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全盤接受,沒有半點猶豫或是意外,笑著說了聲好。
他脫掉西裝外套,將它輕輕披在池靄的肩頭,道:“多穿點衣服,夜裡涼。”
然後幹脆利落地下車,朝著濱海走去。
月夜之下的海浪來回拍打著潮湿的岸地。
身穿襯衣與西褲的祁言禮一步一步走入水流之中, 放任海平面逐寸吞沒他的身體。
池靄沒有跟著他一同下車,她僅僅降落車窗, 目不轉睛地看著。
她情不自禁想到, 一個生母輾轉在不同男人身邊, 身份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 一個明明有父母還要被遺棄的可憐蟲,一個咬牙切齒向上爬的野心家。
——他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 就甘願死在這樣悄無聲息的夜晚嗎?
被酒精灌溉、生根發芽的惡意不斷開出漆黑的花朵, 盤踞在池靄的心間。
她默默數著秒數,等待著原本隻打算裝裝樣子的青年, 在發覺自己真的袖手旁觀之後,氧氣耗盡手腳並用掙扎著浮出海面的可笑場景。
一、二、三、四……
然而不知道是過了一分鍾,還是兩分鍾,抑或一個世紀。
池靄依舊沒有看到狼狽冒出頭顱的祁言禮。
月朗星稀的夜幕倒映著風平浪靜的海面,他仿佛一抹破碎的泡影就此消失。
池靄這才開始有些害怕了。
她佯裝淡定地拿掉肩頭的西裝外套,推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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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淡定的姿態在遇到海岸上絆腳的頑石時,化作了踉跄的步伐。
她身形不穩地朝著海邊疾步而去。
近距離觀察完畢,沒有發現任何跟祁言禮有關的蹤跡。
池靄小聲地呼喚起青年來:“祁言禮,祁言禮,你在哪裡——”
回答她的隻有海浪卷過湿地而響起的哗啦聲。
……現在應該報警嗎?
池靄費勁地思考著。
她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發覺手機沒有隨身攜帶,而是遺落在後座的提包裡。
池靄掐緊手掌,指甲陷入血肉,隨之而來的刺痛感令得酒意頃刻散了大半。
最後在撥打電話給警察,以及繼續呼喚祁言禮的名字兩個選擇中,她選擇了下水。
一步一步,前往祁言禮失蹤的附近搜找著、尋覓著。
十月的濱市,白晝尚算氣候溫暖,過了十點的夜晚,則帶上幾分寒意。
池靄被冰涼的海水浸潤著,舉目望去隻有渺遠的燈火和空闊的天地。
侵蝕肌膚溫度的寒冷自腳部起始迅速往上,仿佛燃燒紙張時吞噬潔白的灰燼。
池靄突然由衷地感覺到孤獨。
如此寂寥的夜晚,恐怕她和祁言禮一起死在海裡也不會有人發現。
到了第二日太陽升起,捕撈到他們屍體的漁船,會將此定性為殉情。
想到這裡,她用一種挫敗的、從未有過的認命語調,對著海面大喊道:“祁言禮,我相信你了,你在哪裡啊,快點出來吧——”
話音未落,她被什麼東西自海面以下握住了腳踝。
伴隨著一聲本能的尖叫,祁言禮湿漉漉的面孔浮出水流,他拽倒了池靄站立在海床淺灘處的身體,而後箍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困在臂彎中用力地親吻起來。
這是一個粗暴的吻。
撕開溫良得體的偽裝,破碎凡事點到為止的假象。
他以唇瓣為矛,以舌齒為戈,猛烈地進攻著屬於池靄的城池土地。
每一寸口腔的氧氣都被掠奪,每一絲甘甜的唾液都被汲取。
“唔放開……”
池靄被吻得眼前發黑,唯能望見一雙勝過寒星的眼睛。
……
祁言禮一邊吻她,一邊將她帶回海邊。
他們如同逃出生天的私奔者,一同在岸上倒下,精疲力盡,渾身湿透。
池靄不住地喘著氣,雙眼無神地看著高遠的天幕。
剛才的尋找、親吻與掙扎,消耗了她的大半力氣。
而祁言禮猶嫌不足。
他再次坐起身來,讓池靄伏在肩頭,抱著她的雙腿抬起,使她跨坐在自己的腰腹之上。
軀體的相貼和摩擦終於帶起了一些熱意。
池靄打了個哆嗦,渴求熱源的欲/望催促著她放下身段,朝祁言禮的懷抱依附。
她動搖一秒,伸出雙手搭在青年的兩肩,將沒有任何防備的對方推倒。
於是,祁言禮的姿勢就變成自下而上仰望。
池靄問道:“你剛才真的會去死嗎?”
與此同時,她柔若無骨的雙手滑過緊貼胸膛的襯衫,來到祁言禮青筋迸出的脖頸間。
她用硬質的指甲挑撥著祁言禮的血管,浸湿的睫毛半垂,靜候著對方的答案。
疼意、痒意,以及酥麻感從兩人相接的部位處傳來。
祁言禮看著她,清雋面孔在暗夜裡散發出惑人的光暈:“會。”
“隻要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就算真的死去,我也甘之若飴。”
“死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在祁言禮喑啞的話語之間,池靄陡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也死在一個夜晚,狂風暴雨,山體滑坡,白布下的殘破屍體毫無血色。
池靄猛地收緊手掌,掐住祁言禮的頸項,她帶著一絲崩潰的哭腔低聲吼道:“那你就去死吧……我不會喜歡上一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
縱使池靄清瘦,力量的爆發下,祁言禮依然被她掐得喘不過來氣。
他艱難地呼吸著,像是一個裡外一起破損的風箱。
威脅生命的要緊關頭,他條件反射想要將池靄推開。
但觸及對方手臂的一秒,又展開雙臂,將渾身冰涼的她拼盡全力抱在懷裡。
“不要、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
他的手掌順著池靄弓起的脊骨,從上到下,用盡量舒緩的力度一下又一下安慰著她,仿佛在輕哄一隻應激之下徹底炸毛的貓咪,“我不會像你的、母親那樣,突然離開你。”
祁言禮說完這些,又重復起自己坐在車上時的話。
“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傷害你……”
池靄閉了閉雙眼,黏在臉旁的發梢墜落一顆水珠,在她的眼睑下方留下蜿蜒痕跡。
那水珠沿著唇縫滲進口腔,鹹澀的滋味,卻帶著體溫的熱意。
她竟然分不清是海水還是自己的眼淚。
在祁言禮被掐得滿臉通紅之際,池靄終於緩緩松開了手掌。
她像是酒醒了。
冰冷的下颌柔順貼在祁言禮心髒的前方,聽著對方沉穩有力的心跳,她用冷淡而柔軟的聲音說道:“祁言禮,你最好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祁言禮的大腦因缺氧而發悶,得到池靄的赦免,他大口喘氣了幾聲,待蒙著視線的黑意褪去,看到池靄近在咫尺的妥協表情,他才露出歡喜的笑容。
“你相信我了嗎?”
“靄靄,你相信我了嗎?”
“你小時候送給我的佩爾朱克我還留著,就夾在我的一本書裡,改天我帶你去看!”
池靄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祁言禮。
在她的印象裡,若非要將青年比作某種動物,那似乎隻有腹黑狡黠的狐狸才足以相較。
但直至此刻,池靄突然想起來,狐狸亦是犬科動物。
當祁言禮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喜悅的時候,也會像狗一樣圍繞著她鞋邊打轉,伸出熱乎乎的舌頭舔/舐她的掌心,以表達矢志不改的忠誠和愛意。
池靄被祁言禮抱了起來。
他緊緊摟著她的腰肢,抱著她在空蕩的海岸灘塗旋轉。
夜風蕩過湿漉漉的身體,池靄窘迫地拍打著他的肩膀,然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祁言禮連忙將她放了下來,緊張地道歉:“對不起靄靄,你是不是感覺到冷了?”
池靄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地斜他一眼:“下次你再跳海,我絕對不會來找你。”
祁言禮打橫抱起她,小跑回百米外孤零零充當電燈泡的庫裡南旁邊。
在拉開車門前,池靄伸手攔了下他:“等會兒,這是你公司的車——”
倘若留下可疑的水漬和氣息,那真的要說不清楚。
祁言禮卻低頭親吻著她的鼻尖:“沒關系,我都會處理好的。”
他把池靄抱進後車座,開啟熱空調之後,繞到另一邊將幹燥的西裝外套拿給她。
池靄披在身上,才感覺到那股深入肺腑的涼意好了些。
誰知像是患了肌膚飢渴症的祁言禮又黏黏糊糊地貼了上來。
他美其名曰替池靄“取暖”,展開長臂,八爪魚似地擁抱著池靄。
泛著海水氣味的親吻再次落下來時,池靄用一根手指攔住了祁言禮的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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