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嘴唇直抖,側頭看向了太子,太子看了皇後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這個九皇子妃到底是要做什麼。
白榆繼續說道:“臣女並不知道太子為何知道鴻雁大總管與臣女的約定,還借機假傳消息,讓臣女和鴻雁大總管錯過,著人領著臣女,去了兀瀾閣的富榮來水榭。”
“臣女見到來人是太子之後萬分震驚,當場跪地問好,隻是……”
白榆說到這裡,低頭頓了片刻。
似乎是萬分難以啟齒。
而她的這個停頓也吊足了大殿之內所有人的胃口。
謝玉山緊緊攥著扳指,直覺這個九皇子妃接下來絕非要說什麼好話。
果然片刻後,白榆慢慢地抬起了臉。
她已然是淚流滿面,雙眼血紅,神情似玉山崩毀,山海倒轉。
“陛下……臣女……臣女要狀告當今太子謝玉山!他為尊不慈,淫猥下流,蠻來生作罔顧人倫!”
“他於水榭之中□□臣女,口言欲品弟妻之滋,事後又放諸多狂語,淫穢難聞,臣女無臉復述!”
“太子殿下還說九殿下痴傻如童,無法庇護臣女,任他踐踏淫辱,是臣女之命,事後揚長而去……”
白榆放聲慟哭,又隱忍住聲。
幾番隱忍,在皇後喊著“你休要滿口胡沁!”,太子豁然起身,滿眼震驚看著她。
還有皇帝的厲聲質問:“你可知構陷儲君的是什麼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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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哽咽出聲道:“這絲帕為證,其上乃是太子精陽。”
皇後目眦盡裂,太子表情崩毀。
他面上甚至未來得及填滿憤怒之色,便被迷茫取代。
殿內站著的所有侍從全部跪地。
七皇子和二皇子更是眼睛瞪得像銅鈴,若是沒有眼眶束縛,恐怕下一刻就要奪眶而出——
而也正是因為這短暫的寂靜,殿內眾人終於聽到了有人要闖入福安宮的聲音。
“九殿下,九殿下您不能進殿,恐衝撞了陛下,待微臣先派人去稟告……九殿下!”
白榆這時候滿臉泥濘淚痕,決然看向安和帝,快速說道:“臣女當時奮力掙扎,卻因為身體孱弱未能逃脫。”
“但是也以鬢間發簪,劃破了太子右手手心,留以佐證,陛下自可查看!”
“當日兀瀾閣之內人馬如潮,想必見過太子與臣女之人也並不難找。”
“太子還有一件衣袍被臣女割破,陛下若想求證,想來這些都未來得及湮滅!”
安和帝看向太子,太子人如燒紅的烙鐵般,羞憤欲死,卻無言以對,默默攥緊了結痂未退的手心。
之前向皇帝奉茶敬酒,皇帝還詢問過他手心的傷處,他隻說是練劍所傷。
安和帝以為他又是萬事在皇子們中爭第一爭榜樣,還慈愛地“訓斥”他,要他莫要求勝之心太盛,為君者不必太重修身,更要修心。
修慈愛博廣,海納百川之心。
謝玉山張了張嘴,隻怕一句毫無證據隻像強辯的“兒臣沒有”讓皇帝更加震怒不已。
他這輩子如何也未曾想到過,他竟然有一天會被人以“□□弟妻”之名,告到御前。
他最無法容忍骯髒汙穢之事,白榆這一下,不亞於兜頭給他潑了一頭洗不清的淤泥。
他簡直快氣瘋了。
但是想來擅長把自己裝在沉穩殼子之中的本性,又不允許他破口大罵。
他想要辯解,可人證物證俱在,那夜他確實去了,也確實截了鴻雁的邀約,對其不受收買聊以警戒。
他已經是洗不清了。
男子如何證明自己的貞潔?
絲帕是他的貼身之物,其上精陽……謝玉山閉了閉眼,目眩頭暈。
片刻後睜眼,他死死瞪著白榆,欲將他刻在眼底,烙印在胸。
皇後氣得發瘋尖叫,欲要從臺階上下來,撕爛白榆的嘴,卻一腳不慎踩空臺階,狼狽地滾在地上。
安和帝面色青黑,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窒悶轉為刺痛,眼前也開始陣陣發黑。
而門外侍衛和九皇子周旋的聲音越發逼近。
大殿的門終於被“撞”開。
“哐啷”一聲,門板因為用力過度,撞在了門扇上,又彈回來。
眾人朝著門口看去——
謝玉弓故意被侍衛所傷,又蓄意弄崩傷口,滿身是血地闖進來。
白榆正是抓住了這個巧妙的時刻,知道謝玉弓進來了,連頭都沒有回。
再度提高聲音,對著皇帝悽聲控訴:“陛下!臣女在事後本無意苟活,甚至投河欲死,可將死之際,想到了九殿下,臣女出街赴約之時,答應給九殿下帶街面上的糖人……且九皇子心智不全,恐遭人迫害,臣女不能死,也不敢死。”
“如今……如今九殿下於昨夜已然徹底恢復神志,臣女無言面對他。而皇後和太子今日之舉,皆是要置臣女於死地,堵臣女控訴惡行之口,欲絕後患!”
“臣女死不足惜,還請陛下好好地照看九皇子,他一心隻有陛下,還請陛下慧眼洞識人心,莫讓明珠蒙塵,魚目混之!”
“臣女自知罪孽深重,願以一身尚且未曾被玷辱的熱血,洗清滿身汙穢,這便以死謝罪——”
白榆說著便起身,朝著門口處的一根柱子決然撞去。
那姿態視死如歸氣勢如虹,若當真撞上柱子,她不用死遁了,說不定直接就撞回現代了。
奔跑途中白榆看到黑影一閃,心落了地。
白榆的頭最後“砰”地一聲,撞在了謝玉弓寬厚的手掌上。
白榆腦子依舊“嗡”地一聲,意識有片刻的昏沉。
而後順勢“昏死”過去,成功跌入謝玉弓的懷抱之中。
默契啊兄弟!
白榆不著痕跡地在謝玉弓懷裡勾了下唇。
昨晚沒白讓你磨了半宿啊……及時雨小月牙。
第38章
白榆“昏死”之後,剩下便是謝玉弓來自行發揮。
謝玉弓不愧是大反派,抱著白榆的身體,喊出的那一聲低沉嘶啞的“父親”,滿是訴不盡的委屈隱忍和道不完的悲痛刻骨。
白榆在他的懷裡躺著,感受到他胸腔震顫,更近距離地聽著他這一聲百轉千回,凝聚了萬語千言的“父親”,簡直都要潸然淚下。
安和帝顯然也被謝玉弓的這一聲,叫得近乎肝腸寸斷。
往事如潮洶湧而來,頃刻之間將安和帝淹沒。
他回憶起自己微末之時,他站在廣隆大殿之上,說一句話還不如一個朝臣分量重的那時候,陪伴身邊之人正是當年的德妃,還有面前這分明是堂堂皇子,卻被侍衛所傷,艱難闖殿才好不容易救下被辱妻子的九皇兒。
安和帝一時之間熱淚盈眶,之前白榆所做的那些鋪墊,在這一刻都似陡然拔地而起的亭臺樓閣,恢弘雄偉,悍然矗立。
因為白榆事先給謝玉弓鋪墊得非常到位,現在謝玉弓無論何種表現,都會被解讀為“受害者”,而安和帝今日確確實實被皇後和太子,甚至是二皇子和七皇子這兩個蠢貨傷透了心。
回想自己半生自問無愧天地,無愧子民,卻唯獨虧欠面前這個縱使被他厭棄數載,也依舊對他孺慕情深的皇兒。
安和帝交織在胸膛當中無處釋放的怒火,堆積在腦海中的混亂和失望,此刻盡數在謝玉弓的一聲“父親”之中,化為了酸澀溫暖的水流,包裹住了安和帝的心髒。
將他整個人都浸泡在其中。
他越過跪在腳邊請罪的皇後,越過面紅耳赤啞口無言的太子,越過那兩個手足相殘的孽障,望入了謝玉弓的眼中。
而後陡然拍桌怒起,君威隆隆滾過這福安殿內,沉聲道:“來人!將二皇子七皇子押入內廷待審,太子、皇後禁足,待事情查清之後再作處置!”
“一應涉事婢子,阻攔傷及九皇子的侍衛太監嚴刑拷打,待招出指使者後亂棍打死!”
“陛,陛下——”這一聲哭腔長調,悽厲更勝白榆剛才要“撞柱而亡”的聲音。
是皇後孫書蝶發出的。
她被權勢推著託著,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遭受過如此羞辱,又有多久……或許是從來都沒有栽過這樣的跟頭。
龐大的母族和國色天香的容貌,成就了她成為一國之母。
而在順風順水無人膽敢忤逆的多年權勢浸淫之下,又讓當初那個機關算盡謹言慎行的謙卑者,成為了一個暴躁易怒,自矜自傲不計後果的“上位者”。
她在權勢的風口浪尖迷失了心智,生下的皇兒成了這永州國獨一無二的儲君後,也讓她徹底失去了所有的警惕和畏懼之心。
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母族權傾朝野,她自己是後宮之主,她的皇兒是太子。
在她的面前,誰敢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誰敢忤逆犯上,妖言作亂?
但是今時今日,孫書蝶終於嘗到了被人拉下高臺的跌重斷骨的滋味。
她看著自己侍奉多年的君王,她“伉儷情深”的夫君,他翻臉後冷漠無情的樣子是那麼熟悉。
就連看她的眼神,也是這般刻骨森寒。
豈不正是當年……這個男人厭棄了另一個女子的時候,看那女子的眼神嗎?
然而事已成定局,再做任何的分辨都隻是徒勞,還會惹人厭煩。
孫書蝶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隻能認了。
她今日身為一國之母的尊嚴碎裂在地,和她方才踩空跌落後的腳踝一起,劇痛鑽心。
她抬頭再度看向了白榆。
看向那個“為證清白撞柱尋死”卻隻是昏迷了的九皇子妃。
孫書蝶再不會將她看扁,區區一介庶女竟能攪動如此滔天巨浪,蠱惑君王之心隨意搖擺。
皇後眼中沒有了外露的怨毒,隻剩下尊嚴體面被打碎之後,內斂而幽暗的晦澀。
她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隻可惜白榆感覺不到皇後仇恨的眼神。
隻能感覺到謝玉弓狂亂的心跳,以及越發用力抱著自己的雙臂。
很快便有一群太監衝入殿內,將殿內的人帶走的帶走,禁足的禁足。
安和帝又給謝玉弓傳了太醫,一群人轉移到其他的宮殿之中,慌亂地給“帝王新寵”九皇子殿下處理傷勢。
而白榆一直非常合時宜地昏死著,即便是被太醫給看出來了,太醫們也根本就不會揭穿。
白榆甚至還聽到了不遠處安和帝用生澀又蹩腳的言語試探,試圖和自己的九皇兒重新建立父子親情。
謝玉弓說出去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恰到好處,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多年以來不曾怨懟自己的父皇,反而恨不得為其肝腦塗地的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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