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顧西穗才發現齊明輝說的是對的。
不過在四月,影響到顧西穗的是那句:反正天塌下來了有資本家擋著,她跟著慌張什麼?
什麼經濟下行也好,房地產也好,經濟危機也好,都愛誰誰吧!她也懶得去想了,專注地學著建築學和談判——這也是齊明輝直接告訴她的,建築她理解,畢竟建立一家商場,對建築一無所知才麻煩。但談判她沒聽懂,問:“為什麼?”
“上海沒那麼早就解禁,三亞的項目又拖不得,集團會從香港派另一位董事過來,這會兒正在隔離,我要是張文華,肯定會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跟項目。”
齊明輝說得簡單,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顧西穗一秒,他用眼神暗示她,公司上層是有大動作的,顧西穗在這裡可以扮演一個小角色,也可以扮演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
顧西穗凝望了他一會兒,再次問:“要談的內容呢?”
“跟國旅的合作,免稅額度,可能還有博彩。”
聽到最後那兩個字,顧西穗徹底呆住,然後才點點頭,拎起包離開。
而齊明輝盯著她的背影,過了好久,才笑了一下,拿起酒杯。
好久好久之後,顧西穗才發現,齊明輝居然是真的喜歡過她的。
他從來都沒有跟她講過,卻跟上海的一個女同事講過,說顧西穗就是他年少時渴望過的那種女孩子,矜持、禮貌、有教養,又溫柔、善解人意,一看出身就很好。
那個女同事把他在上海酒後的事情講得情深意切的,顧西穗原本還有點內疚,自己對他多少冷漠了一些,誰知道對方又補了一句“不過照顧一個那樣的女人太累了”,顧西穗就忍不住笑了,男人。
他們還真的以為自己能照顧得了誰,亦或者別人都需要他們照顧。
不過顧西穗依然很感激齊明輝對她的指引。
他每次開會時都會給顧西穗透露一點新消息,教給她一點需要注意的事情。她一個五年都沒出過太初商場的人,絕沒有想到建立一幢商場會需要那麼龐雜的人力物力,連前期的商戶注冊都要商場方幫忙解決。
那年的四月是顧西穗壓力最大的一個月,卻也是最冷靜的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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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市場部的人不合,反倒幫了她一個忙:因為不需要花時間和精力在交際上,她反而可以專心致志地工作了,不用考慮任何人的感受。
至於皮皮,她跟顧西穗的關系不外是市場和運營的老生常談:皮皮隻考慮氛圍,顧西穗則得考慮數字,道:“NTF策展更適合成都或北京,不適合廣州,廣州的太初客戶構成跟成都不一樣,平均年齡在28.6歲,絕大部分都是白領和中產,不會有人有興趣的,而且廣州是單體建築,不是成都那種街區建築群,可以辦在戶外。”
“廣場也不行嗎?”皮皮吃驚地問。
“我不覺得文化局會批準。”顧西穗很坦白地告訴她:“根據最近的疫情來看,廣州市政府也會緊張大型活動。”
“但……隻是一塊多媒體牆而已啊……”
現在顧西穗明白當初她跟市場部的人在吵什麼了,於是退後了一步道:“要不然你還是先試一下吧,我去問問周揚。”
皮皮這才嘆了口氣離開。
顧西穗則有些遺憾地想,立場問題,她跟皮皮大概是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一起吃飯一起喝酒,帶著對方到處玩了。
或許越長大越孤單才是真理,如今顧西穗除了劉靈和錢閃閃,以及那堆小女孩朋友之外,還可以聊天的人,就隻剩下權西森了。
隻不過那年四月,權西森也活在一種冰封了般的靜止狀態裡。
他的朋友圈跟顧西穗不一樣,且不管他自己是什麼身份,朋友圈裡可全都是小經銷商、葡萄酒從業人員、以及葡萄酒愛好者而已。
表面看,上海疫情對普通人和富人沒什麼影響,然而富人可以暫時不用操心收入問題,普通人卻不一樣,一家三十平的小店關兩周,店主就開始為房租而發愁了。
權西森的微信裡幾乎全都是拖延貨款的請求和致歉,他還要反過來去安慰他們,表示不用著急,先照顧好自己要緊。
不過那種絕望的情緒還是淹沒了他,他呆在酒莊裡,靜靜地望著窗外,越發不想說話。
你還好嗎?顧西穗問。
還行。
打完了這兩個字,權西森問:你呢?
也還行。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沉默了,好像兩個人都無話可說,卻又不得不說點什麼。權西森絞盡了腦汁想著有什麼可以聊的內容,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隻好問:錢閃閃怎麼樣了?
還在等律師那邊的消息。
顧西穗也在思索著,到底應該聊些什麼呢?為什麼兩個星期前他們還有那麼多話可以說,如今卻什麼都不想說了呢?是因為疫情嗎?還是因為所有的感情終究還是會淡下來呢?
哈妙琪還好嗎?她隻好問這個了。
權西森就笑了笑,說:一如既往,每天在為功課和頭發發愁。
顧西穗頓時也笑了起來,她在寧夏的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教那群小孩做功課,以前都是唐臣負責,顧西穗一到,唐臣宛若遇到了救命稻草,把他們全都趕到了顧西穗那邊。顧西穗本來還想著,教一群小朋友做功課能有什麼難的?結果掃了眼測試題和試卷,跟個絕望的文盲一樣開始翻課本……
那個時候她多開心,如今就有多麻木,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她又淹沒在了沒完沒了的工作裡,學著CAD,研究建築與人的關系……
唯一的變化是,顧西穗的心態變了,成功的渴望讓她前所未有的專注,尤其是在工作上,她不想落人口舌,所以付出了更多倍的努力。假使張文華需要她,那她絕對不會讓她失望,她現在明白了,保住一個女高層,就是保住她自己。
恰如同她撐住了她的工作,就給關心悅帶來了一次機會。
在這個基礎上,維系一段感情,對她來說,才是奢望。
現在顧西穗更喜歡待在健身房,一有空就去跑跑步,舉舉鐵,大汗淋漓地回家,才發現有個高大的身影正在房間門口徘徊。
顧西穗一臉警覺,對方則轉過頭來,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問:“她人呢?”
是戴尚。
“沒人給你開門嗎?”顧西穗拿出鑰匙說:“她現在幾乎不出門。”
“為什麼也不回消息?”
顧西穗都氣笑了,翻了個白眼道:“你猜她的手機現在一天能收到多少條消息?”
打開門,房間凌亂到如同剛剛遭遇了襲擊一般。戴尚眉毛微皺,顧西穗則去錢閃閃的臥室找人,錢閃閃正整理著那些衣服,要送人的、帶走的、準備扔掉的,全部分門別類。
顧西穗說:“戴尚來了。”
“啊?他來幹嘛?”
錢閃閃一頭霧水地走出去,望著正對著廚房發呆的戴尚,戴尚回頭,然後愣住。
恐怕誰也沒機會見到錢閃閃狼狽的樣子了,即便天塌下來,她也還是老樣子,穿著緊身背心,闊腿褲,頭發挽起,叼著煙,舉手投足間依然是那種懶洋洋的性感,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我去喝酒了。”顧西穗笑著離開,再次想,男人。
他最好是別來演什麼不離不棄的戲碼的,因為錢閃閃最煩的就是這個了。
第81章 而愛情,是她現下最不需要的東西
錢閃閃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同甘共苦之類的故事,無論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
人生就這麼長,何必要浪費在那些不相幹的事情上?有人願意陪著她,她當然感激,沒有人陪著,她也無所謂。
但要求有人陪你度過最困難的時刻,就是道德綁架了。
她已經快忘記上一次見到戴尚是什麼時候了,三月初?還是三月末?反正是她跟那個號稱女權男的博主見面後不久,當時那段視頻就已經被人傳到了網上,她自己都不知道,反倒是戴尚看到了,轉發給她,又補了一句:玩得開心嗎?
開心啊,怎麼不開心?
錢閃閃是這樣回復的。
如今發生了這些事,戴尚也還是那句:“玩得開心嗎?”
他依然戴著帽子,心知肚明地看了錢閃閃一眼,並不提究竟什麼是“玩”。錢閃閃也無所謂地答:“開心啊,怎麼不開心?”
他拎起沙發上的一件披肩看了會兒,問:“搬家?”
“對,這套房子要賣掉了。”錢閃閃把那條披肩放在其中一個紙箱裡,然後找到煙灰缸彈了彈煙灰。
其實她對氣味特別敏感,唯恐自己的衣服沾染上煙味,好幾次都在考慮家裡要不要禁煙,誰知道如今自己卻成了一個煙民,也懶得管衣服上有什麼味道了。
戴尚則看著她的側臉,她終究還是變了一些,以前她是個很造作的人,就愛演,又偏偏演得誰都能看出來她是在演,假裡假氣的一個人,如今倒是返璞歸真了,臉上掛著破罐子破摔的倦意。
戴尚忍不住問:“出去玩嗎?”
“玩什麼?”
“去幹點壞事。”
“哈?”
錢閃閃頓了頓,自從她的身份曝光,她幾乎就沒出過門了。她也不確定成為一個“名人”對現實生活的影響有多大,不過她對這個人人都有手機的時代充滿了不信任。
猶豫一會兒,她也拿了一頂帽子戴上,說:“走吧。”
後來出去了,她才發現他們一群年輕的藝術家正準備對上海的抗疫表示抗議,一共十幾個人,兵分四路,沿著珠江,幾乎在所有能看到的東西上面都貼了個張大嘴巴做核酸的貼紙,錢閃閃呆了半天,心想,這也是能“玩”的嗎?
他們卻一路雀躍地沿街貼著,也沒有任何偽裝,光明正大地走在監控下,還揚起頭衝監控做了個鬼臉。
“所以尋釁滋事是幾天來著?”
“我們這是破壞公務,十五天以下。”
“就比隔離多一天,說不定還管飯。”
“哈哈哈哈哈!”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狂笑著,到了這會兒才發現,好像整個社會都瘋了,就顯得她也沒什麼不正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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