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靄也不欲跟她辯解,便安心地住了下來。
而有外來者在此長住的消息很快在鎮裡傳開。
……
又過幾天,池靄見到了放寒假在飯店裡和母親一起幫忙的季雨時。
“池、池靄姐?”
起先見到池靄熟悉的背影,季雨時還不敢同她相認。
直到對方轉過頭來,圓潤的瞳孔裡映進自己的身影,他才忐忑又歡喜地喚道。
池靄將收銀臺遞給自己的飲料拿在手裡,見寒冬臘月季雨時的額頭還因為幹活忙出了一層薄汗,便把飲料遞了過去:“要不要喝點,看你好像很熱的樣子。”
“不用不用,後廚有水,我待會兒去喝點解解渴就行。”
季雨時連忙擺手,殷勤地引著剛進來的池靄坐到了店內空調最暖和的位置。
他用幹淨的湿布將桌面擦了又擦,驚喜地說道:“好幾天前我就聽到鎮上的招待所住了位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客人,我當時就想著客人要是池靄姐你該有多好,沒想到真的是你!”
曾經因著撞破情事發生在彼此之間的尷尬,好像已被悉數拋於腦後,池靄注視少年清亮柔和的瞳孔,隻覺得他和整座東倉鎮一般透著樸實的安寧。
這樣很好,彼此說話也不費勁。
池靄在心裡默默點頭,唇畔隨即勾起溫和的弧度,不動聲色消弭了最後一點生疏:“這麼多天不見,還沒來得及問問你,上次的編導統考考得怎麼樣?”
說起這件事,季雨時臉上的雀躍感越發濃鬱。
“姐姐,我考得還行,全市二十多名,爸媽知道後也沒再那麼反對我讀這個專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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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下意識伸出手,借著尋常和朋友分享好消息的習慣,想要握住池靄的手。
可觸及對方和自己的朋友、家人,和這鎮子上所有人的雙手都全然不同的細膩肌膚時,他突然反應過來,手指窘迫得蜷起,急急背到身後:“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你就把我當成親姐姐,不用這麼客氣。”
池靄望著季雨時紅了的耳畔,對著他不經意的動作沒有過多反應,她坐在位置上,語氣平淡地說起“親姐姐”三個字,緊接著,如願以償捕捉到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沮喪。
不過這點沮喪也就持續了一會兒,很快季雨時又恢復如常。
他揚起淺淺的笑容,唇畔若隱若現的酒窩更為清俊的面孔增添了幾分無害感:“瞧我,光顧著說話,還沒問過姐姐你想吃些什麼!”
獨自吃飯,池靄便點了兩道菜一碗飯。
季雨時動筆將菜名記錄在點單本上,陡然扭頭看了看老板和收銀臺的所在。
然後回過頭來,對著池靄壓低嗓音,滿懷期待地邀請道:“池靄姐,我之所以能考得這麼好,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勞,其實我媽一直惦記著想請你到家吃個飯,她的手藝不比這飯店裡的廚子差。”
第94章
池靄清楚季雨時家條件不好。
要是為了招待自己殺雞宰羊、大操大辦, 恐怕接下來的日子都要過得十分拮據。
為此,她笑著婉拒了對方的請求:“不好意思呀小雨,我來這裡就是想要少受一些外界的幹擾, 專注把畢業論文寫完, 現在暫時沒什麼做客的心思,要不等過段日子再看看吧?”
季雨時有些失望,卻也明白學業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
於是略帶遺憾地回應道:“好吧,池靄姐, 如果你有空了, 打上次那個號碼和我媽說一聲就行, 徐醫生當初在那場災難裡還救過我的兩位姐姐,她們也很想見一見你當面感謝。”
池靄頷首答應下來。
後續的日子,她也不曾特地避開季雨時和他的母親唐阿姨,畢竟別的可以沒有要求,在吃飯方向,池靄還是想盡可能地不虧待自己。
東倉鎮上不是沒有其他的餐館,但在對比一圈之後, 她仍然默默選擇地走進了這裡。
連著吃了一個多禮拜,池靄便有些麻木。飯店的廚師手藝不高, 會做的菜式花樣也不多。她忽然生出了一點對於濱市繁華的懷念, 以及前往季雨時家做客的興趣。
她不好為著口腹之欲打擾別人, 架不住心細的季雨時很快發現了她點餐時的愁眉苦臉。
於是, 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
飯店不提供送餐服務,就在池靄正猶豫是將就點下樓買桶招待所的泡面, 還是幹脆餓一晚上時, 她住處的房門被敲響,打開來看, 是一手拿著雨傘,一手拎著個布袋的季雨時。
有泛著泥土氣息的潮湿感自他身邊散開,點點水跡淋漓在走廊地面。
池靄挑起一側眉峰:“小雨,你怎麼來了?”
季雨時順勢提起反復清洗以至於顏色發黃,邊角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布袋:“我媽看池靄姐你今天沒來飯店吃飯,就想著應該是下雨不太方便,於是叮囑我為你送過來。”
池靄將他迎了進來。
季雨時走到桌邊停下,手腳輕快地從布袋中拿出用白碟子蓋著的兩個大碗和一盒米飯。
“謝謝你啊小雨,一共多少錢?”
池靄對飯店的菜色生不出太多興趣,也沒仔細看,低頭翻找著皮夾想要遞錢給季雨時。
少年卻說:“不要錢,飯是店裡免費吃的,菜是我媽自己做的。”
說著,他將兩個碟子掀開,露出色澤濃鬱的蘿卜燒肉以及松嫩可口的野菜炒土雞蛋。
新鮮食物的香氣瞬間充滿了狹窄的招待所房間。
池靄確實沒在飯店裡見過這兩種菜,雙眼凝視幾秒,轉頭又道:“這麼好意思——”
季雨時堅持:“趁飯菜還熱著,你快嘗嘗吧,我媽是東倉鎮出了名的好手藝。”
送都送來了,再讓別人拿回去,顯得太沒禮貌。
池靄隻好就著季雨時遞過來的筷子在桌前坐下,稱贊道:“聞起來真的很香!”
她正要吃飯,察覺到季雨時站在旁邊,一時之間沒有離開的跡象,便猜測唐阿姨大概囑咐了讓他留在這裡,等自己吃完再把碗筷拿回去洗幹淨。
於是她邀請道:“你要不要也坐下吃點?”
“不用了,池靄姐,我就拿了一雙筷子過來。”
季雨時體貼地走到一旁,側開注視池靄的眼睛,“家裡還剩下些,我回去吃就行。”
這點不經意的小細節讓池靄察覺到一點不同。
起初不太熟的時候,季雨時會客氣地叫自己池靄姐。後來再熟悉些,季雨時的稱呼就變成了透著親昵意味的姐姐。自從昨天她說完“可以把自己當成親姐姐”後,這位少年口中的稱呼又變成了池靄姐,似乎執著於想要把她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同親姐姐做出區分。
池靄沒有點破他執拗的心思,垂落眼簾佯裝渾然不知品嘗起唐阿姨做的飯菜。
事實證明,季雨時沒有吹牛。
他母親的手藝的確比池靄這些天以來吃過的飯店餐館好上太多。
難得有了食欲,池靄夾了塊浸滿肉汁的蘿卜送入口中,忽然想起一件事:“唐阿姨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還在做工資最少的服務員,要是成為廚師,收入應該能多不少吧?”
季雨時安靜兩秒,才對池靄說起她不知道的事:“我爸因為當年的那場自然災害,右腿落下了殘疾,走路有點一瘸一拐的不是很方便,家裡的一些事也需要我媽操持,服務員這個崗位如果有事可以輪班休息,但是廚師要一直在店裡上班到很晚,她沒辦法勝任。”
隨著他的解釋,池靄的腦海浮現出唐阿姨與實際年齡不太相符的、蒼老的臉。
母親總是堅韌而溫柔的。
或許一說起家庭的依靠,人們下意識會想到父親堅實的背影——但實際上,有太多的家庭,女性既扮演著母親的角色,又承擔著父親的責任。
剛與柔兩種特性,在她們的身上淋漓盡致體現。
由人到己,她忍不住懷念起了早逝的母親,口中無意識對季雨時說道:“你母親這麼辛苦,等到將來出人頭地了,你一定要好好報答她。”
季雨時用力點了點頭。
等吃完飯,他又收拾起碗筷放回了布袋裡,向池靄告辭打算離開。
池靄喚住他,抽出三百塊錢遞過去道:“替我謝謝唐阿姨的心意。”
季雨時原以為池靄叫住他是要說些什麼,便面懷期待地轉了過去,見是兩張鮮紅的大鈔,他眼睑下方的肌肉抽動一下,刻意加重語氣說道:“池靄姐,這是我媽請你吃的。”
“小雨,我不是這個意思。”
池靄補充道,“我隻是覺得下雨天出去吃飯挺麻煩,鎮上的餐館又沒有外賣,能不能麻煩你母親以後有空的話,幫我做兩餐送過來?這些錢是買菜錢和辛苦費,你先拿著。”
池靄給錢的初心是體貼他們家不容易,再加上自己吃飯的時間比較彈性,也算是讓唐阿姨在服務員的工作之餘賺取點外快,補貼一下家裡。
然而季雨時還是不想收下,說不給錢他們家也願意做了送過來。
推辭來推辭去,有些失去耐心的池靄不再繼續使用懷柔政策,她撐起難得強硬的語氣說道:“你不想收下的話,我也不要你們送過來,就當我剛才的話沒說過好了。”
季雨時沒見過池靄生氣的模樣,也難以分辨她真的不快還是假的不快。
但不成熟的十八歲人生,在面對初戀時總會顯得手忙腳亂。
他的目光停留在池靄緊閉的淡粉嘴唇上,猶豫過後漲紅了臉抽走她指間的紙鈔,忙不迭地道歉:“對、對不起池靄姐,我會回去和我媽說一說的,請你不要生氣。”
……
季雨時拎了布袋回家後和長輩一說,唐阿姨又過來找了池靄兩次。
她想把錢還給池靄,隻是客氣來去,依舊架不住池靄堅持。
後面送餐的頻率也從下雨天變成了每日。
池靄後來又陸續給了兩次錢。
解決了吃飯問題,她全神貫注,很快就把論文完成了大半。
這天是固定和池暘報平安的日子。
池靄撥過去,難得被對面摁掉了電話。
不多時,她的微信收到消息提示,池暘道:【手頭上有點工作在忙,先聊微信好了。】
池靄沒有多想:【要不等會兒再說?】
池暘:【沒關系,分出點心思和你打字還是可以的。】
這裡沒什麼娛樂設施,手機上也沒別的聯系對象。
除了季雨時外,池暘是唯一能夠闲談解悶的人。
池靄也有些聊天欲想要發泄,便簡單概括了下最近的生活,又告訴池暘按照目前的進度,自己應該要不了一個月就能完成論文,早點從東倉鎮出來。
池暘隔了一會兒才回復,跟她說看天氣預報接下來半個月都要持續下雨,如果能提早出來還是盡量提早,否則萬一出了什麼問題被困在山區很不安全。
池靄應了聲好。
隻是往常絮絮叨叨會聊上許多的池暘,這次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主動說起其他的話題。
池靄盯著手機看了會兒,見池暘的狀態沒再變回正在輸入中,便關掉屏幕開始忙碌。
而她不知道的是,屏幕對面的池暘同樣很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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