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而言之,如果他們發現人就在此處,戒備便會松懈許多。
宛遙抱住膝蓋縮在草堆間,她看見項桓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做了什麼極大的決定,在這種時刻他整個人出乎意料的冷靜,沒有了平日的急躁和衝動,沉穩得宛如一匹靜候時機的狼。
再睜眼時,他目光如電的望過來。
手腕被他拉了過去,一塊輪廓分明的牙牌帶著體溫硌在掌心,宛遙茫茫然地有些無措,尚未說出話,雙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間,她心中湧出一絲莫名的不詳。
“宛遙,你聽我說——院外進門左手邊的牆根下有一個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鑽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你先躲到馬厩後,屆時我幫你抵擋一陣,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時,你再趁機離開。
“放心,梁華還在,隻要我裝作護著馬厩的樣子,他們不會懷疑。”
宛遙腦中一片空白,肩膀處隱約的疼痛也顧不得,她託著那塊牙牌的手在顫抖,張口說了個“我……”字。她以為她說出來了,但實際聲音微不可聞,項桓根本不曾聽見。
對面是他堅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帶著這個,沿官道走……不,還是算了,官道太顯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兒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給他們,說明緣由讓他們出兵!”
一連串的計劃在她耳邊打轉,腦子嗡嗡一陣亂響。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壓在身上,宛遙整個人抖得像一片葉子,她本能的退卻與害怕,語無倫次的搖頭。
“不行……不行,項桓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從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個時辰的腳程,你可以的!”
饒是事情緊迫,他竟也耐著性子解釋,“沒有馬,我們兩個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須有人留下拖延時間。”
很明顯,留下來的隻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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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這樣。
如果與旁人結伴同行,便會不自覺的去依賴對方,縱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著我並非一個人,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但當驟然間要孤身前行時,長夜下深不可測的黑暗和永遠望不見盡頭的道路頃刻便能將她擊垮。
宛遙從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要如何同項桓分開行動。
“我肯定會被發現的,不行……”她躲閃地低著眼睑,畏怯地重復,“我真的不行……”
“宛遙!”身子被他強行扳正,項桓厲聲道,“看著我!”
對面的那雙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著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認真地將她整個映在其中。
項桓忽然扣住她的手,驀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發出的熱氣傳入掌心,好像能感覺到血流的脈動,以及沉穩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給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給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變相求婚】
好了,我的男女主牽手成功——全文完【不能這麼敷衍 啊……
謝謝你們還記得我的生日,感動到流淚qaq
第13章
很奇怪。
宛遙覺得有那麼一刻,整個世界都是寧靜的,四周的喧囂成了虛無,危機和兇險如退潮般悄然平息。
她怔怔地看著那雙純黑如墨的眼睛,五髒六腑的慌亂情緒在隻言片語裡被澆滅,不過片刻,竟真的就不再那麼害怕了,連呼吸都比方才平緩了不少。
她將那塊牙牌緊握在掌心,繼而顫抖又堅定的衝他點了點頭。
“好,我去。”
*
馬厩的背後很潮湿,靠牆的地方長了一片新鮮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氣息衝了出來,宛遙挨在柵欄下,閉著眼睛努力調整心跳。
她的手因為緊張在不自覺的輕顫,把方才的計劃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加深重復,怕遺漏,也怕出差錯。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繃成了一條蓄勢待發的弦,驚弓之鳥一樣,但凡有一絲動靜都能讓她炸開全身的毛。
凌亂的腳步聲很快近了。
來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內見得的那個鳥羽首領也在。
當他們提刀從前院拐過來時,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個穿著藍衣勁裝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筆直,手裡握著一柄沉重而凜冽的長.槍,槍鋒點在地下,銀色的槍身在夜色中烏沉沉的,透著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飾的傲氣和不屑。
他忽然側了一步,氣定神闲的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微微彎曲,姿勢帶著挑釁。
——“突厥人一向重義氣,輕生死,惜英雄。”
——“這個手勢,在北蠻代表的是一對一的比武單挑。”
——“他們若發現隻有我一個人能打,提出這個要求,想必不會拒絕的。”
果不其然,宛遙瞧見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擋,示意身後的人停步。
雙方間隔兩丈寬的距離依依相望。
馬厩內,項桓提前卸了梁華的兩雙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幹草遮住,勉強制造出裡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懷疑地打量了他幾眼,開口用突厥話不知說了什麼,宛遙隻聽項桓語氣輕慢的回應,幾句之後,一名身形高大的蠻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項桓一個頭,體格健壯,肌肉堅實有力,幾乎比整個大魏的男子都寬出了一圈,黑影頗具壓力地落下來,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項桓好似見怪不怪,不避鋒芒地與其對視。
蠻族武士顯然沒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裡,隻求速戰速決,暴戾的斬.馬.刀抡成了一個圓,大喝一聲對準他額頭狠劈。
刀勢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勁風,宛遙那顆心幾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雙目死死盯著前方。
悽厲刺耳的撞擊聲狠狠劃過,餘音未絕,震顫不止,甚至隱約讓人產生輕微的耳鳴。
原地裡,蠻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銀槍架住,他似乎感到吃驚,瞪大雙目看著矮了自己許多的少年。
項桓冷著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條線,並輕輕微抖,勁道灌滿了全身的肌肉。
也就是在這時,斬.馬.刀的刀刃發出輕響,一縷極細的裂口從兩柄武器的相交處萌生,然後迅速的往後蔓延,雪牙槍低鳴呼嘯。
蠻族人的力量收不住勢,長刀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潔的槍.杆崩開,錚然碎成了兩半。
武士虎目圓瞪,身形卻因慣性而往下墜。項桓輕易避開他的拳頭,隨即一手摁住其結實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時膝蓋飛快頂上,快準狠地一腳踹出去。
蠻人壯碩的身軀竟就地打了好幾個滾,拖出一段長長的距離,最終被樹幹一擋才總算停下。
中原富饒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擊,在場的突厥武士怎麼也沒想到,對面的少年年紀輕輕,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勁!
四周一片驚愕。
趁他們猶在發愣之際,宛遙借此機會貼著牆悄悄向前移動。泥濘的地面湿滑難行,她必須要極其小心才不會被那些青苔絆到。
——“院外進門左手邊的牆根下有一個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鑽出去。”
她從客棧牆後小心翼翼探頭。
不遠處居然站著一個把守的蠻族武士,正戒備的左環右顧。
這是在計劃之外的變故,他們誰也沒想到對方會在此處加派守衛——現在該如何是好?
她背靠在牆,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無助。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對方引開?
她能做什麼?她可以做什麼?
可是不管怎麼想,都始終想不出任何對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畢竟不會那些飛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蠻人面前更不敢貿然賣弄聰明。
宛遙生平頭一回認識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無策,她茫茫然地盯著夜空發了片刻的呆,隻好又謹慎的原路返回。
項桓並沒用槍,主要是怕一旦見血,激怒了這些人,從單挑變成了群毆,他半點佔不到好處,畢竟突厥人雖然酷愛“重情義,惜英雄”,可也同樣會熱血上頭,惱羞成怒。
突厥汗王臉色冷峻地看著在樹下捂著肚子哀嚎打滾的手下,心中自覺不甘,他陰沉沉地注視項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聽命上前。
刀劍聲在後院此起彼伏,蠻族引以為傲的斬.馬.刀在那杆銀色的長.槍下不斷分崩離析,不堪一擊。項桓的每一次揮槍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的刺眼。
為首的突厥頭領隨著手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面容逐漸鐵青,他開始意識到對面的年輕人可能不簡單,可到底隻是十幾歲單槍匹馬出戰的少年,就此認輸他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周遭的蠻人已在附近圍起了一堵戒備的人牆。
而連續對付了三四個蠻族武士的項桓,這時也握著雪牙槍低低喘息,他其實遠沒有人想象中贏的那麼輕松,突厥人身強力壯,自己體力消耗太大,再這麼車輪戰下去,遲早得死在他們其中一人的馬刀之下。
“不能倒,還不能倒!”他抓緊搶,卻在胸腔裡不住吶喊,強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槍上腥紅的液體順著鋒芒被振落滿地。
宛遙隱在牆後,看項桓每一次揮槍中那顯而易見的凝滯,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動如山的蠻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著一寸寸滴血。
因為受挫而氣急敗壞的蠻人下手愈發殘暴,他們的目的是死活不論,而項桓為了周旋卻要留有餘地,他鬢角夾雜汗水和血水,沿發絲悄然墜下,神情在接連不斷的殘忍搏殺下逐漸兇狠。
蠻人叫他這麼一看,冷不丁打了個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惱一般,暴喝一聲舉刀掃劈。
就在他以槍格擋的剎那,胸膛驟然一股劇烈的刺痛襲來,好似五髒六腑崩碎,七經八脈盡斷。
宛遙眼睜睜的瞧著項桓結結實實地挨了對方的一腳,膝蓋終於難以為繼地往下壓了壓。
她知道他身上還有箭傷,若非疼到極致,絕不會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遙感覺自己就快喊出來,又拼命的咬牙將雙腿牢牢釘在原地。
項桓的視線仍毒蛇一樣的黏在那個蠻人的周身,他胳膊微顫嘔出一口血,眉頭竟連皺也沒皺一下,擋著大刀的□□紋絲不動。
地面上稀疏的灑了幾點濃稠的痕跡。
他的嘴唇是深紅的,眸卻是冷的,黑瞳似乎燃著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終於在這樣的眼神之下顯出了怯色,對面的少年如惡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項桓用力提了口氣,大喊著蕩開長.槍,銀芒閃電般朝前劃出一道倏忽閃滅的光,剎那間鮮血四濺!
他踉跄一步穩住身形,一抖槍上的血,衝著四面八方吼道:“還有人來送死嗎!”
宛遙嘗到了嘴裡的腥味,她驀地抬頭,才發覺唇角已經被咬破了。
接二連三的失誤讓突厥汗王正視起這個年輕人的實力,他不顧手下的反對,脫去外袍接過隨從遞來的戰刀。
地上的傷兵越來越多,店內的突厥人也陸續敢上前幫忙,腳步聲紛至凌亂。
首領的親徵惹來了守衛的注意,他側頭張望戰局,不時四下環顧,顯得急躁不安,在宛遙幾欲瞪紅的雙目注視下,終於匆匆從正院裡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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