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也喜歡她。”他搖著頭,一臉無奈地說:“她是個重度網癮老年,天天跟工廠那些00後學著玩梗,一開口全是網絡流行語,也管全紅嬋叫親親女鵝,還說全紅嬋才是她親生的,我是撿來的……”
彼時顧西穗根本沒想過權西森的母親是誰,廣東到處都是那種家裡開廠的小開,她以為他跟他們也沒什麼區別,就隻是笑著聽著。
還準備說什麼,忽然就聽到遠處有人叫了一聲:“哇!細佬!幾時回來的?”
走廊盡頭突然出現了一群很典型的二世祖,見到權西森都很驚訝的樣子,一陣嚎叫就跑了過來。
顧西穗望了望他們,又看向權西森,細佬在粵語裡多指弟弟或小孩,不過在不同的語氣裡,完全不是同一個意思。
權西森似乎沒打算打理他們,但顧西穗看到他的表情時,還是怔了一下——
那是,極其厭惡的表情。
顧西穗重新望向那群人,於是他們也看向她,不懷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才對權西森說:“好久沒見了啊?點解也不講一聲?你條女?”忽然又切換成了普通話,故作誇張地說:“女朋友都要這麼省錢的!我就不行啦!天天被纏著買包,幾萬塊一個,好鬼貴!”
顧西穗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幾個人,懶洋洋地開了口:“你女朋友讓你買包你就應該老老實實買下來,畢竟除了包之外,你也提供不了別的了。”
“哇!”一群人都來了興致,問:“你點知我提供不了?我提供不了什麼?”
“什麼浪漫專一溫柔體貼和high爆的性生活你應該都不行,你甚至連講禮貌都不會。”顧西穗盯著那人的肚子,之後一臉絕望地搖了搖頭,嘆口氣,說:“買個包真的是你這種男人唯一能做的了。”
這時桌子對面的那幾個人頓時就都鼓起掌來,大笑道:“好嘢!”
權西森也跟著笑。
“你講咩?你知唔知我系邊個?”
那胖子還想發火,權西森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怔了怔,重新看向他,又扭過頭看著權西森對面的人,之後才莫名其妙的,聲音就軟了下去,叫了聲:“陳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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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詭異的畫面。
像三流電視劇一般。
顧西穗低頭繼續吃著三文魚,根本不關心對面那個跟她聊了半天的大叔是誰,抑或她剛才diss的那個胖子是誰。她討厭拜高踩低的人,就努力訓練自己不去關心別人的身份。上班時還有所顧忌,這會兒正休息,馬化騰來了她也是這個表情。
吃飽了,她依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喝著酒,權西森卻突然湊近顧西穗,笑著說:“我突然想到,這個島上有一個特別適合你睡覺的地方。”
“哈?哪裡?”
“我猜你應該也有一個催眠歌單。”
他狡黠地笑了笑,顧西穗愣了一秒,才恍然大悟地抬頭——
“去嗎?”
“好!”
“那走吧。”
他站了起來,衝對面的幾個人欠了欠身。那個跟顧西穗聊了一個下午,看起來其貌不揚,卻能震懾到方才那堆富二代的大叔也隻是點點頭,說:“回頭跟你媽問個好。”
“好。”
那一點小狀況根本沒有影響到他,他完全無視了這群突然出現的人,等顧西穗背好包,虛虛地攬著顧西穗的肩膀,漠然地從他們旁邊穿過。顧西穗心裡卻暗叫一聲,她可是那種看起來很瘦,一摸全都是贅肉的身材,隻祈禱他沒有發現這一點。
以及,真的應該去健身房了。
第28章 晚風般的戀人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星海音樂廳。
廣州最早的一家音樂廳,在廣州大劇院建成之前,這裡是古典音樂愛好者的大本營,幾乎每天下午都會有星海音樂學院的學生在裡面演奏,門票非常便宜,隻要四十塊。
顧西穗念大學時候還時常跟同學跑過來,試圖培養一些對高雅的音樂的喜歡,但很遺憾,她聽來聽去都隻喜歡久石讓和坂本龍一,迄今都分不清協奏曲或者別的什麼專有名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是聽著搖滾樂和流行音樂長大的,不管是巴赫還是莫扎特還是舒伯特,對她來說都隻意味著一件事:可以催眠。
不過一下樓,顧西穗還是忍不住納悶地問:“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的?”
他卻隻是很平靜地說:“高中同學而已。”
“這島上的?”
“對。”
“Wow……”
這島上就三所學校,要麼是需要外國人身份的國際學校,要麼是貴得驚人的私立,普通人根本念不起。
他摸了摸鼻子,先笑著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沒有廣東戶口而已……”
“你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不管怎麼看,你都是個巨富。”
“重要嗎?”他突然問。
顧西穗則說:“當然重要了,巨富的話,下次再聊起葡萄酒,我就可以考慮說我隻喜歡喝八二年的拉菲了。”
他於是就又笑了。
回憶跟權西森在一起的時刻,好像都是以笑為主。不是他在逗她,就是她在逗他。跟錢閃閃和劉靈在一起久了,顧西穗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有有幽默感的人,她甚至覺得自己毫無個性可言,然而他的反應卻讓她覺得,她是個非同凡響的人。
她喜歡這種感覺。
那還是他們第一次肩並肩走在一起,顧西穗的手臂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衣服,側頭看了看他,毛衣不大能看出牌子,不過應該貴不到哪兒去,鞋子則是已經過時了好幾年的Bally。
看起來平平常常的打扮,但還是有種貴氣在。
這很好。顧西穗在心裡點點頭,她喜歡能把常裝穿的好看的男人。
一個硬件還不錯的男人,但凡手裡有點錢,在正裝領域把自己倒騰得挺像那麼回事兒並不難,但在常裝領域,他們就又開始“男人哪有空研究穿衣打扮”那一套了。
他們總覺得他們的時間寶貴得很,連好好洗個臉似乎都在耽誤他們賺大錢——雖然,也沒賺到過什麼錢。
重視穿衣的男人往往都比較謙遜,不會自大到覺得隻要有錢就能搞定一切,他們很明白形象有多重要。
“所以你想好紅泥要怎麼辦了嗎?”顧西穗突然問。
方才在餐桌上聽他們聊起,她才知道了更多紅泥的狀況:國產葡萄酒的單位成本太高,如果想要攤薄成本的話,就得擴張生產,擴張生產有需要更多的融資,融資則需要考慮市場……
一個死循環。
這些是廣東那種家裡開過廠的小孩子天然就明白的事,根本不需要他講,顧西穗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暫時還沒有。”他說。
顧西穗沉思一會兒,才說:“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資源整合,我猜寧夏那邊有很多資本有限的小酒莊,一個行業不景氣的時候,從業人員是會主動抱團的。”
她表面是在說葡萄酒,本質上還是在說奢侈品。她舉了幾個例子,譬如巴黎世家和Gucci、範思哲和FEND的聯名——
“想要賺錢,跟這些大品牌學是絕對不會錯的。”她說。
權西森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卻也隻是笑著聽她聊著。
“你可以試著給消費者一些信心,”她講:“那些尚有餘力的人是不介意多花一點錢支持國產的,前提是,你必須要突出國產優勢,在裝帧和宣傳上下點功夫……”
她還試圖幫他分析,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歪了一下腦袋,笑著道:“顧西穗。”
“嗯?”
顧西穗愣了一下,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字被他念出來,全然是另一種調調。
“你看,我並不是很想跟你聊工作的。”他手插著口袋,還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到了陽光底下,顧西穗才發現他的瞳色有點淺——一種看起來不怎麼可信的,有點輕浮的長相。
他說:“我周圍並不缺能跟我聊工作的人,我也知道你擅長這些,但我更希望隻是跟你在路邊散散步,一起去聽一場音樂會……”
“為什麼……”她根本就不明白。
“因為你是我想要一起聊音樂、曬太陽、看電影的那種女人,我並不想把我的工作跟你牽連在一起——那太浪費了。”他說。
這話出現得猝不及防,顧西穗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彎彎的嘴角。
他身後是被太陽照得暖烘烘的草坪,一群又一群年輕人騎著自行車經過,小蟲子嗡嗡叫著飛來飛去,雖是十二月,空氣中卻有種夏日才會有的熱烈。
她突然就想起她剛去太初上班的時候,那時候住的地方離市區還比較遠,每天要乘坐至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有一天傍晚,經過高架橋時,不知誰開了車窗,一陣風經過,她抬頭,看到遠處巨大而瑰麗的火燒雲,肆無忌憚地染紅了整片天空。她盯著那雲,不知道為什麼,心就猛烈地跳了起來。
而這一刻,讓她想起了那個傍晚。都是一個突如其來的、美不勝收的、讓人怦然心動,即便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卻依然會銘刻在記憶裡的瞬間。
他就是她晚風一般的戀人。
然而那天顧西穗想的則是,好家伙,居然還能這麼迂回地表白的嗎?
“所以呢?”她的好奇心和好勝心突然都冒出來了,笑著問:“你心裡給女人分了很多類別嗎?”
“也沒有很多。”
“Candy是哪一類?”
“可以跟她聊起你的那一類。”
顧西穗徒然一怔,繼而哈哈大笑。
她從來沒笑得這麼暢快過,好聽的情話也不是沒聽到過,這麼別致,倒是夠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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