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變了色,果然看到下邊水流湧入,淹沒了樓船板,水很快沒過了他們膝蓋,楚微看向李梅崖咬牙切齒:“你這老匹夫,不見你是對的!果然帶來麻煩了!”
定海當機立斷道:“先到樓船頂!天黑下水容易被暗算!”
李梅崖卻嘶聲道:“定然是衝著我和楚微來的,你們把楚微帶走吧,楚微,你身上定然還有機密,否則旁人如何大動幹戈來殺你,你再想想!”
楚微兩眼兇光炯炯,怒道:“先保命再說!若是真有什麼,為啥這麼多年不殺我,你來了才殺!我明明過得好好的!”
一時三人都已爬到了樓船頂上,楚微卻怔了:“我的天啊。”
隻見金粉河岸火把舉成了一條火龍也似,人連著人站在岸上,手裡都持著長刀,而她們這畫舫周圍,不知何時已靠近了一艘大船,船上都有人舉著火把,看著都穿著兵勇服,刀槍林立。
船邊有人正撒下網去,更有人對著河裡冒出來的人放箭,有人在喝著:“不要用火器!避免炸彈傷人!撒漁網,丙隊下水!活捉!”
而這艘正在沉下去的畫舫甲板上,也已被抓鉤飛過來連上,有人墊上了軟梯,然後有人飛快鋪上了寬闊的木板,定海已一馬當先扶著許莼先上了木板。
楚微看到對面很快有人接應他們過船,火把影影綽綽看到對面侍衛僕從如雲,一群人擁著接進去了。
楚微怔怔問李梅崖:“你這許小公子,是哪家了不得的人?”
李梅崖也有點茫然:“大概……家裡很有錢?”
楚微道:“這隻是有錢嗎?這和王爺當年的架勢也差不多了……”
李梅崖皺眉道:“不像是他們家能調得動的……”國公府撐死了按例家將幾百,更何況這還破落了許多年,早就不該還有餘力蓄養訓練兵丁了,應當多是家僕才對,岸上的看著是五城兵馬司,京兆尹才能調動的。
對面大船上的卻又不像是兵馬司的兵丁。
侍衛們很快過來繼續把楚微和李梅崖提了過去,李梅崖才過去就被捆了雙手先到了一間船艙裡,李梅崖還想說自己身份,卻很快連嘴也被堵上了。
李梅崖這下就著火光看清楚了這些侍衛們身上的飛雲麒麟服,一顆心沉了下去。方子興過來看了他一眼:“李相啊,還真是您啊。”他挑了挑眉毛:“準備面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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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教訓
李梅崖很快便見到了皇上。
他跪在那裡, 難以置信自己不過是見了王爺故妾,如何便惹到了內衛,甚至如今要皇上親審。
謝翊匆匆走了進來, 身上穿著玄色盤龍常服, 掀襟坐下, 看了他一眼,問道:“說罷, 朕沒什麼耐心。”
李梅崖茫然:“陛下一直派人跟著楚微?”
謝翊冷笑一聲:“朕親審,你倒反問朕?縱得你不知規矩了!李梅崖,朕念你舊日功勳, 給你個君前供述的機會, 已是朕寬宏大量了, 爾為人臣, 本當砥礪晚節,你如今有何話說?”
“如實供述,你是如何和攝政王餘黨勾結密謀?靖國公是否與你們有涉, 勾連謀逆反叛?順安王謝翡呢?其中可有涉?”
李梅崖唰的一下背心全出了汗,連連磕頭,額上磕出了涔涔血印:“皇上!皇上聖明!此事我一人擔當, 與靖國公府、順安王府絕無關聯!”
謝翊冷冷看著他,不說話。帝王這種不言不說, 才最嚇人,一句話將一個王府一個國公府聯上了逆案,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李梅崖沒想到如何到的這一步, 雖則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此刻從內到外也一股寒意戰慄著從心內升了起來, 但他到底心性非比常人, 定了定神,回話道:
“臣為攝政王舊屬,對當年攝政王去世一直覺得其中有蹊蹺。昔日攝政王曾與我說過,若王府有變,讓我保下楚夫人。然而楚夫人在攝政王去世後便被發賣無影無蹤。我打聽數年今年才打聽到她的下落,數次求見都不見。這次路遇靖國公世子,知他一貫慷慨,又年少俊秀,這才託他幫忙約楚夫人,僅此而已。”
“臣心念舊主,陛下一直知道,但仍重用臣,臣感心銘記。隻此事確與靖國公世子無涉,與順安王謝翡亦無關聯。隻需分開審問,便可知曉。陛下聖明,定能明察秋毫,要殺要剐,一切由臣一人承擔。”
謝翊笑了聲:“朕從前觀你文章,文筆恣肆,骨力開張,憐你才華,惜你操守,這才忍你心念舊主。你該不會以為朕就能一直忍下去吧?”
“靖國公世子家資饒富,又有海外產業,教朕如何相信你與他相交,毫無心機?你又與攝政王故妾相認,該不會還想著密謀藏起哪一位攝政王的兒子,以圖來日?
李梅崖面色頹然,低聲道:“陛下聖明,臣心服口服,未敢有謀逆之心。攝政王王妃死後,後院皆為婢妾,婢生子不入族譜,又皆已被發賣,無處可覓。臣孑然一身,無兒無女,唯有舊主恩義未還,隻想著尋回楚夫人,詢問真相,找出害他之人報仇雪恨,卻並未想過謀逆之事,請陛下明察。”
“靖國公世子,天真純摯,慷慨好義,太學剛肄業等著授官,臣亦知道陛下一直想開海路,因此特意重用於靖國公府,又遣了武英侯過去牽制布子,臣豈敢以私害公。”
“今日之事確然隻是路遇,我入那隨喜樓不得其門。在外徘徊,見他翩翩少年,風神如玉,偶然生計,倚老賣老,仗著他面嫩,這才哄著他替我出頭,去之前他全然不知要見的是攝政王之故妾。此子心性純摯,精心教養,來日必為朝廷棟梁,陛下肱股,還請陛下明察秋毫,饒過他。”
謝翊看了看一側房內珠簾後人影不安動了動,問道:“那謝翡呢?你不是與他交好嗎?”
李梅崖道:“臣隻是懷疑先順王與攝政王之死有關,正好謝翡來與我結交,便索性順水推舟罷了,順王因罪伏誅,臣也就沒有再與謝翡來往過。此人才華雖有,卻眼界所限,到底缺些氣魄胸襟,與之謀事,定不能成。臣便是要謀逆,也選個好些的,臣不敢隱瞞。陛下仁慈,順王伏誅,卻未牽連謝翡,想來也知道謝翡並未參與其父之事。”
他是內閣臣子,自然知道順王並非病死,而是因罪被賜死的。
謝翊問:“刺客你可知道是何來路?”
李梅崖道:“罪臣不知,罪臣隻能猜想要麼是一直跟著罪臣的仇人,要麼是一直跟著楚微的……但若陛下一直派人在楚微身旁的話,楚微也說此前一直平安,想來是一直監視著臣的了。求陛下徹查刺客。”
謝翊道:“你就沒懷疑攝政王是朕殺的?還要朕去查殺死攝政王的真兇。”
李梅崖道:“臣昔日跟從攝政王,曾見攝政王教陛下騎射,與父子無異。陛下待攝政王,分明亦有孺慕之情,陛下多年施政,擅謀略,多為陽謀,恤民惜才,胸懷磊落,正大光明,臣不曾疑過陛下。”
謝翊冷笑了一聲:“老匹夫,不要以為你現在頌聖幾句,朕就饒了你。”
李梅崖心中卻忽然大定,他是知道陛下的,若是雷霆震怒字字如刀,將臣子責罵到羞愧欲死痛哭流涕的,則多半會饒過大臣,反而是那視若無睹漠然吩咐的,論罪起來都是從重。
他深深伏下身子:“臣伏罪,不敢辯解。”
謝翊看珠簾後許莼微微掀開簾子,看向他,目光帶了些哀求,便知道他這是心軟了,冷聲道:“你不是想要找那真兇嗎?那些刺客撈上來都已服毒自盡,今日之言也還未知真假,但若為真,朕倒有一計,你若肯將功折罪,倒可因勢利導,順水推舟。”
李梅崖道:“臣惶恐,伏惟聽令。”
謝翊道:“爾為內閣大臣,夜宿娼家,縱酒無度,醉後挾優強妓,因妓不從,便指使惡僕大鬧畫舫,被五城兵馬司當場捉拿,狎昵汙褻,驕淫擾民,流言漫天,大失朝廷體面。明日五城兵馬司提督必要參劾於你,朕自震怒,當廷杖,虢衣冠,罷官職,貶去守城門。”
李梅崖冷汗涔涔:“臣伏罪。”
謝翊道:“到時候朕派幾個人在你身邊照應你,再放出流言。對方一則以為你已深受朕厭棄,朝廷絕無可能再起復,二則疑心你手裡尚且有攝政王昔日勢力,自會以為你可利用,必當會派人接觸於你,屆時一網打盡,你也可報了你舊主之恩。”他口氣涼薄,帶了些諷刺。
李梅崖再次伏身行禮:“臣遵旨,皇上聖明。”
謝翊冷笑了聲:“好自為之吧。”起身退了出去。
李梅崖跪了好一會兒,漸漸聽到四方寂然,他勉強起身,走了出去,看到船已靠岸,船外已空無一人,岸上兵馬司兵勇也都迅速撤走了,也不知道那靖國公世子、還有楚微會如何。
他有些擔憂,一個人下了船,看著方向慢慢回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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