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好了菜苗,兼竹把院子裡收拾一下。重翻的土壤很快又被寒氣封凍,菜苗上結了層霜。
他收好後看向那扇毫無動靜的窗扉,拍了拍上的土轉身回去了。
翌日,兼竹一進學堂便被許師姐小聲叫住。
許師姐愧疚,“昨天仙尊可有責罰你?”
“怎麼會。”兼竹正經道,“仙尊是個好人。”
“那就好。”許師姐轉而關心起菜苗,“找到地方種菜了嗎?”
“找了塊風水寶地。”
“你怎麼知道是風水寶地?”
兼竹揣著袖子,“仙尊住的地方,自然是風水寶地。”
許師姐,“……什麼?”
不等兩人繼續討論下去,檜庾真人便從門口跨入,裡拿著黃紙朱砂,“都歸座了!”
話題斷,許師姐雲裡霧裡地晃回了自己位置。檜庾真人看眾弟子都已入座,開始講授今日的符陣課。
畫符制陣,“先天符”靠的是一點靈光,“後天符”則儀式繁雜。他們集體修習道符,不必祝誦加持,隻學符繪法。
在場都是金丹元嬰,修習的符法並不精深。兼竹看了一眼,對他而言不過隨可成。
檜庾講授過後,座弟子埋頭練習。
兼竹一拿了黃紙,朱砂碾過粗粝的紙頁,如騰蛇盤雲,在落下最後一前,他腕間微頓,刻意留了些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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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完一道符,他撐著下巴打發時間。
檜庾趁這空擋也在研究符陣。先天符不費朱墨,高階大能可憑空以指繪符,威力更甚黃紙符法。
他指尖隔空在黃紙上勾畫,符紙無風而動,符陣在其上緩緩結成。
兼竹的目光落在即將成形的道符上,微微凝滯。
檜庾所繪應當是聚元符一類,然而黃紙上符頭居子位、符膽臨申位,此刻恰逢辰時刻天心坐宮,直符太陰陽遁逆行。
符成,必勾動雷火。
符腳即成那一瞬,一枚朱砂石破空而去。怵——符膽破,符紙竄起一簇火苗!
檜庾如臨當頭棒喝,猛地覺出方才的失誤。他冷汗浸出背心,立馬用靈力裹住廢掉的符紙,青煙“呲呲”消散。
異況引得眾弟子紛紛抬頭,“真人?”
“是我失誤了。”檜庾擦去額角的汗珠,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成,雷火落下會發生什麼。他緩過神後看向後排,“你懂九星八卦?”
詫異的目光在學堂內交錯,眾弟子順著檜庾的視線轉過頭。
兼竹姿態闲散地坐在案後,一搭在膝間,一擱在桌面,恍若無事發生。
若不是看見他白皙的指節被朱砂石染得一簇簇嫣紅,拇指指甲蓋邊落了一道深紅的印子,眾人差點就信了。
檜庾篤定,“我知道剛剛是你出。”
兼竹在四周或探究或驚豔的視線下捻掉指尖粉末,“沒拿穩,砂石硌。”
大概是有“迷路”在前,檜庾竟然有些習慣了他過於潦草的借口。
離下課還有大半個時辰,檜庾不再深究,揮揮叫眾弟子繼續修習符陣。
……
一堂課結束。
兼竹收過桌案,還未起身四周就圍上一圈人同他道謝
“師弟,剛剛多虧你出。”
“沒想到你符法如此精通,連長老的失誤都被你察覺了!”
“我離長老最近,符法將成時我就有種危感……幸好幸好,不然我第一個遭殃。”
兼竹點頭,“舉之勞。”
他說舉,還真就是舉。同窗又跟他聊了幾句,這才兩離開。
兼竹也起身,何師兄跟著他一起往外走,“先前好些人對你持觀望態度,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不過今天這事過了,我看大家都對你親近了很多。”
“無礙,日久見人心。”兼竹說。他來這兒隻是為了災後重建,江殷如何、旁人如何都同他沒有太大關系。
他有點明白懷妄的心態了與自己無關的事,又怎麼會在意。
兩人從學堂一路往前庭走,準備去上第二堂課。
出了院門,隻見檜庾站在道央,看到兼竹後微頓首。何師兄會意,打過招呼後將場地留給兩人。
兼竹停在檜庾真人跟前,後者神色已恢復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兼竹道,“長老。”
檜庾頓了頓,“今日算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日後有需要可來找我……”他皺眉,“你這是什麼表情?”
兼竹揣度,“這不像你。”
檜庾怒了,“你怎麼跟長老說話的!”
兼竹,“這不像您。”
“……”檜庾的胸
口又開始起伏,他摸著心口瞪了前者一眼,“算了,你記住我欠你人情就行。不過我可講明白,事情一碼歸一碼,這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了!”
他說完“哼”地一聲轉身離開,規整的長老服威嚴盡展。
兼竹看他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處,彎唇笑了一下。
隨後他唇角又壓下檜庾長老對人對己都堪稱嚴苛,又是分神期大能,不至於犯今日這樣的錯誤。
他垂眼默了會兒,頭頂陽春裡的日光明媚晃眼,穿透枝葉落下綽綽樹影。
鐺——遠方傳來悠長的鍾鳴,下堂課就要開始。兼竹抬步,長衫翻動光影搖晃斑駁。
·
課業結束,傍晚時兼竹回了蒼山。
他沒去自己屋裡,先到懷妄庭院探望自己的菜苗。
屋舍的門窗都關著,也不知道懷妄在不在裡面。院一片星星點點的翠意,靈鶴像個土地主,撐著長腿巡視這片菜地。
兼竹拎著锹子松土,靈鶴在旁邊“咯咯”地瞎撲騰,翅膀啪啪扇風。
“等雪霖莴長起來了,我就拔來燉湯喝。”兼竹一邊敲碎土面上的薄霜,一邊同靈鶴描繪美好藍圖,“你放心,我吃菜少不了你喝湯。”
靈鶴的選擇性理解又上線了,激動地把翅膀拍得更響。
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兼竹側頭就看見懷妄披著外袍,長發散在身後,面色冷峭地站在門口。
“你太吵了。”
兼竹挑眉,他吵嗎?他分明是正常說話。靈鶴不動了,腦袋埋起來裝不存在。
兼竹抬指指自己,“指桑。”又指向縮起來的靈鶴,“罵槐。”
懷妄,“……”
眼下菜苗照看得差不多,兼竹收了鐵锹準備回去。還沒走出院落,少年的傳訊石響起。
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兼竹沒有避著懷妄,直接投映了出來。
下一刻,少年那張寂寞如雪的臉杵在跟前,“今天有空嗎,出來喝酒啊。”
兼竹有點抵不住少年的熱情,“下次吧。”
“下次復下次,下次何其多!”少年恨鐵不成鋼,“歲月就是這麼被你蹉跎的,你再不來,本少主指不定多久就要去別的地方了。”
兼竹想到上次已經回絕過一次,今天似乎也沒什麼事,便點頭應下,“老地方等我。”
少年瞬間轉喜,“那本少主自帶酒水等著你!”
“我這就過來。”
一旁懷妄眉心蹙起不但跟人約酒,還如此正大光明,當著他的面就要溜出宗門去。他倒不是起了闲心管人喝酒,隻是想起那夜兼竹醉後姿態,隻覺……荒唐。
傳訊切斷,兼竹正要出門就被叫住。懷妄站在幾步之外,“你要下山喝酒?”
兼竹笑笑,“仙尊還管這個。”
懷妄不為所動,“宗門有規定,門弟子無事不得私自下山。”
“你可以和掌門告狀。”
“……”
周圍空氣冷了幾度。兼竹換了個話術,“仙尊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無法逃脫,那就拉人入伙。
懷妄冷睨,“不去。”
他立在那裡,如萬年玄冰不染塵囂。兼竹看了他幾秒,忽然緩聲開口,“聽說仙尊在凡塵待過十幾載,就絲毫不想念凡塵嗎?”
懷妄淡淡,“都不記得了,何來想念。”
兼竹心口撞了一下,有些悶疼。他一言不發地回身推開院門,懷妄在他身後出聲,“你還去?”
衣衫翻飛,兼竹頭也不回,“仙尊既不念凡塵,也別管我這俗人。”
日沉雲海,天晚逢魔。
懷妄看著那串消失在遠處的腳印出了會兒神。
……
鷺棲城酒樓內。
少年要了個臨窗的隔間,僕從都遣在門口,兼竹同他對坐著,雕花窗映著檐枋垂下的紅燈籠,在桌面的酒杯投下九瓣蓮。
酒香醺人,兼竹抬腕抿了一口。少年託著腮看他,“總覺得你今天興致不高,誰惹你了?”
“沒事。”酒杯放下,兼竹面色如常,“人總會有一些突如其來的憂傷。”
少年嘆了口氣,“唉……別想了。既然心情不好,剛好借酒消愁!”
兼竹理智,“我怕醉後失控,從根源上消滅問題。”
“……”少年不明所以,但總覺得很剛很暴力。
兩壺酒見底,已是長街滿華燈。窗下夜市繁華,食攤雜耍喧鬧聲聲。
臨遠宗門禁將至,兼竹同少年道別。少年問他,“你住哪兒,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兼竹婉拒,“不必,我住的地方很荒僻。”
兩人起身準備離開,隔間門開,夜風穿堂。檐枋下的燈籠火光搖曳,兼竹偏頭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頓。
繁燈長巷,行人如織,點點星火像是流水在街頭河畔兩端穿梭。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輕裝,穿過下方熙攘的人潮。
兼竹,“……”呵呵,嘴上說著不要。
少年走出幾步看人沒跟上來,“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我先走一步。”
“什麼……我靠!”
在少年的一聲驚呼,青色的身影從窗口縱身躍下。薄紗在月色燈火的交映翩若鴻羽,直落入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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