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長長嘆了一口氣。
第106章 成人
第二日許莼再見到鳳翔衛的時候, 人人在他跟前都凜然恭敬,不再似之前那等隨意。
許莼找了機會悄悄問春溪:“沒被罰吧?”
春溪壓低聲音對他道:“沒有,隻聽了一晚上規矩, 然後全部要求背出來, 每天默寫, 一條不對的就重新來。記打二十棍,說是因為你求饒, 暫且記著,半年後沒有犯錯可免,如果再犯錯, 翻倍打。”
許莼松了一口氣:“半年, 那時候都去津港了, 那罰不罰還不都是我說了算。”
春溪憨厚一笑, 心裡卻想著昨夜背的那些安全忠誠榮耀犧牲守密的條款“靖國公世子安危為第一要務,任何情況下選擇安全第一;永遠保持警惕心,不能相信任何人;提前規避風險, 掌握環境;永遠要保守秘密……”以及那些如果背叛和造成嚴重後果的所有懲罰,甚至有連坐家人。
任何人在反復背誦和一個一個要求默寫後,再不會讀書的護衛們, 都牢牢將這些準則全然刻入了大腦和骨髓裡——這就是皇家訓練護衛的方法啊,有這麼多人可以為公子效死盡忠。從前他為公子而死, 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會得到終身的赡養和工作安排, 得到很好的照顧, 會得到豐厚的賞金;如今他為公子而死, 他家裡會得到一個世襲的爵位, 得到無上榮耀。
更何況公子還待自己等四人如兄弟一般。公子就是太心軟太單純了, 方子興單獨把他和定海挑出來反復訓誡,少爺任性,不可一味聽從。
他想到此處又和許莼說話:“少爺,你知道定海是什麼身份嗎?”
許莼道:“虎賁衛的暗衛?”
春溪低聲道:“他是虎賁衛的統領,虎賁衛所有的人進了暗衛就沒名字了,都是代號,他的代號是甲一,除了統領甲一和副統領甲二,其他代號都是要每個月的比武挑戰打出來的。”
許莼一怔,心裡滋味難言,他那時候不辭而別,九哥明明心中不快,卻還是派了身邊的暗衛統領過來……
難怪定海平日雖然沉默寡言,但那日插嘴說話的時機和說話的方式都十分巧妙。對上鳳翔衛的裴統領,定海也一點沒怯,原來那是因為他本就是皇上身邊暗衛統領,位次想來比裴統領還要高一些。沉默寡言隻是他的掩飾。必要時一樣能說會道,既是將領,也是尖刀。
許莼按下心中思想,笑著問春溪:“那你現在代號是什麼?”
春溪胸脯一挺:“已是乙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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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把大拇指一挑:“厲害!沒丟你家少爺的臉!”
春溪嘻嘻一笑,心裡卻知道這是借著少爺的勢,否則自己一介奴僕,如何能與這些不是有戰功,就是家境煊赫之侍衛為伍,更是有了立功封爵的指望。他問道:“少爺馬上要冠禮了,我也不知道到時候能告假不,聽說舅老爺和表少爺都來了。”
許莼想到冠禮,既期盼激動,但想到冠禮後立刻就要赴任了,又有些酸澀。
卻見方子興已走了出來,身上穿了軟甲拿著頭盔,看到許莼道:“世子原來在這裡,皇上找你呢,一會兒我們去西谷打獵去。”
許莼詫異:“西谷是哪裡?”方子興道:“東北角那邊的深谷茂林,那裡的大家伙多,獵上三日,打一些獵物給宗廟祭祀用,然後就該收隊回城了。”
許莼心下明白這才是九哥要親自獵的獵物,要供天地宗廟祭祀的,這是要動真格的皇帝秋獵了。心中一陣激動,轉身就往殿內奔去。進去卻看到謝翊正站著張著手臂,五福和六順正在替他披甲,謝翊看到他道:“一大早跑哪裡去了?”
許莼不敢說擔心鳳翔衛受罰一大早就跑去找春溪去了,嘻嘻笑著從袖袋裡掏了一把樹莓出來,用帕子兜著:“昨天我出去在林子邊上看到的一大片野莓,日光下看像寶石一般,竟沒人摘。今早趁還沒事,就去摘了來給九哥嘗嘗。”
謝翊伸手便去拈,許莼卻收了收:“九哥等會兒,我讓他們洗幹淨了。”卻是知道謝翊好潔,這路邊野果也不知有沒有蟲獸爬過。
謝翊笑了,也不攔著,等蘇槐親自五福捧了下去洗幹淨放在白玉碟子裡送過來,果然晶瑩剔透,粒粒飽滿通紅,許莼拈了一粒喂給謝翊,謝翊含了吃,一邊道:“去換衣甲吧,真像小孩子一樣。”
許莼抬眼對著他微微一笑,分外明媚,謝翊心中微漾,心道偏是越到別離之時,這孩子倒越勾人。
一時兩人都換了衣甲頭盔,出來騎了馬,方子興帶著龍驤、鳳翔兩位緊緊隨著,一路縱馬向西谷而去。號角激越高昂,緊促戰鼓聲中,軍士們吶喊聲鋪天蓋地,密林裡的鳥兒都驚飛起來,無數的猛獸也從密林中被驅趕了出來,浩浩蕩蕩奔跑著。
許莼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場面的行獵,以致於直到這聲勢浩大的秋獵終於結束回京後許久,他耳邊仿佛仍時時回蕩著那森林的鼓聲。
接連數日連夢中都是在肅肅的風中看到謝翊舉箭拉弓,大氅在風裡飄蕩,他的神情是如此堅定,他的動作是如此英武果斷,他的一舉一動,牽連著千軍萬馬的心,號令從中軍傳向四面八方,一級傳一級,龐大的軍隊被他鎮定自若的指揮,如臂指使,隻為他一人效忠。
馬蹄揚沙,帝王親率的大軍猶如挾持風雷而行,似閃電般疾馳,如雷霆般威猛,令整個森林恐懼,大地震顫。
他總是在鋪天蓋地的吶喊與號角、戰鼓交織鼓噪聲中驚醒過來,然後面紅耳赤在砰砰的心跳中想念他的君王。
然而自從回京後,謝翊便帶著獵物去皇廟祭祀,而他隻能回了國公府住著等著冠禮。畢竟舅父和幾位表哥都已到了京城,他不可能仍然和從前一般借口外宿然後跑去宮中。
明明都在京城,卻不能相見,這越發讓許莼寤寐思之,輾轉難眠。幸而白日三位表哥和他說話,他也能稍微轉移些注意力。
盛長洲如今已是官身,沉穩非常,一一與他說起海事學院如今的情況:“陸九皋實在是能幹,整個造船學院都是他一人撐起來,連他母親病愈了,都能去女院那邊授課了。如今醫科那邊,已慕名而來數位女醫,一為求學,二為謀一份工作。”
“武英侯有經驗,管得很嚴,學生們也都極正派,紀律嚴整,不曾出現有傷風化之事。有賊子想摸進去,還沒摸到女子宿舍就已被抓住了,交地方官重重懲治了。他還請了和順公主為女醫部這邊題了匾,傳說武英侯這次回京,將會接公主赴閩州,公主親自會在海事學院那邊任教,因此如今閩州那邊已開始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報名入讀了。”
“葛爾文真是神奇,他自從學會我們的官話後,我們才發現除了醫學,他在立法、算數、化學上都很有些造詣,如今也在兼著不少課程,學生們還挺喜歡他的。”
“這次武英侯能為你加冠,我們也覺得意外,另外請了沈祭酒為贊者。”盛長洲長嘆著,這些日子他見識長了許多,如今已知道武英侯雖然隻是侯爵,但貴為驸馬,又是實際的西南王,這樣的人來給表弟加冠,是極有分量的。
而沈夢禎自不必說,國子監太學祭酒,國子監那是什麼地方?毓秀含章,文氣聚集之地,皇上親自講學的地方,沈夢禎能為祭酒,自然是學問通達,滿腹經綸,學生故舊自然滿天下。他帶著名士去閩州時,多少人都為之風流才學傾倒。
這樣一文一武兩位俊傑來做表弟的主賓和贊者,不是皇上吩咐,如何可能?可見皇上對表弟的重視了。
許莼卻隻出神,心裡雖然也知道九哥來觀禮的可能性很小,多半是自己加冠以後進宮,九哥再給自己贈禮,但——還是自己得寸進尺恃寵而驕了,還是很想讓九哥能看到自己加冠元服的重要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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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吉日便到了,這日一大早靖國公府的家廟就已濟濟滿堂,全是許家族老和一些至交好友、通家之好的賓客,為著在尚且還守著孝,因此並不大張旗鼓,隻是備齊了三牲六禮,各色祭品,隻等著行禮。
八月的天仍然瓦藍瓦藍似琉璃一般,家廟前兩棵巨大的槐樹樹影婆娑。
靖國公許安林滿臉笑容穿著國公服站在了家廟大堂前,帶著許莼、許葦兩個兒子迎著賓客到來。
沈夢禎先到了,一改平日那風流的寬袍緩服習慣,穿著十分嚴整的絳紗深衣,戴著高冠,配著古玉,十分肅穆端莊。
許安林上前迎接他笑著行禮道:“有勞祭酒大人今日為小犬行禮。”
沈夢禎一邊還禮一邊看著許莼,意味深長地道:“豈敢豈敢,貴人有託,敢不從命。國公是有福氣的,世子也是有大福氣的。”
許安林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他守孝明明禁絕酒色,偏還白胖發福了些,昔日那些庸俗酒色之氣倒去了幾分,顯出了些國公的泰然富貴來。
許莼也上前深深作揖:“有勞先生今日為學生行禮。”
沈夢禎微微一笑:“加冠了啊。時間真是快,長大了好,能為國為君分憂了。”
卻見門口車輪軋軋聲傳來,眾人轉身,沈夢禎道:“武英侯到了。”
眾人隻看到數個護衛高頭大馬護送著一輛高輪青蓋馬車過來,最旁邊果然是武英侯之弟,內侍衛大統領方子興,一身飛雲麒麟服煊赫煌煌。
後邊竟浩浩蕩蕩跟了一隊人,除了護衛,另外有些藍衣樂師,手裡捧著鍾鼓等樂器,又另外有數對捧著金盆、蒲團等物的青衫小廝,似是僕侍。然而這樣一行人過來,竟然一絲咳嗽也無,全都鴉雀無聲,訓練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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