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認為是異類的藍色的血管和血液,她說,是大海的顏色,能夠聽見大海的聲音;
他詭譎的眼睛,她說真漂亮。
神本來是要回到大海裡,自虐一般地投入廝殺當中。
潮汐時分的大海裡,海怪無數,因為月圓之夜陷入虛弱的神,下面全是會等著將他撕碎的海怪。
但是那裡安靜、深沉,隻有殺戮的話,也是一種別樣的寧靜。
可是神突然間在此刻,很想聞到小人類的氣味。
哪怕隻是在她的附近,仿佛今夜都不會那麼難熬。
於是他忍著疼痛,回到了別墅裡。
他躺在了上鎖的閣樓裡,喘息著,看著頭頂的一輪圓月,她的氣息就在這座屋子裡,讓他覺得寧靜,柔和。
可伴隨著濁氣壯大,血液被蠶食的痛苦,神殘缺的尾巴冒了出來,如同猙獰的邪神、兇惡的巨獸,在掙扎、喘息。
神藏得很好:他不想被小人類發現。
就像是月光,你知道她皎潔無暇,是漫漫跋涉的千年裡,升起的一輪圓月,你渴求又小心翼翼地接近——
卻又不希望靠得太近,免得月光照亮你的滿身狼狽、傷痕累累。
那樣的,顯得多麼不堪啊。
*
舒棠快步回到了別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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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祝延,正準備打電話讓人幫忙,卻突然間一頓。
她仿佛在黑夜裡,聽見了有些奇怪的聲音。
很細微,但是舒棠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那聲音在黑夜裡,顯得詭異、恐怖。
閣樓上,鮫人耳後的魚鰭冒了出來,長長的魚尾下,有淡藍色的血液。
神色痛苦的鮫人,強忍著劇烈的疼痛,開始緩慢地呼吸企圖緩解疼痛,張弛之間,仿佛回到了七百年前,那個漲潮的月夜。
其實海神的情況好轉了許多,神力甚至因為小人類,漸漸地充盈了一些。
可是今天太不一樣了,今天是濁氣最壯大的一天,還會讓神不可避免地想起七百年前的那個夜晚。
隻要度過今天就好了,神如此想著。
等月亮消失,潮汐褪去,他就會恢復神力,會處置那些家臣,會不再狼狽、慢慢好起來。
可是偏偏,舒棠順著聲音,已經找到了閣樓。
她的腳步聲登登登,動作匆忙地打開了閣樓的門,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人魚的注意。
舒棠一推門,就聽見了沙啞的聲音,他說,“出去。”
舒棠卻已經進來了——
她終於看見了那條漂亮魚尾的真實面目,破損地,醜陋的,還有淡藍色的鮫人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那畫面有種詭譎的震撼感,像是月光下的美神,露出了兇殘而猙獰的一面。
像是一隻,徹頭徹尾的怪物。
而怪物發出了非人的嘶啞聲音,美而猙獰。
舒棠被震住了,不是害怕,是發現他現在痛苦無比。
小人類想要往前走一步,可是立馬聽見了怪物嘶啞而好聽的聲音,像是兇獸發出了威脅的低吼,
“出去!”
她落在他現出了猙獰形狀的尾巴上的視線,讓他像是被燙傷了一樣地縮了縮鱗片。
如同鍾樓裡的卡莫西多,不願意讓美麗的愛斯梅拉達,看見他的醜陋不堪。
神的言語不可違背,舒棠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少女像是被嚇到了,當真就轉身出去了。
神以為舒棠走了,手背上鼓起的藍色血管、渾身繃緊的肌肉都放松了下來,又發出了低低的,嘶啞的呻吟。
然而有人去而復返。
登登登的腳步跑了回來,是舒棠。
舒棠第一時間就下去——拿了急救箱。
雖然舒棠不知道人魚可不可以用抗生素、消炎藥,或者消毒水,但是流血了要包扎;生病的人要被照顧。
她飛速地跑過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蹲在了這隻怪物前面。
怪物的尾巴,那麼殘缺、醜陋,可是舒棠一點也不怕。
神來不及阻止她,她就已經死死抱住了那條尾巴。
——她另外一隻手,掏出了镊子、剪刀和紗布。
她不知道,那條看起來破碎而美麗無比的尾巴,其實是美麗的兇器,輕輕一甩就可以甩碎成年人的脊椎骨。
受傷的,被折磨的人魚,若是被激怒,靠近他的人小命都可能不保。
可是在舒棠碰到那條尾巴的時候,那條尾巴卻縮了縮,條件反射地要甩尾巴,可最後觸碰到她的力道,像是一把沾染了血腥煞氣的鋼刀,克制地拂去花瓣上的露水。
舒棠也就有了一種自己可以靠體重把他撲倒的錯覺。
神想要推開她,可是她太輕太柔軟。此時陷入了痛苦當中的神,很難控制自己的力道——
他想催眠她,可是舒棠很狡猾,她根本不看他的眼睛。
神要用神言,再次讓她主動離開,卻突然間愣住了。
因為他把舒棠給急哭了。
舒棠努力抱住那條尾巴,用一大卷紗布纏著那條尾巴,用笨拙但是還算專業的手法壓迫血管止血,企圖讓那些血不再流淌。
神不理解:她不痛,她為什麼會哭呢?
神局促又無措。
可不知要怎麼哄她,隻好用尾巴,輕輕地、蹭了一下舒棠的手。
舒棠立馬提高音量,按住了他的尾巴,“不許動!”
於是人魚就當真不動了。
隻是許久之後,沙啞地開口了,“沒用的。”
舒棠心想:怎麼可能,人魚難道就沒有血小板了麼?你好歹一半是人!
舒棠很嚴肅認真地纏了一圈又一圈,又緊了緊紗布,終於把人魚的尾巴,捆成了木乃伊。
非常不美觀,可是藍色的血液看起來似乎真的,漸漸地滲出來得似乎沒有得那麼嚴重了。
她數落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理直氣壯。
可是她漸漸地發現這條人魚有點不對勁。
因為人魚安靜了太久了。
他的眼神極為專注地看著她,明明看上去很虛弱,可是那氣息極有侵略性和佔有欲,就連尾巴,也已經無意識地,慢慢地圈緊了她。
然後——舒棠就被突然撲倒了。
白發的人魚在她的肩頸邊,將她抱得極緊、極緊,氣息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其中,然後笑了起來,其實因為聲音沙啞,有點瘆人的笑聲,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隻怪物了。
舒棠卻一點也不怕他——
她甚至嚴重懷疑這條人魚在撒嬌。
第26章
想要躲起來的怪物這一次終於不再逃避, 而是充滿佔有欲地粘著她,聲音沙啞地問道,
“親愛的, 我可以信任你麼?”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可是他卻已經將她圈在了他的領地裡, 耳後的透明魚鰭也冒了出來, 奄奄一息的人魚,其實是隱藏在美麗外表下, 攻擊性和佔有欲極強的兇獸。
舒棠聞言, 卻十分很迷惑。
第一次見面,就都把自己的秘密全禿嚕出來,現在才來問這個,不覺得有點遲了麼?
神卻笑了起來, 塞壬的嗓音十分誘人,
“今天是潮汐之夜, 我會很虛弱, 隻要你今天控制住我……”
舒棠立馬看向了捆住人魚尾巴的木乃伊長紗布卷。
神:……
神試著動了一下,發現舒棠捆得太實誠,魚尾好像還真的不太動得了了。
神於是開始發笑。
讓一位, 被背叛、傷害過的神明, 交出信任,要難得多, 可是似乎,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於是神對她說, “親愛的,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麼?”
他的嗓音沙啞,
“——找到我的神像。親愛的,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願望。”
無論是摘下永生的花,還是給予她遼闊的海域。
都可以。
那是神的饋贈。
白發的神明卻突然間愣住了,藍色的瞳孔微微一縮——
因為舒棠剛剛許願了。
她說:神啊,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神明看了她許久,說,“好。”
佔有欲極強的兇獸,有些貪婪地想著。
——去找到神像、然後藏起來,這隻神就屬於你了。
——隻屬於你。
*
舒棠一晚上沒能從這條人魚的魔爪下面出來。
舒棠要把他拖樓下去睡床上未果,想要從昏迷的人魚身下爬出來也未果,最後隻好躺平。
畢竟,她總不能打120,對人家說:喂喂喂?我這裡有條人魚昏過去了,能救麼?
所以舒棠就很幹脆地,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舒棠做了一個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她抓住了半死不活的人魚大力搖晃,“親愛的,你不要死啊!你會好起來的對吧?”
人魚一邊咳嗽一邊說:“會的,親愛的。”
然後哗哗地吐出一口藍血。
舒棠痛哭失聲。
雖然神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但是神又不是死了。
明明是最難熬的潮汐之夜,神本應該夢見七百年前那些事的,可是被舒棠的腦海吵到了。
舒棠在腦海裡上演藍色生死戀,演得聲淚俱下的時候,神剛剛好被她吵醒,走進她的夢裡一看:……?
夢裡的舒棠已經在他的墳前栽枇杷樹了。
神:雖然知道她是日有所憂,夜有所夢,但是該不該告訴她,她的八世孫去世了,他也不會死。
然後神就看見了,舒棠還帶了一條橙黃色的金魚來他墳前,就是那種街邊五毛一條的,張口就是:咱們孩子都這麼大了。
神:……
神看了看那條和他品種顏色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的大頭金魚,把舒棠從夢裡給提溜出來了。
舒棠:咦?亡夫你詐屍了?
神:……嗯。
有點高興,又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高興不起來。
神知道今天嚇到了,雖然夢裡她不是很清醒,神還是打算與她解釋一二。
於是舒棠就被她詐屍的亡夫帶去看了很多畫面:
她看見周圍有很多的黑氣,就是所謂的“惡欲”;隻要不接觸到太多的惡欲,神身上的灰色濁氣就會蟄伏。
而舒棠身邊安寧又幹淨,神可以得到很好的休養。
舒棠:原來我真的是空氣清新劑。
舒棠也慢慢從亡夫的夢裡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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