英侯。今上削藩時,平南王正是如今武英侯的祖父方溟,他自請降撤藩,降等襲爵。就是因為他帶頭,其他親王一看連平南王都同意撤藩了,也都紛紛撤了藩回京了。”
許莼喃喃道:“他為什麼要同意撤藩呢?”
柳升悄聲道:“今上手腕十分厲害,攝政王都死了,邊軍全都掌握在朝廷手裡,平南王那是明智之舉。真打起來,他是異姓王,橫豎輪不到他當皇帝,反而眾矢之的,且聽說平南王世子,如今的平南公,身體不太好,一直多病,又不擅長打仗,聽說隻擅讀書。嫡孫尚了公主,前程不差,因此幹脆帶頭撤藩表忠心,也為著這個,當時雖然撤了藩,平南王還是留在了粵州那邊,皇上隻收了兵權,其他什麼鹽礦之類的都沒動,仍都給方家拿著。平南王去世後,平南公也仍然一直留在粵地,就隻武英侯帶著公主進京了。”
許莼喃喃道:“這樣啊,怎的我看武英侯的弟弟,一口京城口音呢,倒不似粵地口音。”
柳升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武英侯的弟弟方子興,在平南王那會兒,大概五六歲這般,就已送進京伴讀了,和各藩屬一樣慣例的。送個嫡子進京在太學讀書,這就是質子。不過這方子興因為和今上一起長大的,很得今上看重,如今領著領侍衛內大臣的職務,加封太子太保,十分器重,來日定然也是侯爵,如今尚未婚娶,誰敢隨意給他說親呢,都說恐怕是要皇上親自下旨安排的了。”
許莼手心仿佛都是汗,握都握不住筷子:“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
柳升道:“就是統管侍衛處侍衛,保衛禁中的,日日侍駕,寸步不離,十分謹慎,因此從來不在外邊應酬的。你說認識,莫非是方家的旁系子侄?”
許莼卻喃喃道:“日日侍駕,寸步不離……”
柳升道:“總之他們家大概是怕君上忌諱,平日確實不大出門的,你若是有什麼事想要求他們幫忙,恐怕也難,得婉轉些才好。”
許莼道:“嗯,多謝柳大哥告訴我,柳大哥可知道,這京裡,還有哪一家姓謝,排行第九……字明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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