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聽得後頭的腳步聲,不由一愣,扭頭看了看紅豆,又暗瞪一眼賀雲欽。
紅豆自顧自仰頭觀摩天花板上的吊鍾式樣的水晶燈,隻當沒看見他嫌棄的眼風。
好在王彼得也知查案要緊,倒也未說什麼。
外頭的房間排查完,王彼得領著紅豆進到陳白蝶的臥室,邊走邊說:“虞崇毅說陳白蝶目前獨居,失蹤那天,陳白蝶大約是晚上八點半回的寓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回房打電話叫了車,又穿上外套出了門。下人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見陳白蝶不見回來,這才想起給陳白蝶所在的天迤影片公司和家裡人打電話。”
他說著,視線一抬,見賀雲欽盯著梳妝臺上的鏡子,走近一看,原來鏡面上有一大片淺紅色的痕跡,油油的泛著光,似是什麼東西胡亂塗抹過。
“口紅?”
賀雲欽對王彼得道:“拿來吧。”
王彼得眼睛一歪:“什麼?”
賀雲欽頭也不回:“你說呢。”
王彼得隻擺了一會架子,很快從懷裡拿出一小盒紙片狀的物事。
賀雲欽從盒子裡取了一塊紙片,锴了一小塊鏡面上的油紅色印跡,收入盒內。
紅豆暗猜那是專門用來做分析的洋人的一些玩意,不免斜睨王彼得一眼。
這人口口聲聲說對案子不感興趣,出來時倒不忘帶上痕跡分析的專用道具。
賀雲欽道:“應該是陳白蝶講電話時隨手用口紅記下了什麼東西,電話號碼、或是人名地名,然後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又隨手將其抹去了。”
紅豆用手對著那鏡面認真比劃了一番:“會不會是一長串電話號碼?這麼大一片範圍,按理名字和地名寫不了這麼長。”
王彼得聽了這話,倒有些刮目相看,略一躊躇,從另一個兜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德制照相機,對著那鏡面拍了幾張照片,道:“倒也未必。要是光用眼睛看看就能猜到是什麼,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破不了的懸案了,還得回去洗了膠片好好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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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在房內其他地方細細搜查了一番,未有其他收獲,眼看已到了九點五十幾分,便走到門廊,聽外頭的動靜。
不一會,就聽走道裡有人說話,想是樓裡的門房見到了整點,前來巡邏。
等腳步聲消失,三人才從房裡出來。
***
虞崇毅遠比他們來得要快,三人剛回到王彼得處,還未將膠卷洗出,洛戴便領著虞崇毅上來了。
他手裡拎著包東西,鼻尖上沁著細碎的汗:“一家一家問過了,有個裁縫認得這旗袍,說是上個月有個老媽子拿了抄好的尺寸給別人做衣裳,因那尺寸跟老媽子本人相差太遠,裁縫覺得奇怪,所以至今記得,那老媽子常來做衣裳,裁縫知道她現在一家姓劉的人戶做事。”
賀雲欽皺眉:“姓劉?”
虞崇毅點頭:“因為劉家就在車站附近,我已跟我同僚去過了,誰知那主人說老媽子上禮拜便辭工不做了,現已回了家鄉,我又問這老媽子本埠可有親戚,那人說隻知道有個老姐妹在另一戶富戶做事。巧的是,那富戶姓袁。”
紅豆霍然起身:“姓袁?”
賀雲欽想了想道:“既做旗袍,至少王美萍的失蹤與這家人脫不了幹系。可是從這裁縫店這條線索來看,這人行事留下了不少漏洞,與兇手的行兇手法又有些出入。虞先生,若事情的確跟袁家有關,你需立刻回警局申請搜查令。”
虞崇毅道:“我就是這麼想的,因正好路過富華巷,覺得這條線索太緊要,所以上來說一聲。”
王彼得嘴裡嘖了一聲,思索著對賀雲欽道:“假如事情沒你的那麼復雜,這戶人既能綁架王美萍,自然也能綁架潘玉淇和陳白蝶,也就是說,隻要能在袁家搜到什麼證據,潘陳二人的下落自然就水落石出咯?”
賀雲欽沉吟著沒接話,紅豆也滿心疑惑。
虞崇毅卻振作了精神對紅豆道:“紅豆,哥哥沒時間送你回家,今晚隻能勞煩賀先生走一趟了。 ”
賀雲欽訝然抬頭看他一眼。
虞崇毅說完也顧不上喝洛戴端來的水,轉身便下了樓,不一會又回轉,對紅豆道:“你放心,隻要能找到你表姐,不論多晚,哥哥一定想法子送消息給你和母親。”
紅豆想了一會剛才的事情,對賀雲欽道:“難道真是袁家做的?見王美萍孤身一人來上海,又無甚見識,所以軟禁了她給袁箬笠生孩子?”
可是不對啊,哥哥昨天雖然有意壓低了嗓音,她還是聽見了一耳朵,王美萍生前非但未遭受過袁箬笠的侵犯,還被養得白白胖胖的。
既然孩子還未養出來,為何就被殺了?
“袁箬笠不贊同這件事?”她極慢地在屋裡轉身,“還是說他們後來才知道她是‘滬上一支筆’的外甥女,見王美萍的舅舅在報紙上罵得太兇,怕身敗名裂,所以才生出了殺人滅口的念頭?”
她求證似的看向賀雲欽,他也是正看著她。
可是他並無接話的意思,隻看看牆上的西洋鍾:“近十一點了,虞小姐,我這就送你回家。”
第20章
紅豆其實還想留下來看賀雲欽和王彼得分析線索, 然而賀雲欽並沒給她商量的餘地,說完那句話就率先往樓下去了。
她不甘心地跟在他後頭,一邊走一邊想,這要是她哥哥,隻消她耐著性子磨一會,很快就會松口。
賀雲欽走在前頭,也有些納悶。原以為紅豆定會想法子留下, 誰知居然安靜異常。論理該松口氣, 不知為何又有些失落。
眼看要下樓了,紅豆決定最後試一回:“賀先生晚上要洗膠片麼?”
她分明想跟他打商量, 口吻比平時軟了好些, 他隻靜了一秒,便配合地停下腳步, 佯作驚訝回頭道:“虞小姐有事嗎?”
紅豆笑吟吟的:“哥哥去袁家搜捕, 賀先生和王探長留下來進行研究,加起來統共才兩雙手, 能做的委實有限, 我們目前尚不清楚那兇器的來源, 袁家的事又疑點重重, 我在想, 既然那本《玄宗野錄》是我找來的,不如我順便拿走一些王探長收集的神秘學資料,等我回家好好看看,也許天亮之前能有什麼收獲。”
夜深了, 她想幫著做些什麼,又不便留下來,那麼,把這些未翻到的資料拿回去查找一遍也是好的。
賀雲欽沉吟著不搭腔,等了一會不見紅豆繼續纏磨,隻好無所謂地點點頭道:“也好。”
兩人搬了一大堆資料下了樓。
開了洋車,路上紅豆隻是忙於翻資料,賀雲欽則推敲案情,兩人都未開口。
到了同福巷,賀雲欽見弄口黑魆魆的,便將車停到馬路邊,親自送紅豆到樓下。
紅豆懷裡抱著那堆舊書慢慢地走,腦子裡回想這一下午發生的事,雖說她至今不懂賀雲欽主動幫忙查案的目的,但這人好像沒頭幾回那麼討厭了,起碼兩人不拌嘴的時候,這人還算好相處。
彭裁縫家早就熄了燈,路燈黃黃地照著門前的水泥汀,四下裡寂靜非常。眼看要邁臺階了,紅豆猛然想起自己的腳踏車還落在王彼得處,忙轉身要問賀雲欽,誰知賀雲欽也正想事情,一時躲避不及,紅豆的額頭“咚“的一聲磕到了他的下巴。
紅豆直喊唉喲,忙往後退了一步。
賀雲欽嘶了一聲,似乎也撞得不輕。
待身子站穩,紅豆皺眉直揉額頭,暗想,她的頭頂隻到他的下巴,難道他比哥哥還高麼,這人看著高挑,胸膛竟那般結實,好在他衣裳上幹幹淨淨的,沒什麼汗氣。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冒了一堆念頭,這才想起來問他:“賀先生沒事吧。”
賀雲欽隔了一會將手從下巴上拿下來,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語帶輕謔:“虞小姐的頭可真結實。”
紅豆訕訕道:“我才想起來我的腳踏車落在王探長家了。”
賀雲欽一怔:“太晚了,再回去拿恐怕來不及了。”
“那我明早再去富華巷取腳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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