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盡快跑掉,因為謝玉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過來。
白榆甚至開始一帧一帧地回憶謝玉弓剛才的表現,尋找謝玉弓那張臉上所有的不同尋常之處。
她甚至懷疑謝玉竹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謝玉弓。
謝玉弓之所以還沒有處置她,而是將她關在這裡,或許是想等到上岸之後再一點一點地折磨她。
白榆做了無數種最壞的猜想,將人性的險惡推測到了極致。
隻是她現在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獸類,除了等待謝玉弓把她給放出去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外面的打鬥聲一直在持續著,白榆有一些神經質地在小屋子裡面到處摸索探看,確實沒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期間有兩次屋子裡都響起了腳步聲,白榆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幸好那腳步聲很快便離開了。
船身又被劇烈地撞擊了好幾次,白榆翻倒在屋內的地上,木質地板冰涼徹骨,潮湿的水汽還不斷地順著地板的縫隙湧上來,她離水面非常近。
謝玉弓想的完全之地,能夠保住白榆不被外力攻擊,可如果船被撞沉的話,第一個死的就是無法出去的白榆。
而隨著船身被劇烈地撞擊,外面的殺聲如同酣戰激烈的戰場,越發地密集喧天,甚至壓過了外面的陣陣雷聲。
像是戰場之上緊密的擂鼓,悠長的號角。
而與此同時,惠都皇城之中,隻有國喪才會被敲響的登天閣內的鴻蒙鍾,卻響起了沉重而有力的鍾聲。
“鏘——”第一聲皇宮之內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動作,以為自己聽錯了。
“鏘——”第二聲響起,所有人都望向了皇宮皇帝寢殿的方向,滿臉錯愕。
而此時此刻帝王的寢殿之中,安和帝捂著自己的頭,一陣陣的頭疼欲裂幾乎要摧垮他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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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小案之上擺放著一盆正在盛放的蘭花,安和帝震怒之下,直接將那盆蘭花一掃,“嘭”地一聲砸在地上。
“你這逆子!你難道是要謀逆不成?!”
安和帝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鴻蒙鍾聲,甚至聽到了庭院裡面傳來兵器相撞的對戰之聲。
安和帝目眦盡裂地看著竟然敢提劍闖入他寢宮的太子,因為頭疼根本爬不起來,他哆嗦著手指著太子,怒火幾乎將他整個人點燃。
皇後從殿外撲了進來,聲音悽厲無比:“陛下!太子他是為了保護陛下啊!今夜東宮與臣妾那裡都接到了消息,禁衛軍統領被人收買欲要弑君!”
安和帝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呼天搶地的皇後,而是捂著欲裂的頭,看向了到現在仍舊喜怒不形於色,根本根據面色無法分辨心中所想的太子謝玉山。
安和帝從昨日午後召喚太子進殿說話開始,就驟然發了頭痛欲裂之症,如今想來,竟然是這孽子不知道給他下了什麼藥!
安和帝氣得簡直想笑,他這樣護著面前的這個孽子,遮掩西嶺一事,無論奏折上如何說,無論身邊人如何說,也一直不肯相信是他親選的儲君對他身下的皇位迫不及待。
覺得他會隱瞞鐵礦一事,不過是因為手下養的人太多,需要一些錢財活動。
安和帝自己也做過儲君,知道那種捉襟見肘的滋味,因此打算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敲打幾句便罷了。
可是誰料到他不過是想摸一摸西嶺那邊的底,朝臣卻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就到這時安和帝也沒有懷疑到太子的身上。
還以為是有人趁機要將這潑天大罪加在太子身上,撼動國本。
可是如今看來,一切竟都是真的!
太子就是心懷不軌,不知道在西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舉動,才會不斷地收買江湖殺手,誅殺所有接手鐵礦一案的朝臣。
甚至連自己母族的人也不放過,何其歹毒?
到如今……他不知中了什麼毒,太子謝玉山帶著人已經殺到了他的殿前,他人還未死,鴻蒙鍾已經敲響了兩聲,安和帝才終於肝膽俱裂地明白過來。
好一個太子!
好一個他親選的,光風霽月謫仙臨世的儲君啊!
竟然是根本等不及他這個父皇死去,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登上皇位了!
安和帝想到自己為了避免儲君之爭,多年來甚至不敢封王,隻希望自己的幾個兒子能夠和平共處。
還把其中最危險的一個母族手握重兵的九皇子,急急地遣送出去,想要跟他的太子好生地推心置腹一番。
可是他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謀逆造反!
安和帝裂眦嚼齒毛發倒豎,卻也到底是掌管天下多年的真君王,看著太子謝玉山說道:“你即便今日殺了朕又如何?就憑你一介連朝堂水都沒有摸清的黃口小兒,真以為你能做得了這天下共主?!”
安和帝掌控權勢多年,朝堂內外雖然允許自己的皇子們安插一些人手,可是一切從未脫離過他的掌控。
他向來多疑多思,何止留了一手?
即便是他今日陰溝翻船人頭落地,他的天下,他的朝臣,這世間也沒有任何人能完全掌控。
“沒了朕,你隻會變成一個任朝臣擺布的傀儡罷了!到時候莫說是作為君王的尊嚴,你就連作為一個人的基本尊嚴都沒有!”
安和帝說完之後,謝玉山依舊站在那裡手中提著長劍。
這就是謝玉弓的計策,禁衛軍的兵變是他搞的,鴻蒙鍾是他讓人敲的。
床頭的花是他讓人擺的,特制的花土和太子身上常年用的辰月香徹徹底底地相衝,並不致命,卻會引人頭痛欲裂。
鴻雁大總管此時此刻被“不明人士”捆綁扔在了偏殿,不過這都隻是這計策之中的一環罷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累積疊加在一塊,再加上太子和皇後趕來“護駕”,當場就會變為謀逆。
無論太子犯什麼樣的錯誤,皇帝可能都會原諒,無論是品行不端,還是罔顧人倫,作為一個未來儲君來說安和帝絕不會多加責怪。
因為謝玉弓曾經也被安和帝教授過這樣的帝王之術,一旦你成為君王,你就是這世間的規則。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安和帝絕不會饒恕,絕不會容忍。
就是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若是被人惦記,哪怕那個人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下一任儲君,他也一樣會像一頭被觸怒的公獅,會毫不猶豫地扭斷挑戰者的脖頸。
而謝玉弓把這些巧合聚集在一起,甚至沒指望安和帝真的把太子給殺了,隻要他們父子已經形成對立之勢,他們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謝玉弓就有機可乘。
就可以將安和帝親手為謝玉山搭建的通天之路,一點一點地蠶食摧毀。
謝玉弓算計得十分精妙,並不害怕謝玉山真的順勢而為,真的謀逆造反。
就像安和帝說的,他手中掌控的天下,如果不是他親手交出的話,依靠謀逆造反,就算皇後母族龐大,也根本坐不穩。
所有的朝臣和士族,會在“幼主”尚未掌控全局的時候,瘋狂地弑主。
天下的百姓也不會接受一個名不正言不順上位的君王。
如果謝玉山真的敢那麼做,屆時朝野動蕩天下大亂,謝玉弓就能更容易將他徹底拉下神壇。
這一計簡直是機關算盡,直接將謝玉山逼到了死路上。
他無論順勢而為還是跪下喊冤,都沒有辦法再擺脫他在君王心中“謀逆”的認定。
而謝玉弓今夜注定會在博運河上遭受到“太子”勢力的襲擊,一個就封不成重傷瀕死的王爺,一個被連累重傷瀕死的郡王,會成為壓倒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謝玉山當然也知道,現如今他頭頂上的帽子無論如何是摘不掉了。
他的“救駕”就算過後安和帝查清楚,對於他能夠調用城防營的事情,也會忌憚深重,剝奪他手中所有的權勢。
就算他不會失去太子之位,今夜之後他也會成為一個傀儡太子。
謝玉山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在哭喊求饒的母後,又看了一眼對他滿目仇恨的父皇。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就到了這一步。
謝玉山提著長劍向前了一步,安和帝的眼中充滿了怒不可遏。
安和帝絕對不會求饒,甚至不會說任何的軟話,就算死在自己的兒子刀下,他也是皇帝。
他甚至挺了挺脊背,不允許自己因為頭痛而顯得懦弱。
死有何懼?
他隻是有一些傷心……沒想到自己最愛重的皇兒竟然會如此,難道真的是報應嗎?
而太子謝玉山提著長劍走到了床邊上,卻並不是為了弑君。
他隻是為了看清安和帝眼中的神情。
而在他看到安和帝眼中有一絲痛苦的時候,謝玉山就知道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
他提著長劍走到龍床邊上,卻沒有揮起長劍,隻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安和帝的眼皮狠狠一跳,謝玉山將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
他看著安和帝說:“父皇,恐怕如今無論兒臣說什麼父皇都不會再相信了。”
“但是兒臣和母後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調用了城防營的兵馬,確實隻是為了救父皇於危難。”
“鴻蒙鍾因何敲響兒臣不知,父皇因何頭痛欲裂兒臣也不知。”
“兒臣這麼多天關在東宮一直都在反省,反省兒臣到底做錯了什麼。仔細想來,兒臣身為儲君,卻讓人以虛妄之事作為把柄冤屈至此,是兒臣無能!”
“父皇教養愛眾之恩兒臣不敢忘,隻是兒臣無能,無力自證,隻有一腔丹心碧血,請父皇明鑑!”
太子說完之後,手持長劍,跪在地上當著安和帝的面,狠狠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圈——
鮮血噴濺在安和帝的臉上,讓安和帝想到了當時在萬壽宴上,他最愛的十二皇子頭顱落地的那一刻!
安和帝立刻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清流!”
謝玉山字清流,他的字,也就隻有安和帝能叫一叫。
安和帝平日裡也對他要求苛刻,甚少表現得親昵,但此刻謝玉山當他的面自刎以證清白,灼熱的鮮血噴濺而出,安和帝連滾帶爬地跌倒在地。
而後怒吼道:“來人!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皇兒……皇兒!我的兒啊!”
皇後幾乎是在地上爬行著過來,雙手在半空之中亂揮,面色慘白淚如雨下,卻根本連碰都不敢碰謝玉山一下。
安和帝緊緊地按著謝玉山的脖子,謝玉山的眼睛看向屋頂的上方,到了此時此刻,拿命做賭注,他眼中依舊無甚波瀾。
而他這一劍,雖然用了如此瘋魔的辦法,卻至少在安和帝的心中洗清了他無法辯解的冤屈。
按照謝玉弓的籌謀,一切本是萬無一失。
隻不過謝玉弓想到了殺朝臣冤太子,想到了與十皇子一起重傷讓太子再也洗不清楚。
利用多重算計將謝玉山“逼上梁山”,卻萬萬沒想到謝玉山從來克己復禮無怠無荒,竟然也是個瘋子。
謝玉山以命反擊,化解了謝玉弓在皇宮之中的布置,安和帝無法接受第二個兒子在他的面前斷頭。
謝玉山此舉,重新奪得了聖心。
他對待謝玉弓也是不留餘地,絲毫未曾手軟。
他救駕之所以會調動城防營,是因為今夜東宮的勢力幾乎傾巢出動。
勢要將謝玉弓誅殺在博運河之上!
而此時此刻,一艘又一艘的貨船正不斷靠近謝玉弓他們。
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侍衛,卸去了身上所有關於太子東宮的印信證據,化為無數“江湖草莽”,與謝玉弓的幽冥死士廝殺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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