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淚,怎麼比六月的雨來得還快?
惹哭了小姑娘,徐潛氣勢不禁一矮,但還是氣道:“可我沒讓你搬石頭。”
阿漁也氣,對著水面問:“您什麼都不說,我怎知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徐潛抿唇。
他什麼都不用她做。
掃眼前後左右,確定撿柴的侄女們沒有注意這邊,徐潛飛快摸向懷裡,本來想把兩樣東西一起拿出來的,但荷包往深處滑了滑,徐潛便先取出他準備的胭脂盒子,放到阿漁腳下道:“瓊姐兒讓你受委屈了,因此事不好鬧大,我無法替你做主,隻能私自送你賠禮略表歉意,剛剛留你幫忙便是為了這個。”
阿漁驚訝地忘了委屈,看看徐潛,再看向腳下的小匣子。
徐潛看她一眼,道:“這是皇上賞我的胭脂匣子,我留著無用,送你正合適。”
胭脂匣子?
阿漁心中一動,莫非是?
顧不得虛偽的客氣,阿漁一把撿起匣子,打開蓋子一看,裡面果然是個淺粉釉的汝窯胭脂盒。
粼粼的波光恍惚了阿漁的視線。
熟悉的胭脂盒不經意地將她帶回了上輩子。
被徐恪的新婚妻子害得“墜山身亡、屍骨遭野狗撕咬殘缺不全”之後,徐潛暫且將她安置在了他的一處莊子上,莊子上的下人全是他的心腹,沒人向外透露半點消息。
徐潛曾問阿漁要不要回去,阿漁拒絕了,她寧可一輩子幽居莊子上,也不想再面對徐恪以及他尊貴的母親、妻子。
安置下來後,徐潛每隔兩三個月才會過來看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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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年他都是這樣疏遠,所以阿漁從未想過徐潛竟然喜歡她。
直到第四年徐潛帶著她同去鳳陽赴任,兩人見面的次數才漸漸多了起來。
抵達鳳陽不久,有次徐潛赴宴回來,將這個胭脂盒子送了她。
那是他是這麼說的:“當日我進城,鳳陽人人都知道車隊裡有位女眷,我便對外稱你是我的恩人之女,恩人病逝前託我照顧。今日宴席上總兵夫人問起你來,我隻好又編了些話,總兵夫人憐惜你身世可憐,託我將此物轉贈給你。”
他是那麼正派的一個人,阿漁從未懷疑,隻覺得受寵若驚,不知該怎麼還了總兵夫人的禮。
可現在,徐潛提前將這個胭脂盒子拿了出來。
於是,前世他精心編織的送禮借口被這輩子的他親自拆穿了。
視線模糊,有什麼掉了下去,砸在了胭脂盒子上。
阿漁忽然很心疼。
被他收留的四年,有三年多阿漁都是清心寡欲過來的,或許有些猜測,但都被自己否認了,所以那三年她過得平和知足。徐潛呢?他明明喜歡她,卻克制到隔上兩個月才來見她一次,每次見面連一盞茶的功夫不到便會告辭。他明明早就想送她禮物了,卻一直忍到三年後忍到有了合適的借口才送。
寶蟬曾質問她:“五爺都三十了,一把年紀連個暖房的人都沒有,您就不心疼?” 阿漁那時真的沒心疼過,因為不知他的深情。
現在她自己回來了,眼前的徐潛也不是那個徐潛,阿漁卻後知後覺地心疼了。
第38章
徐潛被阿漁的淚水打懵了。
語氣嚴厲了她哭,但送賠禮怎麼招惹她了?
侄女外甥女隨時可能會回來,徐潛左右看看,一邊盡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阿漁,一邊無奈道:“你哭什麼?”
怪不得都說小人與女子難養,今日他算領教了,這樣水做成的姑娘,以後還是遠離為妙。
阿漁抱著兩輩子都由他送給自己的胭脂盒子,極力壓下說出實情的衝動,小聲道:“您,您對我太好了,昨日替我解圍,今日又送我禮物,我,我都賺了。”
徐潛:……
本來都有些煩躁了,聽她說出這等傻話,徐潛突然覺得這丫頭傻乎乎的可愛。
“這就賺了?”徐潛重新去懷裡摸了一通,拿出老太君選的紅寶石毛料,遞到她面前:“還有一個,這裡面是紅寶石,將來你要用了便找工匠切開,隨便做些喜歡的小東西。”
阿漁從未見過毛料這種東西!
新奇感成功止住了她的淚,再看徐潛手裡的所謂毛料,外面隻有一層薄薄的斑駁石皮,裡面的血紅幾乎都要滲了出來,單憑肉眼就能判斷能從這塊兒毛料裡得到多大的一塊兒寶石。
如果說徐潛的胭脂盒子帶給阿漁的是深深的感動,這塊兒紅寶石毛料就是惶恐了!
“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阿漁想也不想地拒絕道,同時還往後挪了些距離。
徐潛看著她受寵若驚的小臉,腦海裡卻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她不哭的時候,他還是願意多與她相處片刻的。
“再貴重,能有你的名節重?”徐潛低聲道。
阿漁不吭聲了,對她而言,當然名節更重要。
徐潛再次伸手過來,不容拒絕地道:“拿著。”
阿漁偷瞄他一眼,才準備去接,但就在她快碰到寶石毛料的時候,阿漁突然靈機一動,馬上縮回手,紅著臉低下頭。
徐潛皺眉:“為何不接?”
阿漁小臉轉向溪水,有些心虛地道:“這毛料太貴重了,我帶回家既不好藏,也不方便送去做首飾,萬一被家人發現了無法解釋。您若願意的話,可否由您替我挑選工匠做成首飾,屆時您直接將首飾交給我?”
徐潛皺了下眉頭。
“五叔,你看這些夠嗎?”
身後突然傳來徐瑛的聲音,徐潛下意識地藏好毛料,這才起身,打量一番徐瑛、曹沛手中的幹柴,徐潛揚聲道:“先放到地上,再撿這麼多。”
二女乖乖地繼續去撿柴了。
徐潛背對阿漁,想了想,同意了她的要求:“好,你想做成什麼首飾?”
阿漁估測了下能開出來的紅寶石大小,試著道:“吊墜可以嗎?”
她要將他送的寶石貼在胸口,以慰相思。
徐潛知道吊墜是什麼。
而她一開口,他腦海裡竟鬼使神差地浮現出一幅畫面,嬌美動人的小姑娘坐在梳妝臺前,趁丫鬟們都睡著偷偷將她不敢示人的紅寶石吊墜取了出來,戴到脖子上。血紅的寶石分量很重,一戴上就服服帖帖地墜在了她領口深處。
她露在外面的肌膚都那麼白了,裡面……
徐潛及時打住了遐想。
“好。”徐潛冷聲道,“做好了我會找機會交給你。”
說完,他俯身搬起她看中的石頭,背影冷漠地走開了。
順利約到了下次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阿漁開心極了,藏好胭脂盒子,見徐潛一個人忙來忙去,阿漁捏捏藏胭脂盒子的地方,突然膽子大了起來。
她試探著走向徐潛。
才靠近,徐潛就察覺了,回頭看她。
那冷峻的臉上寫滿了不歡迎,阿漁的勇氣登時飛了,支支吾吾地問:“您,您還有別的吩咐嗎?沒有,沒有我去幫姐姐她們撿柴。”
徐潛還在為自己剛剛所思愧疚,馬上道:“這邊不用你,去吧。”
阿漁“哦”了聲,半是慶幸半是遺憾地撿柴去了。
徐潛默默地搭灶臺。
林子裡處處是柴,三個小姑娘很快就折了回來。
徐潛旁若無人地搭灶臺。
徐瑛覺得無趣,問兩個妹妹:“咱們去找四哥他們吧?”
曹沛贊同,阿漁怕遇見徐恪,看著溪邊道:“你們去吧,我去看魚。”
徐潛聽了,冷聲叫住徐瑛姐妹:“山路難走,你們就別亂跑了,闲得慌再去撿些柴禾。”
徐瑛、曹沛互視一眼,都不敢違背長輩的命令,認命地去撿柴禾。
徐潛掃眼溪邊的小姑娘,自去折了幾根較粗的樹枝,然後在石灶旁席地而坐,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削尖一頭,稍後叉野味兒用。
刷刷刷的聲音傳過來,阿漁扭頭,然後就被徐潛吸引了,好奇地盯著他做事。
徐潛能察覺她的視線,難以察覺地抿了抿唇,徐潛故意丟了一根,然後換了個方向坐下。
阿漁:……
沒多久,徐瑛、曹沛又回來了,兩個小姑娘也很好奇,分別坐在徐潛旁邊看他忙。
阿漁便湊過來,坐在曹沛身邊,光明正大地盯著徐潛看。
徐潛:……
“都坐遠點。”徐潛頭也不抬地道,“匕首鋒利,我怕傷到你們。”
三女很聽話,同時往後挪了挪。
就在徐潛仍然覺得不適時,徐瑛忽然笑道:“五叔,您是不是經常在外面打獵烤肉吃啊,看您做的這麼熟練。”
徐潛態度冷淡:“偶爾。”
徐瑛嘿嘿笑:“這樣看來,您與四哥他們一樣好動,隻是不在我們面前顯露罷了。”
徐潛未做回應。
他冷冰冰的,徐瑛便隻與阿漁、曹沛聊了。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昨日阿漁被徐瓊欺負一事。
徐瑛安慰阿漁:“大姐姐五月就進宮了,以後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來國公府玩。”
阿漁點點頭。
曹沛幸災樂禍地道:“大表姐與我二姐姐才是真正的性情相投,如今她們倆都要進宮陪伴太子,以後東宮肯定熱鬧。”
徐瑛早就想到這茬了,跟著打趣起徐瓊、曹溋二人來。
一直被迫旁聽的徐潛突然道:“以後她們都是貴人,你們莫要擅自議論,小心禍從口出。”
徐瑛、曹沛都縮了縮脖子:“好。”
沒有聽到阿漁的聲音,徐潛看了她一眼。
阿漁乖乖地朝他笑了笑,剛剛她可沒議論半句。
徐潛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
徐四、徐五、徐恪陸續回來了,斜柳坡上野味兒實在少的可憐,三兄弟加起來隻打到十來隻山雀,小小的山雀,一個還沒有阿漁的拳頭大。
“這也能吃?”徐瑛嫌棄地道,兔子肉多,這山雀的肉都不夠塞牙縫的吧?
少年郎有點抬不起頭。
為了留住幾分面子,徐四忍不住將鍋推到了唯一的長輩頭上,小聲嘀咕道:“還不是五叔會挑地方,斜柳坡斜柳坡,除了柳樹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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