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面散發濃鬱醬香,黎也睡得淺,起來去洗了個手,和他一起坐沙發上吃,開兩罐冰啤,她喝不了還要喝,就是奔著喝了直接暈的。
迷迷糊糊地又和他聊了很多,她拿他手機玩蹦球,之前有一關實在過不去了,再打開來,發現還在那關,她問他是不是也過不去,他接過手機,花了十幾分鍾過了給她。
啤酒度數不高,她喝了整整一罐,沒倒,尚存的意識能跟他聊聊冰箱裡快放壞的菜,盤著腿,撐著臉,微醺眼神,陡然聽他最後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走?”
“這兩天吧。”她說他總不在家,也不黏著她了,說完就睡著,枕在他腿上,耳邊雜聲放大,暈進夢裡。
之後的兩天,靳邵又窩在了家裡,陪她寫假期作業,一人一隻耳機,給她做一頓飯,他手藝進步許多,一起看劇,晚上枕著蟬鳴入睡。
黎也沒來得及發覺不對,新一天的清晨,她再次睜眼時,廳裡多出兩個碩大的行李箱,緊緊挨靠,她昨天沒收拾的作業攤子也整理在背包裡。二樓盡頭的客房則空空蕩蕩,隻餘一套齊全的床褥,摔壞的鬧鍾,晾衣杆上一排衣架隨風蕩。
計劃裡,她應該走得幹脆些,筆記本中的日期劃完,她沒再打開過,也不再想起,日子一天天過,轉眼到了八月底,處暑之後,心情隨著天氣躁。
靳邵做了兩碗面,她心不在焉地跟他並排坐,沒問他行李,他先說話:“我到樊佑那兒,送你去縣裡坐車。”
其實在哪兒坐都沒差別,桐城站這塊都是老火車,沒有直達,車次轉得人暈。她沒有看過票,不知道從這到舅舅告知的地點需要途徑哪幾個站點。
她咽下一口面,掃了眼票,“好。”
火車票是他提前兩天就買好的,疊放在兩碗面中間。
出門前,靳邵讓黎也上樓再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沒帶——好似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一次就要檢查幹淨。
確也如此。
房間變得很空,曾經落腳地都狹小的房間,視野突然開闊,黎也沒進去,最後一次帶上門,鎖住,鑰匙還給了靳邵。
倆人沉默地搭上公交,輕車熟路走進桐城站,檢票,候車,聽著恬噪的廣播,列車駛入站臺,她在飛馳的窗鏡中看見自己略顯冷漠的臉,一閃而過不及捕捉的風景。
這個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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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回心境都截然不同,她不會想到那麼多,本身是個精神世界相當匱乏的人,見過什麼光景,嘗過什麼滋味,空洞思維在大腦佔比更高。
也在某一刻觸動過——他們名正言順地坐在並排,挽著手,靠著肩,彼此溫暖,像每一對平凡熱戀的情侶。
很久以後她才發覺,那時心中掀起的波瀾不是甜蜜,像鹹澀的潮水淹進口鼻,麻痺感官,巨大的疼痛和窒息壓迫心髒,讓它加快跳動,掙扎生存。
-
列車到站,先喊醒她是靳邵,列車員的大白嗓高呼,遲遲才到他們這,車廂的後半截。
時間過晚,倆人在車站外就近找了家面館,填補了空虛的肚子,兜兜轉轉又回到那個賓館,要了大床房。
靳邵提兩個行李走後邊,黎也拿鑰匙開門,先把背包卸下丟桌上,一回頭,兩隻行李箱滾進來,互相碰撞,到床邊才停下。她忽然想到踏進旅店的第一晚,少年眼裡的冷傲,輕蔑,凝成了一灘化不開的沉溺痴醉,他抱她進懷裡親吻,暖熱掌心從小腹撫摩攀上,掐揉皮肉,捏碎她的自持冷淡。
窗外下起雨,潮湿環境洇進人心底,正如他們來過的一天,心猿意馬度過的一晚,玻璃敲得龐雜脆響,密集地敲碎理智。
一次又一次的克制,退縮,適可而止,都仿佛在他收拾行李和她再一次踏上這趟列車時敲定決意——最後阻止他的,是情迷意亂間翻遍口袋發現沒買套。
“……”
挺起的肩肌收力,腦袋埋進女孩頸窩,無力地嘆聲,戀戀不舍地輕蹭,趿鞋下床。
浴室淅淅水聲混同窗外雷雨,黎也屈起腿,慢慢撐坐起來,看著雨線砸著窗玻璃滑落,想著什麼,或是什麼也沒想。
倆人同枕共眠,靳邵從身後環著她的腰,呼吸噴薄在她頭頂,他讓她安心睡,明天晚些走……或許他們可以吃頓飯,中飯,晚飯,都可以,黎也在他的輕喃聲中熟睡。
靳邵走時,黎也還沒醒,房間續到第二晚,桌上放著熱騰騰的豆漿叉燒包,她迷糊看一眼又蒙頭睡去——按部就班的高中裡養成習慣,很久都不嗜睡,哪怕假期,生物鍾也會準時將她的精神拔起,但不知怎的,她疲累得不像話,清醒時已然中午,桌上的早餐放涼。
她收拾臉色,懶得再下樓,勉強吞完了他留下的餐點。
靳邵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照她性子應該趕早,他實在輾轉反側,早早起來,買好早餐,就被樊佑一個電話喊去俱樂部。在家待的時間太長,樊佑催過他好幾次,他理由敷衍,沒提過黎也。
暑期檔客流多,靳邵幫著充當教練,教人健身,拳擊技巧,有小女生來,圍著他問東問西,他冷冰冰垮了半天臉,中午吃飯也沒跟著去,自己窩回樓上房間睡午覺。
睡得不安穩,一小會兒腦子裡就鑽了個夢,夢裡有許多人,看不清臉,辨不明方向,他身子越變越小,發聲稚嫩,滾在地上渾身腫痛,窗外是個潮湿的雨夜。
乍然驚醒,冷汗暈湿後背,衣料貼黏身上,他睡在沙發裡,脖頸酸疼,揉弄起身時身下壓著的手機滑掉在地上。
他才想起來上午空闲時給黎也發過一句“到了報平安”,他想看回復,又想她去城裡,路途遙遠,一時半會兒到不了,但動作比腦子快,摁開竟能看見消息。
黎也:【天氣預報說今晚還有雷雨。】
黎也:【車次延遲了。】
S:【還在賓館?】
發送,他又躺下去,眼望頭頂,用兩秒掐醒自己,信息又震過來,來不及看,穿鞋換衣,一步踏倆階梯地向下奔,繞到一樓拳擊館入口,守店值班的兩個窩在吧臺、沙發,紛紛看見他打招呼,又奇怪地看著他抓起誰的車鑰匙飛跑出去。
……
事實上,短暫的美妙就難以抽離,總會貪婪、欲壑難填,瘋狂地留戀,一分一秒,一時一刻,都好,他竟有些感念這場雨。還好他還能夠再說些話,還有機會再說些話。
摩託碼速直飚,逆風穿行,走馬燈的街景虛化,狂烈的勁力穿過胸膛,思緒從腦子燒進肺裡,抵達賓館竟才用十分鍾不到。
他看到手機裡的時間,也一並看見回信。
黎也:【嗯。】
黎也:【這裡的叉燒包不好吃。】
S:【我帶你出去吃。】
黎也:【吃過了。】
S:【逛街?】
黎也:【沒意思。】
兩層階梯,大跨步一下就上來,他看向端直的走廊,某一邊的房門,肩抵住牆,低頭緩息,敲著按鍵:【那怎麼,我給你點個男模?】
黎也:【什麼類型的?】
靳邵表情僵了一秒,扣一串省略號接話:【你他媽真敢要。】
黎也:【不是你先問的?】
像是順應玩笑,又隔著屏幕無所顧忌,更大可能,是她本來就隨心所欲,什麼話張口就來,總歸,他直起身,發送最後一條,大步開始往走廊前方邁近。
下午一點多,早上停了雨,空氣潮潤,窗玻璃上布有幹涸的水漬痕跡,通了會兒風,黎也重新關上,打開電視,坐回床邊,看手機。
最後一條封底消息。
S:【行。】
行之後就沒影,黎也當他還要再扣幾個問號來著,手機剛丟一邊,門板叩叩響起。
黎也意識到什麼,恍了一下,穿鞋走過去的空當,粗浮的聲線揚高穿透門板:“開門,男模。”
又幾乎是在拉開門縫的瞬息,她往後退,拽住她手臂摸到腰身的力道往前壓,後腳勾帶上門,他捎帶來時幾絲風浸透的沁涼,襲來的吻裡是肆虐的吞佔。
她從被迫又到順應地迎和。
室內安靜,隻剩緊密的吻吮輕喘聲。
在沉迷中踅摸,她腳後跟直抵床沿,兩掌後撐被褥坐下,寸步不移的人隨之弓腰,兩頰被視如珍寶地悉心觸摸,額頭相抵,鼻尖蹭著鼻尖,他茫昧地眯縫,款款深深地與她凝目相顧,呼吸相纏。
如此貼近,密不可分。
一切都恰到好處,尚能期求。
他聲色喑啞地開口:“來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
第54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黎也眸光輕晃,呼吸滯慢。
在他發哽啞澀地問出:“你這次回去,可能就不回來了, 是嗎?”這話後, 眼睑半垂蓋地, 不再看他。
是默認, 而又是各自心知肚明的, 從未擺上明面, 該怎麼說,怎麼告別, 怎麼處理現在和未來。
在此之前,靳邵也沒想好那些, 他一直沉默,一直麻痺自己,靜靜地等待,什麼結果都好,他都接受。就像小時候那樣,一次又一次無力地等著命運對自己的宣判,他會適應,適應不了的也會適應。
直到她終於要走,他在夜裡緊抱她,深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她的溫度, 卻又深深無力地抓不住她。這種感覺達到頂峰, 少年熱血就衝上來, 佔據主導。
“我就是有點感覺。你能回城裡上學,挺好……你本來就不該來這。”他遲鈍, 壅塞而酸楚地欲言又止,“但,”平直地再次去捉她的視線,“能不能……”
被磨滅的神智好像被他忽然的摯誠眼神逼回腦子裡,黎也心下竟有些懸浮,她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隻是看著那雙眼睛,她下意識覺得,他要提的事,她全都無法應允。
但一時也找不到話,找不到合適的方式去阻止,就隻能讓那些話無孔不入地往她皮膚縫隙、所有感官裡鑽。
“能不能別就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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