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燈身形輕顫,下意識睜眼,正迎上顧藹的凝注目光。
“還好——沒發熱就好……”
還當他睡著了,沒想到居然又被抓了個正著。
顧藹手臂一僵,輕咳一聲,勉強沉穩地欲蓋彌彰了一句。落在額間試溫度的手無處安放地徘徊一刻,正要收回,雪白貂皮裡裹著的小王爺卻忽然抬手牽住他的袖子。
搖搖晃晃的車廂裡,小王爺抿了唇角探身,將腦袋顫巍巍送在他掌心下,小心翼翼蹭了蹭。
黑澈的眸子安安靜靜的,幹淨得透出人心的倒影。
對著外人用力豎起的尖刺軟下來,其實根本就是一樣又乖又好的孩子。
顧藹一笑,掌心稍使了些力揉著他的發頂,溫聲哄著他:“那本書——我再給王爺抄一本。今後若是去國子監實在不高興,便不必去了,顧藹縱然才疏學淺,書中道理總還能勉強講講。若是王爺不棄……”
顧藹原本想讓陸澄如去相府,話到嘴邊,卻又生出了隱約遲疑。
他是個沒有將來的人。
陸澄如離暗流湧動的權力中心實在太遠了,倘若不和他產生聯系,這一輩子大概都是個太平王爺,平平安安地活,安安生生的死,在記載皇族家譜的史書上,或許會留下個不起眼的名字。
可誰又說——這樣便不好呢?
顧藹將目光攏著他。
傷痕累累的少年眼裡仍是沁著水汽的,大概是急著找丟了的書,被樹枝劃出的幾道淡淡血痕落在白皙頸間,胸口仍微微起伏著,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好麼?
一輩子無聲無息,被人忽視欺辱慣了,磨平了一身戾氣,安安分分地縮在某個誰也礙不著的角落裡,總歸吃喝不愁,渾渾噩噩終此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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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藹將覆落在他頭頂的手慢慢收回,輕攥了拳慢慢攏回袖中,視線仍落在那一雙黑澈眼眸裡。
《詩》雲,澄如秋水。
……好麼?
車繞到了主道上,忽然聽見對面傳來縱馬疾馳。
車夫匆忙閃避,馬車狠狠一晃,陸澄如身子跟著趔偏,清秀眉峰忽然蹙緊,白了臉色悶哼一聲。
顧藹匆忙抬手將人護住,翻轉著護在胸前,自己替他狠狠撞在車廂上。車簾掀起來,庶出的大皇子鮮衣怒馬疾馳而過,全然無視官禁護衛攔阻,張狂得肆無忌憚。
懷中的少年似乎疼得狠了,緊閉了眼睛在他懷裡,輕輕顫慄著,額間冒出細密冷汗。
顧藹蹙了眉峰,收緊手臂,拿袖口替他慢慢拭著額間汗水。
皇上受前代爭儲教訓,除了太子精心教養,故意放縱皇家子弟學得不著邊際,如今看來已成了氣候。若是這般下去,這些被刻意養歪了的皇族子弟便是將來變法大成時,用來殺一儆百的第一批靶子。
“失禮了——王爺,我看看傷。”
少年王爺疼得悸慄,顧藹暫且將心思放在一旁,小心解開他外袍,目光被肩上青紫淤血引得狠狠一縮,眼底光芒終於徹底沉下來。
陸燈靠在他懷間,稍稍緩過一陣痛楚,抬手牽住他的衣袖,聲音輕輕緩緩:“我若是不棄呢?”
顧藹一怔,才反應過來,他竟還記著自己最後的那句“若是王爺不棄”。
自己心中同樣紛亂,顧藹啞然一哂,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頭:“先不說這個了,王爺傷得嚴重,得叫太醫們仔細看,別的回頭再說……”
大概是由於痛楚的緣故,懷裡的少年軟綿綿靠著他,連額發都被冷汗浸透了貼在額角,顯得異常溫順安靜,也讓當朝首輔幾乎忘了小王爺一身是刺見誰扎誰的架勢。
隨口安撫的話說到一半就覺不對,顧藹話頭稍止,猶豫著落下目光。
慘白著臉色的少年王爺尖尖軟軟的小刺又顫巍巍探出來,努力挺直身體,板著臉望他。
兩人離得近,說話也不用高聲。陸燈輕喘口氣,及時合理運用上了自己的人設,抬頭一字一頓地清晰說下去:“你變法,恨你的人多,有人要害你,有人要殺你——那一位也等著要殺你。我都知道……”
要去太醫院,就不能一直用著止痛劑。上一支止痛劑的效果已經差不多消失了,陸燈沒再補上,剛剛猝不及防牽動傷口,才確實覺出疼得厲害。
話說的多了,暈的就更嚴重。陸燈閉上眼睛緩過一陣眩暈,抬頭望著他,目色清澄。
“我若是——不棄呢?”
顧藹定定望著他。
少年的目光幹淨,分明在萬丈紅塵裡摸爬滾打了一圈,卻依然沒沾惹上片塵星灰的幹淨,不容躲避地直直望著他,在等他的答復。
顧藹沉默良久,忽然輕笑起來,朝他伸出手。
陸澄如警惕抬頭,往他懷裡縮了縮,目色無聲疑惑。
“我的玉佩。”
顧藹微笑望著他,一手穩穩攬住他,語氣耐心平和:“麻煩王爺還我一下。”
明明都給了自己了!
陸燈有些著急,迎上那雙眼睛裡溫柔卻不容置疑的目光,抿唇猶豫半晌,才終於小心從袖中掏出來那塊玉佩,謹慎地遞過去。
“正月十五,王爺府上可有什麼安排嗎?若是沒有——得了空,就到我府上來吃碗湯圓罷。”
顧藹闲話般溫聲說著,袖口一落,他那時摔了的流蘇竟明晃晃的亮在掌心。
常年握筆的指尖穩定靈活,轉眼已將流蘇重新墜上去。顧藹試著抻了抻,滿意頷首,交還給瞪大了眼睛的小王爺:“拿好,這回可別再丟了。”
馬車轆轆向前走著,風呼嘯著卷起車簾。
陸燈抬頭望他,顧藹展眉,笑意沁過眼底,慢慢握緊了他的手,抬頭往簾外的巍峨宮牆望去。
最後一封世家彈劾丞相的奏折,被暗衛送進了御書房。
第140章 這個權臣我罩了
受著傷還到處亂跑的小王爺到了太醫院, 被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們點著腦袋教訓了半個時辰。
傷處抻得比原來更嚴重,又在外頭著了冷風, 太醫們一邊數落一邊忙著配藥,煎出來的藥烏漆墨黑苦澀衝鼻, 看著便叫人先自生出三分懼意。
顧藹被藥味衝得險些背過氣,卻愕然地看著陸澄如風平浪靜地端了藥碗,一口接一口慢慢喝淨了。
老太醫熬了這麼多年藥, 頭一次被人肯定了熬出來的滋味, 高興得白胡子都要翹起來。不以為然地瞥了不識好貨的當朝首輔一眼, 端著碗滿懷欣慰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包甘草糖,塞在了小王爺的懷裡。
這些老太醫都是杏林聖手, 請回來在太醫院坐鎮養老的。顧藹曾經領教過甘草糖的味道, 趁著老太醫顫巍巍去收拾東西,眼疾手快將小王爺手裡的糖摸了,將袖口落出兩顆牛乳糖換在他掌心。
陸燈眨眨眼睛,下意識抬頭。
“吃這個。”
顧藹握著他的手,壓低了聲音囑咐一句, 回頭瞄著老太醫沒注意, 朝他慎重地搖了搖頭:“那甘草糖——切不可吃,最好一口都不要碰……”
也不知那甘草糖是什麼味道,竟然能叫向來沉穩端肅的相爺忽然就露出頗有餘悸的神色。
……冷不防一望, 倒依稀顯出幾分從前的熟悉影子。
陸燈怔怔望著他, 唇角忍不住輕翹起來, 攥了攥掌心圓滾滾的牛乳糖, 笑意自眼底輕快綻開。
他時常板著臉,神色也少有緩和的時候。這次忽然笑了,倒像是春風拂冰一般,驀地撞進人眼裡,猝不及防地掀起了一池春波。
這一回輪到顧藹怔了神。
陸澄如低頭乖乖吃糖,安靜得近乎溫順。腮幫因為含著糖塊微鼓起來,在顧藹的注視下輕動著,一縷鬢發在園中時被刮得亂了,順著耳畔垂下來。
顧藹忍不住探手,替他輕輕理在耳後。
小王爺年紀尚輕,耳朵尖上生著細小幹淨的短短絨毛,被他指尖無意輕碰,就迅速暈染開一片緋紅。
顧藹心裡一軟,朝他笑了:“王爺——”
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少年皇叔的目光提醒,顧藹從善如流,及時改口:“澄如。”
陸澄如吃著糖,眉眼滿意地重新彎起來。又把另一塊糖小心地塞進了荷包裡,玉佩也拿包傷剩下的棉布細細裹了,一塊兒仔仔細細藏著放好。
顧藹原本是想問問他的學問,至少先知道他讀了哪些書、正學什麼,才好應才施教。見他認真得幾乎鄭重的神色,心裡卻又驀地一軟,將要說的話咽回去,緩和著力道握住他的手腕。
“不必這樣藏著,喜歡就戴在身上,碰碎了我便再給你一塊。”
陸澄如在這種事上不聽他的,含著糖搖了搖頭:“碰壞了又要心疼。”
顧藹啞然,本想再寬慰他幾句,想起那些紈绔扔著他的書戲弄他時的樣子,卻又將話慢慢咽回去,隻抬手替他細細理著衣領。
小王爺的臉上仍是渾不在意般的平靜,叫顧藹幾乎想起他方才喝藥時的樣子。
——大概是苦得習慣了,於是便也不覺得有多難熬。總歸也不剩什麼反抗的餘地,自己都覺得尋常了,也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顧藹忽然慶幸起自己昨夜心血來潮,叫人去買的那幾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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