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中秀月不知為何,心頭卻感覺到了一股不祥之意,卻拿著千裡鏡,仔細去看那艘“萬歲號”上的將領,雖然對方不一定在那裡,對方甚至有可能懼怕他們的衝鋒撞擊,提前撤離主船,他們這戰術施展過多次,他見過太多逃離的主帥。
然而莫名他卻覺得,對面這座船的將領不會逃避,畢竟他要走早就可以撤退,他卻帶著孱弱的後勤船隊回援了,這就是那所謂的“義幹雲天”啊,雖然對方大概以為用那水雷陣可以分去主帥那邊的一些兵力,分擔和拖延戰局,等待救援。
然而救援不可能來這麼快,“萬歲號”是飛蛾撲火,求仁得仁,他自然要滿足對方。
船越來越近了,對方不避不讓,反而調轉船頭,將自己那堅硬的尖頭對準了他們,而那相對薄弱的大船側面,則暴露在了也正在從側翼全速撞擊而去的白露號航路上,仿佛完全不懼怕對方地撞擊穿刺。
巖中秀月的心極速跳動,千裡鏡終於照到了對方瞭望臺上的將領,對方戴著面甲,一身明光鎧甲,身邊簇擁著高大的護衛,他扶著瞭望臺上的欄杆,直直看著自己這個方向,不避不讓,身軀甚至沒有一絲避讓的動作,反而舉起一隻手,做了個挑釁的動作。
而忽然驚天動地一聲爆炸聲。
巖中秀月尚且還緊緊盯著那將領,淺野彥已失聲道:“大人!白露號被炸了!”
巖中秀月猝然轉頭看過去,果然看到原本應當最先快速衝上撞擊“萬歲號”兩側的雪朝號已提前被敵方兩艘戰船提前截在半路,混戰起來;而另外一艘“白露號”此刻已停在了萬歲號還有一裡遠的地方,船身和風帆上燃起了大火!整艘船往一側傾斜,正在緩緩下沉!
巖中秀月轉頭看向“萬歲號”,對方那堅硬鐵甲船頭無數銳利長刺都對著自己這艘船頭,而那些長刺上,都綁著巨型的炸藥包!
巖中秀月眼瞳飛速緊縮,怒吼道:“都趴倒!抓緊!”
為了預備撞擊,他們都早已做了充分準備,站在了鋪著厚厚棉絮的深槽溝中固定站位,然而他萬萬想不到對方竟然喪心病狂到在自己船頭綁炸彈!他就不怕先炸沉自己的船?還是說他們本來就打算行這一換一的玉石俱焚的戰術?
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容不得他多想,兩艘船頭已狠狠地對撞到了一起!
在可怕的震蕩後,爆炸聲震天響起,巖中秀月耳朵嗡嗡作響,一時幾乎聽不見,頭暈目眩,他心頭暴怒:對方難道是打算同歸於盡不成?
然而嗆人的硝煙散去,那顛簸的震蕩稍微平歇,巖中秀月在副手扶持下站起來,對方瞭望臺上早已空無一人,顯然早知如此避讓到了安全之地。巖中秀月看到船頭的慘狀,心頭滴血剜肉一般的心疼!
對方的船的堅硬雖然早已料到,但對方竟然絲毫不忌憚地在船頭都放上炸彈,果然是因為他們的船頭竟然經得起炸!
在這樣可怕的撞擊和爆炸後,對方那鐵甲船頭尖刺已歪彎,厚厚的純鋼的船頭被撞平,然而自己這邊的“螢光號”卻也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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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船頭被炸得面目全非,包著的鐵皮甲深深凹了進去,露出了柚木的船身,整艘船歪斜著,薄弱的船身被炸出了缺口,海水正在源源不絕湧入船身,一看就知道這船已無法再行駛,很快就要沉了!
反觀對方那鐵甲船,雖然船頭尖角也平了,但船身穩穩地屹立,顯然仍然還能穩穩運轉——果然是好船,難怪敢不避不讓和自己對撞!
他要奪了對方的船,殺了這狂妄大膽的將領,將他的頭顱吊在高高桅杆上!
巖中秀月心中那暴戾憤怒貪婪交疊,熱血沸騰,神情猙獰,抽出戰刀高喝:“殺!”
旗幟迎風,鼓聲如雷鳴,兩邊健兒如狼似虎提著刀戟衝向了對方,白刃相接,短兵一戰——接舷戰開始了!
第167章 接舷
巖中秀月在垂垂年老之際, 仍然還記得那一日的戰鬥。
他們滿懷著貪婪和暴戾,帶著精銳武士家臣殺入那艘昂貴堅固的“萬歲”船的時候,從未想到遇到的是那樣的地獄。
是的, 唯有地獄才能形容那一日的遭遇, 邪惡的惡魔冰冷無情絞殺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他們的生命和身體源源不絕喂給磨盤,碾壓磨碎。
從踏上甲板之時, 高處的樓船上就開始有火槍和弓弩精準射殺他們,一槍一個。
他站在正在緩慢沉默的“螢光號”上指揮著武士和家臣們的敢死隊先上,當時還隻以為是正常的接舷戰的開始子彈和箭發射之間總有間隙, 子彈和弩箭也總有完的時候, 他們一艘船五千餘兵士, 舍命奮戰, 衝殺上去,前面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能徵善戰,被譽為“東海之璧”, 是帝國冉冉上升的將星,手下為之效死的家臣武士上千人。此次跟著出徵的就有數百名,雖然分散在各船上, 但如今跟著他護衛他的也有數十名,都是忠誠勇猛的上等武士。
他那個時候尚且以為犧牲隻是短暫的, 勝利是最終屬於他們的。
然而敵人仿佛經過了嫻熟的訓練,火槍和弓弩的發射進行了精密的計算和配合。他可以明確地感覺到對方是分成了兩隊輪流射擊, 這導致了從踏上萬歲號的甲板開始, 他們的士兵就在不停地倒下, 猶如雨一般的子彈和弓箭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甲板上很快躺下了無數的屍體。
戰士們殺紅了眼睛嘶喊著要衝上那望樓上時, 有人呼嘯著往人堆裡扔下石雷,石雷滾落著下來,冒著青煙,在人群裡炸開,再次引起了痛苦的哀嚎聲一片,斷肢碎肉橫飛,簡直是地獄場景。
巖中秀月迄今仍然清晰記得他最寵信的武士長谷信大喝一聲,拔出了斬馬刀,悍勇無畏的衝了上去,一刀劈開那些刻意擋著的荊棘阻攔架。所有兵士都被鼓起了士氣,大無畏冒著槍林彈雨在長谷信率領下往上衝的時候。
卻看到從高階上一人大喝一聲,從上往下躍下,同樣雙手持刀,往長谷信當頭劈下!
巖中秀月見過許多臂力驚人的武士,也見過許多鋒利的寶刀。便是長谷信手中的斬馬刀,也是工匠反復鍛打出來的上品神刀,兼顧著沉重和鋒銳,長刀施展起來有著橫掃千軍之勢,在無數次戰鬥中屢有奇效。
然而那一日他清晰地看到那個青年雙手持刀,輕而易舉將長谷信橫過來格擋的斬馬刀斬斷!那把長刀閃著寒光,自上而下猶如劈瓜一般將身穿鎧甲的長谷信一分為二地切開。
那是他無數個夜裡的噩夢,一次次餘生中重演。
他記得他在被俘虜後,單獨詢問了那過於年輕的主將,那個臂力驚人的將領的名字。
那主將有些疑惑,仿佛在他身邊這樣臂力驚人的將領非常多一般。
而他身側一個護衛滿不在乎道:“是春溪。”
春日之溪水,這樣潺潺溫柔如詩的名字,竟然是那個勇猛過人的將領的名字。而無姓氏,這往往意味著他是奴僕之身,而後他果然獲知,這位春溪果然當時仍為奴僕,後來以軍功得進,卻始終待其主人忠心耿耿,但凡他主人在的,他必侍立其後,執奴僕禮。
而他的主人,便是那位之後與武英侯方子靜齊名的臨海侯許莼,之後人們更多的以他的字“許元鱗”來稱呼他。
傳說這字為皇帝在他冠禮上親賜。而與他短刃相接以寡勝多的這一仗,便是他聲名鵲起的一仗。後來他與方子靜、儂思稷、盛長天並稱為海上四龍將之一,名滿天下。
而自己卻成為了“螭龍將”初出茅廬的墊腳石,被天下人所恥笑,當人們津津樂道起螭龍將許元鱗成名的“長壺之戰”時,他的名字便被提出,當然,是作為那個奉命出徵援救卻出師不利遇上了“四龍將”其中的三條龍的倒霉將領,從某一種意義上說,也算得上是名存千古。
然而當時他並不知道之後的種種,更不知道那一位許元鱗最終走上了如何煊赫的位置。
他隻記得那一日他們數千人陷入了苦戰之中,他站在漸漸下沉的船上,親眼看著他的忠心耿耿的手下是如何在他面前倒下,鋪出了厚厚一層血泥。
然而對方的人卻也衝了過來,槍炮無眼,而穿著精鋼鎧甲的長谷信在所有人面前被活生生劈開的場景確實狠狠打擊震懾了所有人。
沒有人再敢把這艘船上的戰士視之為羔羊,他們是精心訓練過的勇士,絕對不是他們平日遇到的軍士。
他們全都身穿著精鋼甲衣,力量沉雄,膽量過人,三人一組,分別持盾、持勾、持刀,這是鼎鼎大名的“鴛鴦陣”,他從未想過還能在有生之年見到這種被那位戚戰神發明出來,專門對付他們的軍陣。
他年幼之時聽教養訓練他的武士教導他戰陣的時候,專門介紹過“鴛鴦陣”,告訴他這是對面那泱泱華夏大國發明出來專門克制他們緋月之國武士的陣法,華夏人叫這陣法為“海寇終結者”。
他被拼命效死的武士扶著退入了另外一艘過來救援的副船船艙內,他從未在臨戰之時脫逃,雖然可以以主船正在下沉,隻是更換座船為由,但那一刻他承認,他確實膽寒了。
臨戰鬥者怯,必敗。
他倉促換船之時,抬頭看到天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輪明月,清光四射,猶如冥府之月光,照在這地獄一般人類互相殘殺的慘狀上。
他的心漸漸沉下,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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