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顧不上此刻不著寸縷的狼狽, 意識放松後,往腦子裡鑽的全是他們臨別的種種,換到此刻,盡數成刀刃,“有對象你他媽敢操.我!你是什麼東西啊?傻逼,神經病!”
“再罵。”
她沒聲了。
他說著,脊背躬起,沉默良久不知默了什麼東西,膝蓋頂著床褥站起了,幽邃凝目:“我談什麼了?我看你招男人招挺多的。”
“我招男人,”黎也突然笑出來,見他欲伸來的手一掌又打開,低啞怒聲:“我是讓男人親還是讓男人抱了?”
摳著字眼裡意有所指。靳邵緊起牙關,低罵:“媽的,我沒親!沒談!操了,碰都沒碰!”
急切語速還大大提高了可信度,她的確頓了頓,他當她終於能消停,結果反手抄起另一個枕頭又他媽砸了過來,正中臉龐,力度剛好,懵逼不傷腦。
“你沒談,沒談你他媽一次就進了,”她語聲尖銳,“我看你沒少談,你牛逼啊。”
“牛逼也有錯?”
他瞪眼不可置信,黎也扭開臉不想看他,任他自己消化理解,然後,第不知道幾次地撐起身,她氣頭上來不及躲,腳踝就被抓著拽過去,他語氣闲闲:“給你弄爽了,懷疑我跟別人練過?”
再死死按身下,她扭動掙扎推他:“靳邵!”
“在。”眉骨蜿蜒下來,眼尾上挑,有自帶的冷感,笑起來卻顯得存心不良,他掰著她的膝蓋,“沒勁就換個體位吧。”
壓住她腕的力一松,一耳光又追上來:“松手!人渣!”
緊接第二個,還未觸上臉,腿間的動作停止,反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啐了口氣,他把她頂到床頭,壓靠住,銳利眸光落下,“我渣誰了?”
最直接地,將他們的過去剖析在明面。
“你說說?”他偏要盯著她眼睛,“咱倆之間,是誰先不要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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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也好,動手也罷,全都掩旗息鼓,疲累感抓著人心,黎也順著他的動作緩緩癱力,“所以呢?”她直直看向他,眼裡的潮湿幹涸,“八年了靳邵,咱倆都多大了?你非要記著,非要玩回來,有意思嗎?”
八年,這個詞連擺出來都不可思議,形影相依仿佛是上輩子的事,那段日子已然逝去卻恆久存在,融進骨血,形成習慣,所以一點即燃,彼此拒絕不了,可不該以這種形式續存。
氛圍瓦解冰消,沒人再有繼續的念頭,鬱沉氣息在彼此空隙間潛滋暗長。靳邵按著她,也散力地垂了肩,上身微前傾,她眼睫撲朔,隻見他撈了被褥一股腦亂塞著往她身上蓋,繃著臉,濃眉壓眼。
“你也知道這麼久了。”
壓抑許久出口的一聲,似沙啞的喉鳴,“你那時候怎麼說來著?你這種人也要記一輩子?诶,你說巧不巧,”他在床腳翻亂一堆避孕套,撈褲子下床,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他媽還真就記你到現在了,我要不記你我都走不到這兒。”
再濃的酒暈也被情緒燒了多半,黎也已經能夠在灰沉色光裡看清他亮得幾分悲慟的眼,卻沒法作出反應,她想抬手,隻是抓緊了被褥,腦子變鈍。
身體的刺激褪下去,視線直接接觸到他,呼吸頓然微滯——她總能在他身上看見傷摸到疤,麥色皮膚沒一處平坦,從前是,現在也是,甚至更密集,更驚心怵目,沉積的色塊,縫合的瘢跡,毒物一樣的攀纏在他那樣高大的軀體。
重逢第一面就盤繞再心頭的疑問筍尖似的再冒了出來。
他早就不在桐城。
他這些年都在哪。
在做什麼。
是蹚過了怎樣的一條路,才終於走到這兒的。
走到這。
為什麼走到這。
黎也眸光簸蕩,盯向一面靜默寬厚的脊背,“你是……”
“但我覺得你當年做得對。”
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點了根煙敞開腿坐在床尾,把她的話截斷在這,突然到她辯不清,他這句話是嘆息,還是慍惱。
風雪停歇,不再震顫的玻璃窗在黎也靠近的右邊,簾子照透薄明的光,越往左越暗,落在被角,爬上他後心,他背坐著,前身黝暗,一點薄弱的火星燃在指尖。
那句之後他沉了挺久,黎也看著他,心髒揪疼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房間,拉緊的窗簾,光線晦澀裡,他跪著乞求,眼孔脹紅,最後無奈地,也是這樣坐在床尾,弓著脊背,彎下頭,這輩子的骨氣,面子,都碎成一地渣。
“後來我才理解你,”他眼前虛空一片,抖落的煙灰散在褲腿,“隻有到那種地步,被狗操的日子打得爬不起來的地步,我才能理解你。”
隻有在那時候,他才驚覺自己信誓旦旦的追著她跑有多虛浮,他才能夠接受自己就是應該被拋棄的,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他的存在隻有負累,乃至那年在醫院狼狽不堪地看見她,他的第一反應再也不是靠近而是遠離。
他嗤笑說:“我那會兒就是個爛人,這輩子大概也就爛在那個破地方了,你又不是傻姑娘,別說你了,就連我自己,都他媽覺得我可能走不出來。”
黎也想說不是,灼痛扼上喉口,全身不剩一絲氣力,她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氣看向他。
和十幾歲少年畸零的背影重合,卻不會再像那樣紅眼崩潰地質問她自己的份量,死心地說她冷情冷性,他一如從前地坐在那裡,溢出的聲音卻是沉甸甸地,急速下墜的凝重諷刺。
“我也生怕你一回頭看我,我還是個破樣。我甚至有點兒慶幸,他媽的,慶幸被你撇得幹幹淨淨。”
積攢的沉默暴發,掛了這麼些天的體面,距離,從他們滾上床就崩裂得殆無孑遺,是想念,是愛,還是恨,或許都有,攪雜至今,哪種更多些,誰又說得清。
她還發現,無論什麼時候,十八歲,還是二十六歲,隻要他垂下頭,撇開光鮮亮麗,自尊顏面,說得每句話都足夠往她心口扎,就連類同的話錘打下來,她都不忍窒顫。
靳邵眼底冷光閃回,收拾情緒地往上仰了仰頭,又垂下去,黎也聞到淺淺飄過來的煙草氣味,這味道從他起身就開始彌散。
“你問我恨不恨你,恨你幹什麼?”
這麼多年支撐他走過來的。
怎麼可能隻有恨。
靳邵慢條斯理地穿起衣服,她所見的創痕,一點一點蓋得嚴絲合縫,就好像把他走過這些年,走到她身邊的這些年,一層一層,在她面前遮掩徹底。
他往前面走,沿途撿起被他扒了一路的,她的衣服,這整個過程,包括回到床前,給她一件一件疊整好放在床尾,都沒有抬眼直視過她,聲嗓越壓越低,越說越平靜:“你往高處走,丟掉什麼多餘東西,包括我,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隻是難過。
萬一他真的就熬不過來,他想象不了。
他們之間的牽扯,所有的可能性,是不是都會停在那句“算了吧”,和那場操蛋的雨裡。
……
又是這種感覺,寒冷,悽然,把人裹進玻璃罩裡,壓在醒不來的夢裡,黎也閉上眼,臉埋進厚被裡,一呼一吸變得慢且艱難。
她聽見的聲音飄得很遠:“你也喝多了,都冷靜冷靜吧。”
接續腳步,開關門,重新安靜下來,她依稀又聽見玻璃輕顫,再掙出臉來時,那股淺淡的煙草味果然散空了。
身上還扒著黏膩,黎也想爬起來洗個澡,腦子又暈得厲害,撐持了會兒,習慣地連頭都埋進被子裡,再醒過來,是聽見擾耳的煙火炮響,窗布簾亮著的已經不是自然光。
千家萬戶都亮著門前燈守歲,想起嬸嬸說的,這聲響要嚷一夜,黎也睡眠淺,前兩年住在公寓聽胡同底下炮銃響不停,她失眠得吃藥都沒用,開著電腦快天亮才能躺下。睡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多虧了酒還是人。
她在床尾疊好的衣堆翻出兜裡的手機,時間剛過零點,是走進淋浴間洗澡時才驚悟,這不是她的房間,胡亂衝完出去,開燈掃一圈隻看見床頭櫃躺著兩盒斜歪的酸奶。
這會兒意識才漸漸回腦子裡,黎也套好衣服抓上手機往外走,走到玄關,一手拉房門,一手摁亮屏幕,幾分鍾前跳出來兩條消息,她滑進去看,拉開了一點門縫,又合上了。
Stand by You:【店裡有事,先回了。】
Stand by You:【房間續到明天中午。】
黎也:“……”
睡完就跑。
第70章
酒勁過後, 這晚黎也照舊失眠,她清醒感知到這場慶祝的花炮響到凌晨三點左右,輾轉兩個小時, 她就爬起來, 找值班前臺退了房。
這個季節天亮得晚, 街道上路燈尚且亮著, 因為沒打著車, 又蹲了快一個小時, 咳嗽著下火車轉飛機,就感覺大事不妙, 反復的發燒讓她幾乎拖著半死不死的精神,回到公寓, 沾床就倒。
一覺醒來春節都過了,睡了一天一夜的真睡死,剛起來那會兒咽口水都疼喉嚨,打開手機,考驗網速的99+消息在屏幕上狂跳。
因為嫌麻煩,黎也沒有區分工作號和私人號的習慣,上了兩年班才發現這樣更麻煩,現在還對之前打夜班把重要聯系人及群聊區分置頂的事犯怵。
平常工作對接的人就雜得很,幾百號人清也不知從何清起。黎也在置頂一圈劃到尾,又灌了幾粒藥, 回復消息也不知道帶了腦子沒有。
縮回床上, 屏幕是點進去的編輯部小群, 專門建來聊家常聊八卦的, 畫風一會兒清奇,一會兒清新。
這兩天都在秀年夜飯, 年夜炮,還有一個兩個趕著年假,一群人累死累活忙完了跟文研院那邊交接的新書還沒來得及慶祝,想趁著年假結束前,大伙還沒染上班味找地方聚一下,在約時間,這會兒都在走親戚,還在根據大家的時間調整,紛紛在問什麼時候回海澱。
一條艾特給到黎也。
她還沒看清艾特內容,跟她關系還不錯的同仁接在下面回復:【你不如問她來不來呢,我們這窩人裡誰有她班味濃?據我所知,她年年都在海澱過節(實則待命)】
艾特她的接話調侃:【所以黎也老師要升官發財我可一點兒也不眼紅(癱倒.jpg)】
討論的分為了兩波,一波打了兩頁嘴炮確認最終約定時間,一波在問黎也來不來,畢竟其中她出的主力,不止這次,往年哪回聚餐跟慶祝掛鉤的都要叫她,編輯部滿牆榮譽,除卻前輩留下的,新一代裡她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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