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才,如此……令人嘆為觀止。
謝玉弓突然就不想殺她了。
他甚至有些激賞她。
好一口伶牙俐齒,好一個聰明的腦袋,若過早擰下來未免太過可惜。
有這等詭辯之能,有這等詭譎且細密的心思,他被騙至此,倒也不算丟人。
或者說,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不殺她的理由了。
他很想看看,萬壽節之上,她到底會如何。
她若真的舍得一身剐,拉太子下馬,那之後若她僥幸不被賜死,謝玉弓可以讓她活著留在自己身邊,讓她如願以償。
她想要的,無非是榮華富貴至高無上。
倘若她並未按照她自己說的那般,以身為他在這權勢的漩渦撞出一條通天路,他定會……
定會讓她為她所有的謊言,付出“死得其所”的代價。
因此謝玉弓最後強忍著沒有笑出來,咳完之後,堪稱溫順地被她拉到了桌子邊上坐下。
慢慢喝了她給他倒的水。
水還是熱的,說明不久前還有人換過水。
白榆故意忽略有人照顧謝玉弓,並且照顧得還很妥帖的事實。
謝玉弓喝完之後,仰起頭看她的時候,眼神陰霾盡除,恢復了清澈甚至還帶著一些依戀和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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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論起演技,謝玉弓以被君王厭棄之身,在皇宮之中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他難道會輸給她嗎?
而白榆見到謝玉弓的神色,聽到謝玉弓這樣叫自己。
提著茶壺再去倒水的動作,微微一抖。
她知道自己今日成了,謝玉弓點燈之後,願意再裝失智,至少萬壽節之前,她的腦袋瓜子是保住了。
可是……他露出如此信任和依賴的眼神,白榆卻有點難言的慌張。
她今日說的話,除了標點符號,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謝玉弓會相信在她意料之中,卻也在白榆的想象之外。
她今天回來前,當然想過最壞的結果。
左不過人頭落地,隻當這世界是一場刺激遊戲。
但是謝玉弓如此信任她,讓白榆看著這跳躍燈火,不由得想起曾經。
每一次她撒謊,因為謊言得到了父母的關心和疼愛的時候,白榆是高興的,是興奮的,甚至洋洋自得的。
可是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慌張,是怕謊言被戳穿的時候,面對失望和控訴的眼神,怕聽到他們歇斯底裡地指責自己。
“我們這麼忙!你為什麼這麼不懂事!那些孩子多可憐,他們更需要我們的關懷!”
“白榆,你太讓人失望了!”
“白榆,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為什麼連跳樓這種事情都敢做!”
白榆記得自己那時候回答時非常鎮定,用一種又愉快,又悲傷的聲音說:“因為真正奏效的謊言,正是真假參半啊……”
她隻是為了謊言奏效,忽略了跳樓做了措施,卻依舊會被挫傷會疼痛。
白榆提著水壺,把一杯水倒得冒了出來。
她的視線出現了扭曲,感官也微妙的產生了一些變化,連燈火都暗了下來一般。
白榆迅速低下頭,狠狠閉了下眼睛。
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好久沒有吃藥了。
但這可真不是個適合發病的好時候。
幸好很快,她的視線就恢復了正常。
而後她拿起了茶杯,忽略了雖然水已經冷了一些,能入口,卻因為被澆灌過依舊燙手的杯子。
雙手捧著,對謝玉弓扯出了一個笑:“小九兒你一定餓了吧,我去廚房給你找點吃的,你先喝點水。”
不知道是不是白榆的不同以往的笑,刺痛了謝玉弓的眼睛。
他看到她攥著杯口發紅的指尖,突然抬手,把那杯滿滿的,要溢出來的熱水給掀翻了。
“砰”的一聲,杯子碎裂。
屋子裡的兩個人,俱是一愣。
第27章
兩個人僵愣對視片刻,還是白榆先挪開視線,回過神扯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笑,仿佛她方才透出的片刻苦澀,都是謝玉弓的幻覺。
“小九兒不想喝水,我這便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回來。你坐在這裡待著別動,不要被碎瓷片扎到了。”
白榆趁機從屋子裡出來,和謝玉弓說話這會也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那群死士早就已經殺回來了,之所以還未動手,肯定是看到她和謝玉弓在一起,在等待謝玉弓的指示。
白榆離開正好給這些死士一些請示他們主子的時間。
謝玉弓這院子裡面本來就沒有兩個伺候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是躲藏起來,還是直接被謝玉弓遣走了。
白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面,召喚了幾個婢女過來,這些人平日裡都不得機會貼身伺候,如今白榆身邊得用的人不在,她們倒也機敏殷勤。
一部分跟隨白榆去謝玉弓的院子,一部分去廚房那邊準備吃食。
沒人殺她。
很好。
這一次不殺她,謝玉弓可就再也殺不了她了。
因為白榆準備把“死遁”這件事提前,就在宮宴之上。
白榆慢吞吞回到謝玉弓的院子的時候,總之一個死士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門打開,謝玉弓好端端坐在那裡,倒是很聽話地沒有“亂動”。
殊不知他才剛剛發落了所有的死士,此番他們一群人,最終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甚至跑都跑不快的柔弱女子,戲耍得跑遍全城丟人的事情,不罰不能讓之警醒。
謝玉弓手下的人自詡來去無蹤,無所不在,還是頭次被人耍得如此厲害,他們每一個人也暗自心驚。
若九皇子妃不是一個柔弱女子而是一個殺手,若九皇子當真沒有任何的武功能夠自保,恐怕他們趕到之時,便隻能看到主子的屍身了。
如此大錯,他們受罰得心甘情願。
但是礙於萬壽節將至,他們在宮宴之上,有更大更危險的事情要做,不得有丁點的閃失。
因此這懲罰先記下,待大事終了,他們才會一同領罰。
但幽冥死士的頭領修羅無論如何難辭其咎,鞭刑二百以儆效尤。
這是修羅作為頭領初次受罰。
守護主上的任務隻能交給下頭的人,交接受罰之前,他看到帶領著一群婢女款款進門,頭顱好生待在白嫩脖頸上,看上去未有任何受傷跡象,唯有一張臉在燭火下紅粉動人的九皇子妃,心中第一次對女子這種看似柔弱如水的生物,產生了一些敬畏。
而白榆帶著婢女回來,很快把屋子裡收拾了,自己也去洗漱了一下,就在謝玉弓平日沐浴的浴桶裡面。
謝玉弓滿心冰冷,卻在意識到白榆竟然不回自己的院子時,莫名的焦灼和難言的羞恥,逐漸如霧氣一般,彌散遮蓋了心頭冷意。
或者說,他簡直要分裂成兩個人。
一個很清醒很理智地在說,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她今夜想要獻身於你,妄圖利用身體來繼續迷惑操控你。
另一個理智全無地在說,她或許是……想要在萬壽節之前,在宮宴狀告太子□□,一切不可挽回之前,與你多待上一時片刻。
謝玉弓簡直頭痛欲裂。
他還在“裝瘋賣傻”,不能冷下臉將她趕走。
看她洗漱好了,用布巾絞著湿漉的頭發從沐浴間出來,被水汽燻蒸過後整個人呈現一種爛熟蜜桃一樣的透紅色澤。
仿佛無須用牙齒去刺破,隻消用唇稍稍吮上一吮,便能夠汁水橫流,淋漓滿地。
白榆雖然模樣不算是頂頂精致,但是系統還原了她前世的一身皮肉,卻和從前的她一樣,白皙細膩。
她額角還帶一點紅腫的傷痕,清洗過後還未上藥,但在暈紅大片的眼尾映襯下,有種殘虐的脆弱之感。
有一說一,她今晚確實打算不走了。
萬一謝玉弓半夜三更胡思亂想,再想通什麼,派人於她熟睡之時再殺她怎麼辦。
白榆要讓他沒心思想亂七八糟的,而且根據不科學的研究表明,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如同臺風眼中寂靜安然一樣。
謝玉弓身邊暫時是最好的地方,而且白榆有些陰暗地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濺他一身血。
而謝玉弓在白榆溫柔的注視中,吃上了湯面。
謝玉弓提起筷子,僵硬地送進口中,還以為自己此刻愁腸百結心中如滾油遇水的狀態,肯定食不知味,食不下咽。
誰料熱面一入口,他頓覺自己的五髒廟蘇醒,感官在燻染到面頰上的食物香氣一起回歸,發現自己竟餓得要命。
甚至吞咽的途中,胃袋還在敲鑼打鼓。
他一時間顧不上什麼,想到自己今日一整天,不,是這幾日……從對面的女人不打招呼離開之後,似乎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於是開始真心實意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快,但是確實稱不上難看,也沒很大的聲音,咀嚼的時候閉著嘴,隻是腮肉被頂起一些。
白榆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這些日子在生死邊緣跳舞的危機刺激瘋了,竟然覺得謝玉弓腮幫子鼓鼓的有點可愛。
不像是倉鼠一類,像是大型猛獸在吞食撕扯獵物時分明兇狠,卻在肉入口後眯著眼咀嚼時的滿足。
白榆看著他,聞著香味,竟然肚子也鬧了起來。
畢竟她今晚也沒吃飯,又演了場大戲,還跳水狂奔什麼的,體力消耗太大了。
於是白榆拿起了婢女備好的碗筷,不怎麼客氣地挑了一些面到碗裡。
謝玉弓正在低頭吃面,看到另一雙筷子竟然伸到他的碗中奪食,表情先是一滯。
而後猛地抬眼看向對面的人,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晦澀,而且口中的面因為吸氣吸岔了地方,他頓時偏頭一頓悶咳。
好容易壓住,他側頭堪稱凌厲地瞪著對面的女人。
結果她還拿他的碗倒了點湯在小碗裡面,一手別了下鬢邊已經開始幹了,蓬松起來的碎發,淡定地吃了起來。
謝玉弓簡直覺得她瘋得不輕。
她竟然這時候,還敢和他在一個碗中吃東西。
而且她想吃自己為何不也煮一碗,偏偏要來搶他的,這又是什麼他不知道的引誘方式嗎?!
共用一個碗吃東西,這實在是私密得過了頭,謝玉弓咳完之後,一邊慢慢咀嚼著口中的面,一邊心中閃過了八百個猜測和念頭。
連這女人的筷子是不是下毒了都想到了。
然後他看到了他的大面碗旁邊,還有另一個小的空碗……
謝玉弓咕咚一聲,咽進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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