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看母親臉上憔悴,雙眼都深摳了進去,不由心中內疚,上前去掀了衣襟便向著母親跪下:“孩兒讓母親憂懼了。”
盛夫人慌忙起身扶他:“你這孩子……快起來。”一時幾人都面面相覷,皇上不是說不說嗎?
許莼起身,眼圈微微也有些發紅:“皇上昨夜也是臨時起意,昨晚我已拒了那在許家捏造個雙胎女兒的想法,但我不知道皇上已提前和阿娘、舅父說了,倒讓阿娘白白憂心了。”
盛夫人長長松了一口氣:“拒了好,皇上由著你?”
許莼道:“我拒絕的是名義上封許家女兒為後的提議,但阿娘,我與陛下相知,不可轉也。”
盛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了下:“是我兒眼光好。”但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許莼拿了帕子給盛夫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一般地看向盛同嶼。
盛同嶼連忙上前勸道:“我看陛下待幼鱗極珍重,昨夜明明看他心意已決,想來宗室金冊、封後等事都極難,皇上一力擔當了下來。但幼鱗一反對,他又依了幼鱗,可見此事不至於到憂心之處,你還當寬心才是。”
盛夫人低聲道:“幼鱗不知人間險惡,哪裡知道口舌如刀?明明可堂堂正正立於廟堂之上……”她淚落似雨,許莼道:“阿娘,我現在亦堂堂正正立廟堂呀,阿娘莫要心憂。當初我說好南風,阿娘都面不改色,還要去請賀蘭公子來勸我,如何今日真有了個品性高潔的男兒和兒相好,你又想不開了呢。”
盛夫人道:“那是天下最貴重之人,什麼人在他眼裡,不是草芥一般?”
許莼道:“阿娘這麼說,對皇上可不大公平。他昨夜忙了一夜,賜宴重臣,尚且想著舅舅表哥遠道而來,命人賜宴,又與阿娘商議婚事,甚至連立男後這樣驚世駭俗的事都要做,可知對此事尊重。”
他低聲道:“阿娘這是不了解皇上,他是極仁慈又寬恕的好皇上,我從未見他因私意罪人,從來都隻賞罰分明,正大光明。”
盛長洲連忙道:“幼鱗說的極是。去年我到京城,看到他穿著幼鱗送的大氅,便將他誤認為是賀蘭公子,他不以為忤,反而與我說了好些話,和和氣氣地讓我回家了。我看當時他一心還隻將幼鱗當成晚輩,想要好生栽培,姑母的诰命、家裡的皇商,都是皇上賞的,但卻是為著幼鱗的救駕之功,並無一絲一毫輕褻幼鱗之處。”
盛夫人想起自己那诰命的事,許莼又道:“還有大哥哥生母被毒殺那案子,若不是皇上讓賀狀元查案,恐怕如今靖國公府已是全京城的笑料了,阿娘,皇上周全許多,此事是我誘君在前,是我的錯,阿娘莫要錯怪皇上了。”
盛夫人:“……”
許莼誠懇看著盛夫人:“真的是我的錯,我去賀蘭公子的花船上,碰到了他,以為他便是賀蘭公子,慕他風姿,便上前搭訕,之後死纏爛打,皇上倒是一心想讓我好好讀書,還讓我去了太學,給我請了沈先生教我,想讓我做個棟梁之才。是我自己厚顏,壞了皇上的聖君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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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長雲和盛長天噗嗤笑了出來,許莼面上微微發熱,但仍然拉著母親的手撒嬌:“阿娘要怪就怪我吧。”
盛夫人道:“你這孩子……誰敢怪他?”
許莼道:“皇上怕阿娘和舅舅責怪我,這才搶先私下先和阿娘舅舅說,這是心疼我,我卻不能把責任推給皇上,確實是我貪皇上生得好,性情好,待我又極好,他教我讀書,教我道理。阿娘,他待我如師如父如兄,我是不肯放手的。”
盛夫人看了眼盛同嶼,盛同嶼笑道:“難怪幼鱗這一年來如此長進,原來如此,這般我們還要感謝皇上才是。隻是你既然拒了皇上,那以後打算如何?你娘的憂心是有道理的,其實皇上想著立個許氏女恐怕也是要為你遮掩,本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考慮。若是他始終不立後,朝臣那一關也難過吧,太後也還在。”
許莼喃喃道:“我讓九哥再等我一等。”心裡卻十分虛了。
盛同嶼又與盛夫人對視了一眼,心下微微嘆息,看來皇帝確實對幼鱗是極寵了,貴為天子,後宮空虛,如何等一等?但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退步了?
盛長天道:“你們就是想太多了,我說句不好聽的,我在閩州見過的契哥契弟多了,長則幾年短則數月,很快就都各自娶妻丟開手了,有多少個長遠的?幼鱗這還小,過幾年長開了……噯唷!”他轉頭茫然看向盛長雲,盛長雲狠狠擰了他一把。
盛同嶼和盛長洲也對他怒目而視,盛同嶼道:“知道不好聽還胡說八道!”
許莼卻噗嗤一笑:“舅舅阿娘你們這到底是希望皇上與我長長久久呢,還是興頭一陣子便散了呢。這是擔心我色衰愛弛,秋扇見捐嗎?”
盛夫人看著許莼雙眸澄澈,秀色奪人,心下微微一抖:“皇上生得極好,幼鱗……你也得想清楚,天家,是不容人二心的。”
許莼道:“阿娘,便是正常夫妻,誰又能說白頭到老呢?皇上此刻待我好,我記一輩子,我也拿我一顆真心去待他,便是將來皇上變了心,我也不怨他的。”
盛夫人自己與靖國公貌合神離,此時竟無言以對,盛同嶼笑道:“橫豎如今幼鱗也要赴任去了,來日的事何必擔心太多?我看皇上確實待幼鱗用心,還怕我們誤了他用心仕途,我看確實不必擔憂太過。”
一時用了早膳,許莼知道盛夫人必定還要和舅父商議的,但自己如今也已表了態,忽然心中輕松,便又光明正大溜溜達達出來進宮去了。
盛夫人卻是看到春溪回來,找了他與盛同嶼一起問他話,卻也是猜到春溪定然亦經常隨著進宮的。
春溪倒是敞亮:“蒙皇上提拔,我如今是禁衛軍的二等侍衛了,前一個月便是去了軍營訓練去了。定海是一等侍衛,原本是皇上身邊的近衛,皇上給了少爺,也說了,夏潮、秋湖、冬海都要提拔的,找了時機一並都要提為近衛的。”
“少爺的一應護衛規格,都是比著皇上的例來的,前些日子去西宮行獵,還單獨給少爺配了一隊近衛,這次都要跟著少爺去津港赴任的。”
盛同嶼與盛夫人對視了眼,盛同嶼又問了春溪一些問題,看春溪全都對答如流,不由有些顧慮:“皇上知道你都說了會不會懲戒你?”
春溪嘿嘿一笑:“皇上有交代,舅老爺和夫人這邊回來必要問我的,一切都如實回答便是了。但若是今後有什麼,我卻不好與舅老爺和夫人說的,也還請舅老爺、夫人見諒。”
盛同嶼點了頭,便命春溪下去,才對盛夫人道:“我看你是憂慮過度了,你看皇上確實待幼鱗極好,兩年前幼鱗是什麼樣子,如今幼鱗又是什麼樣子。你說若還是之前,幼鱗能似如今這般優秀嗎?鴻儒為師,三鼎甲為友,結交皆翰林世家,皇恩浩蕩,你不當還有怨。”
盛夫人喃喃道:“定海早就到了幼鱗身邊,你和阿爹是不是也猜到了?”
盛同嶼道:“閩州市舶司提督太監夏紈親自帶著定海過來,傳了密令,當時阿爹就猜到了,唯有陛下才能指使鎮守太監。但當時也隻以為皇上是看中盛家海商,又對幼鱗器重,打算啟用盛家。”
“還是此次親眼看到皇上給幼鱗加冠之時,情誼極深重,又知道幼鱗好南風,這才有些猜測。但那可是天子,我們豈敢胡亂猜測,也無實據,若是與你說,除了讓你驚懼害怕之外,對天子也是大不敬,對幼鱗更不好,因此並不敢瞎猜。你莫要怪為兄,我絕不是貪圖富貴,盛家再如何,我也是看著幼鱗長大,待幼鱗何嘗不是如兒子一般?”
“隻是珊瑚,皇上能給幼鱗的,你我都給不了,皇上能教幼鱗的,你我也教不了。況且若是幼鱗所說的,是幼鱗主動,那這誘君的罪,也確實洗脫不掉。皇上一力承擔,已算深恩。”
盛夫人拿了手帕擦了眼淚:“我何嘗不知道,幼鱗走到這一日,根源還是在我嫁了許安林這混賬,他自幼爹不疼娘不愛,破罐子破摔,雖則有你和阿爹教養,終究不是親爹娘,家裡兄弟又盡皆不是同母,終究生疏,甚至還為了個爵位反目成仇。皇上教他,他竟喜歡上皇上,分明是缺了這父兄之愛……”
盛同嶼啼笑皆非:“不必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盛長洲三兄弟那不是兄弟?他怎麼不見喜歡表兄?那皇上是什麼品格,哪個人比得上他?你自己也說幼鱗眼光好,我看他既然喜歡男子,喜歡上皇上這樣的人,那一點都不奇怪。見過皇帝這般的神姿,怎可能還喜歡得上旁人?”
“再說了,你忘了幼鱗這乳名怎麼來的?天後娘娘扔下的金鱗,這恐怕本就預示著他不是普通人了。”
“你可知道皇上知道幼鱗這乳名,如何問長洲的?他問長洲,扔下的是龍鱗麼?”
盛夫人一怔,盛同嶼勸說道:“天後賜龍鱗,這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夢兆。皇上給幼鱗賜字元鱗,顯然亦認可此吉兆。為著此兆,皇上定然不會虧待幼鱗的,你也聽皇上說了,一字並肩王,同陵共墓,金冊玉寶,你想想這是如何大的福氣?這是天後娘娘降下的恩福啊!”
作者有話說:
終究是天後娘娘擔下了所有。
第119章 還禮
許莼進宮裡的時候, 蘇槐正在院子裡指揮著人曬書,看到許莼進來嚇了一跳:“世子如何又來了?皇上這議事還沒結束呢。世子要赴任了,想來應酬多, 何不先去應酬一二再進來?”
許莼正是和謝翊情熱的時候, 哪裡舍得和九哥分別, 但又不好意思在蘇槐跟前說自己這點小心思,隻顧左右而言他:“賀大人忙著審案子, 武英侯和子興大哥都去了冀州,肯定要忙好久,其他不相幹的人該踐行都吃過飯了。”
雪娘娘從樹上躍下, 到了他足邊轉了圈, 雪白的毛飄拂著, 在宮裡這些時間它變得更肥壯了些, 毛色鮮亮許多。許莼彎腰將它抱起來在懷裡揉著毛,雪娘娘喵喵喵不滿地叫著。
許莼嘻嘻笑著隻捏著它爪子和蘇槐說話:“蘇公公在曬這些書做什麼?這是皇上要看的嗎?”
蘇槐笑了聲:“小公爺哎,這全是皇上一本一本自己找出來的, 要給您帶去津港的。那邊北邊廂房裡還一大堆要給您帶走的東西呢,全是皇上吩咐的,御藥房的藥、茶葉、文房四寶、四時衣物, 全都給打包好了,您別擔心, 到時候定海那邊安排人運過去,不必您操心, 別嫌累贅。”
許莼:“……一應吃用我家裡有人打點, 況且津港這麼近, 蘇公公和九哥說給一些就好了, 不必太操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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