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齡人比起來,祈言身高足夠高,卻因為瘦,沒多少重量,
像抱了一團軟絨絨的雲。
陸封寒幾乎可以確定,他知道自己會走、會暫時離開,所以才會如此反常。
近乎反常的依賴和黏人。
鼻尖就挨著祈言的發梢,陸封寒聲音更輕了些:“‘破軍’做完了?”
昨晚沒熬夜,也沒有在吃早飯時盯著屏幕。
“快了,我申請了ISCO超光計算機‘銀河’的使用權,讓‘破軍’上機運行一遍。”
“‘銀河’?一臺機器就佔了地下十一層那個?”
“對,我架構出的是分離的模塊,要將模塊接續完整,隻有銀河可以支撐‘破軍’龐大的運算量和數據量。”祈言提起“破軍”,眼底就添了幾分神採,“但‘破軍’很厲害,完成後我會將它的數據核分離出來,這樣,普通的小型光計算機也能容納。”
沒管到底聽明白了幾成,陸封寒都毫不猶豫地誇獎:“對,確實很厲害。”
就是不知道是在誇人還是誇破軍。
等藥物的副作用過了,祈言有了點精神,起身:“要去學校了。”
仍靠在沙發背的陸封寒暗暗“嘖”了一聲——圖蘭為什麼不把課程時間往後推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也不錯。
夏知揚申請到了學校的臨時宿舍,這幾天都沒有回家,不過消息依然十分靈通。
“據說啊,隻是據說,祈——”鑑於祈文紹對祈言不聞不問,夏知揚改了以前的稱呼,“江啟他爸據說病了,現在天天躺在家裡,都在傳是江啟的案子要開庭了,判得肯定不會輕,他太沒面子,不敢出來見人。但我媽說好像是真的病了,病得還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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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說完,祈言的個人終端就提示有新的信息。
等祈言看完,夏知揚眨眨眼,覺得祈言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
“怎麼了?”
“發信息的人是祈文紹。他說他病了,讓我去一趟祈家。”
夏知揚咋舌:“不是吧,這麼巧?而且我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他會親自邀請你去祈家?”
祈言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陸封寒卻開口:“去看看?我有個猜測想證明。”
夏知揚見祈言答應,連忙舉手:“我我我,我跟你們一起!就算真有陷阱,我好歹是夏家的繼承人,還是有那麼幾公斤的分量!”
下午的課上完後,祈言沒去實驗室,直接去了祈家。
上一次來祈家,還是來參加祈家的慶祝宴。雖然最近鮮少有人來拜訪,但園藝機器人依然將草坪打理得十分平整。
驗證來客身份信息後,大門緩緩打開,裡面除了來來去去的家務機器人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夏知揚掃了一圈:“我怎麼覺得怪嚇人的?難道是房子太大了?不對,我家房子也這麼大啊!”
見祈言垂眼點按著個人終端,他好奇,“你在幹什麼?”
祈言:“暫時關閉家務機器人。”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祈家所有的家務機器人都停下了動作。
夏知揚嘴張成了O型:“這……這操作太炫酷了!”
這時,有什麼重物落在地面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祈言輕松繞進祈家的監控系統:“祈文紹在二樓第二個臥室裡,隻有他一個人。”
等三人推開臥室的門,就看見床邊滾落了一個鐵鑄花瓶,而床上,祈文紹臉色蠟黃,正喘著粗氣望著他們。
夏知揚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媽媽的消息是真的,祈文紹看起來病得很嚴重。
可這麼嚴重,為什麼沒看見醫療機器人或者私人醫生?
祈言站在離床三步遠的位置,沒有要走近的意思。
祈文紹嘴唇幹焦,雙眼盯著祈言:“你還是來了。”
不過短短一段時間,他似乎快速地消瘦了下去,颧骨凹陷,盯著祈言的眼神仿佛抓住了浮木,他整個人朝前傾,語速非常快,“祈言,你要救我……江雲月要害我,她想我死!”
夏知揚被他的情態嚇地後退了半步。
祈言冷靜回問:“江雲月想你死?”
“對!她已經瘋了!她趁我不注意,給我吃了不知道什麼東西,我覺得我快死了!”祈文紹抬起自己枯瘦的手,呼吸都在抖,“她還有別的倚仗,後面有人在給她撐腰、給她出主意!我聽見了,她當著我的面跟人通訊,商量要怎麼殺了我!”
祈文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永遠都仰望著他的江雲月會動手要他的命。
他開始回憶自己為什麼會讓江雲月進祈家的門,因為她出身平凡,性格溫順,隻有一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沒有他,江雲月什麼都不是。
他害怕林稚,也害怕祈言,在曾經的妻子和兒子那裡碎裂的自尊心,在江雲月面前得到了重塑。
可是,他差點死在這個從未被他看見眼裡的女人手裡。
陸封寒半點沒有同情這番遭遇的意思,而是問出關鍵:“你為什麼能聯系祈言?”
“江雲月改了所有家務機器人的設置,拿走了我的個人終端,閉門謝客,不允許我見任何人。但她不知道,家裡有一個機器人設有‘安全防御’,我的命令是最高指令。”
陸封寒:“所以你命令那個機器人,趁江雲月不在,找來了你的個人終端?”
“沒錯。”祈文紹不敢聯系別的人,擔心那些人跟江雲月是同伙,不得已才找了祈言。他虛弱地咳嗽了幾聲,“祈言,你救救我,隻要你救了我,我會讓你當祈家的繼承人!”
祈言不為所動:“我很有錢。”
陸封寒看看祈言,覺得祈言這個闡述在這一刻,十分具有刺激性。
祈文紹神情一僵,有不屑,還是好言好語:“祈言,你現在還小,沒有概念,你再有錢,能跟祈家比嗎?”
他有把握,祈言不會不動心。
祈言卻懶得再說話,直接顯示了賬戶的餘額。
一串數字出現在個人終端上方,夏知揚驚呼出聲:“這、這到底是多少位數?九位數?十位數?十一位數?”
陸封寒也挑了挑眉。
他知道祈言很有錢。
隻是沒想到會這麼有錢。
又忍不住一算再算,原本計劃是攢十年攢夠祈言賬戶餘額的零頭,現在“零頭”升級,不知道攢五十年夠不夠。
祈文紹卻難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
他表情灰敗,如果祈言不需要祈家的財產,那他拿什麼跟祈言談交易?
想到什麼:“對了,你媽媽……你媽媽她——”
祈言打斷祈文紹的話:“媽媽曾告訴我,她喜歡的那個你早已經死了。”
祈文紹如遭雷擊。
喜歡的那個我?
他艱難地回想,大學時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家世賦予他良好的教養和談吐,為了跟林稚見面,他每天有時間就去林稚班裡聽課,林稚在的公共大課他一定會在,為了理解林稚隨口說的話,他會通宵查閱各種資料,在林稚因各種論題跟人辯論時,他會滿心驕傲……
他愛林稚嗎?那時候是愛的,否則不可能锲而不舍地追求了足足三年。
在林稚答應他的求婚時,他好像還哭得很沒形象。
可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是當他發現林稚有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卻插不進一句話?還是發現林稚說的話、解的公式,不僅是他沒聽過的,更是他根本無法理解的?或者是逐漸地,他已經從一個學生變得成熟,林稚卻還和在學校時一樣,毫無成長,隻懷著對科研的一腔專注與純質?
不,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無能,承認自己的平庸,對他而言,太過難堪了。
所以在林稚離開後,他又會不由地將林稚作為對比的參照,覺得無論是江雲月還是別的人,都比不上她。
他視線落在祈言身上,僵硬開口:“那你媽媽去世時——”
祈言冷然:“如果我媽媽對你有一絲一毫的在意和眷戀,就不會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祈文紹許久才長吸了一口氣,甚至引起了嗆咳,沙啞道:“這樣啊。”
原來他對林稚來說,早已無關緊要。
原來,他這輩子,過得這麼失敗。
他失去了林稚,以俯視的姿態,選擇了一個自以為能夠完全掌控的普通女人,直到他在無形中將這個女人的野心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對方將他視作絆腳石,準備隨手處理幹淨。
他寵愛的兒子學術造假,蓄意殺人,一直都在他面前裝軟弱,哄他騙他,現在進了監獄。
而對曾經愛的女人和另一個兒子來說,他隻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祈文紹突然失了力氣。
他望向祈言,嗓音更加沙啞:“江雲月給我用的藥,叫‘河碱’,你知道是什麼嗎?”
陸封寒回答:“‘河碱’是一種慢性神經性毒素,反叛軍做出來的東西,可以讓人在清醒的狀態下,逐漸虛弱,最後窒息死亡。聯盟現今還沒有研究出治療手段。”
江雲月一個勒託貴婦,能拿到‘河碱’,本身就說明了不少問題。
陸封寒發了短訊給文森特,讓他幫忙盯著人。
而祈文紹在聽完這句話後,竟沒有太大的意外,隻是覺得諷刺——最後在他眼前的,竟然是這個他一度排斥和畏懼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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