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腔裡面的那一把火越燒越烈,在短暫的迷茫和震驚過後,怒火更像是噴發的火山一般,帶著能夠將人徹底腐蝕殆盡的熔巖,在他的身體當中肆虐。
讓他由內而外,遍體鱗傷。
他不懂。
他根本就想不通!
為什麼他的王妃突然跳入水中離他而去?!
分明經過了一夜的激戰,所有的危機都已經解除,他們隻需要換乘後將十皇子弄得半死不活,重新回到皇城就可以了!
謝玉弓想到這裡仿佛突然間明白了什麼事,十皇子謝玉竹……是謝玉竹!
一定是他和自己的王妃不知道說了什麼,才會惹得她不惜用簪子刺死他!
可是當時外面太子的人一撥又一撥地趕來,謝玉弓根本沒有時間和自己的王妃過多解釋。
也沒有時間去詢問謝玉竹當時到底說了什麼。
謝玉弓現在無比後悔,更是恨不得把謝玉竹拉過來當場凌遲。
但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水面,他剛剛跳下的時候雖然不會水,可是謝玉弓會閉氣。
他分明看到了他的王妃……看到了她不斷朝著水下沉去。
謝玉弓差一點就抓住她了,隻差一點點就撈到了她漂浮在水中的裙擺!
謝玉弓想到那種伸出手卻抓了個空的滋味,心中也像是被燒灼殆盡一樣空蕩。
他有一種無法自控的惶恐,仿佛這一次他沒能抓住她,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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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很快謝玉弓的惶恐就化為了真實,因為他身邊所有會凫水的死士在跳入水中後,一個又一個重新浮上來。
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找到王妃的蹤跡。
每上來一個人都會跪在船隻上面請罪,而每上來一個人,謝玉弓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等到所有的人全部都上來之後,謝玉弓之前因為咳嗽和憤怒激紅的臉已經變為了一片慘白青灰。
隻有赤紅的雙眼,眼中和額角一起遊走的血絲,還帶著一絲“人色”。
“下去救人啊,你們都圍在這裡做什麼,下去救人啊!”
謝玉弓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不祥的老鴉。
燦烈的陽光照不暖他遍體森寒,才剛剛進入九月,隻是初秋,他卻感覺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身體幾乎凍僵了。
死士們才剛剛在水裡泡個半死不活地上來,聽到謝玉弓這樣命令,不得已又重新跳入了水中。
而他們終將一無所獲。
因為此時此刻的白榆順水而下,已經成功和婁娘的撈魚團隊匯合了。
白榆抓著漁網,被婁娘僱佣的船隻從水底下扯到了船上,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劇烈喘息的時候,已經是正午。
炙熱的陽光像一條溫暖的大被,蓋在了白榆被泡後的身體之上,白榆渾身輕飄,那是長時間遊泳之後的綿軟和無力,也是終於重獲自由,擺脫了幻境帶來的沉重和糾結的輕松。
她微微勾了勾唇,閉著眼睛曬著陽光,大口大口呼吸著潮湿又清新的空氣。
而此刻就在他們上遊不知道多少裡的地方,謝玉弓終於意識到他找不到他的王妃了,他的死士被他逼得有兩個人都嗆了水,實在沒有辦法他們隻能停下。
隻能默默地換乘,按照原本的計劃去到博運河的對岸。
烏篷船上,謝玉弓對面的謝玉竹被謝玉弓用一把匕首釘在船板上,謝玉弓手裡拿著一片細細的竹片,直接順著那隻被釘在地面的手的指甲裡插了進去——
“啊啊啊——”謝玉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
謝玉弓滿臉陰鸷,臉上的傷疤未有絲毫的遮掩,結合他此時此刻猙獰的面色,簡直如同活鬼在人間。
他僅僅才離開了白榆一個早晨而已,就已經從一個半面謫仙半面魔的結合體,變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頭。
他把謝玉竹的指甲一個一個剝下來,全程不言不語隻有額頭的青筋始終在跳。
一直到剝完了一隻手,謝玉弓才總算停下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難聽,原本那麼低磁又性感,卻在一夕之間像是被鮮血燒壞了喉嚨。
“你和她說了什麼,我勸你一個字都不要落下。”
謝玉弓近距離地看著謝玉竹依舊執拗的眼神,突然間輕笑一聲,卻像是惡鬼索命的前兆。
“太子給了你什麼好處,才會讓你變成一條會為了他賣命的狗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不把事實全部都說出來,我可以讓你的母妃,你母族的全族,全部都變成狗!”
“死狗。”
謝玉弓的眼神帶著如有實質的殺意和冰寒,將謝玉竹整個人凍僵在船板上面。
但是謝玉竹依舊抿著嘴唇執拗地不肯開口,即便開口也是說:“你的王妃為什麼會跑哈哈哈……當然是因為厭惡你,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什麼鬼樣子!”
謝玉弓並不會被這樣的話激怒,眼睜睜看著他的女人離他遠去,已經把他所有的憤怒都燒空了。
他現在隻想弄清楚,與他每日耳鬢廝磨,與他在床笫之上抵死纏綿。
為了他不惜性命求取封地鋪康莊大道的女人,為什麼突然間要離他而去!
因此謝玉弓的表情毫無觸動,半跪在地上手中抓著匕首,在謝玉竹漂亮的臉蛋上輕輕劃了一下。
謝玉竹當時表情僵硬了片刻,就感覺到自己臉上傳來了撕裂的疼痛。
“啊啊啊——”他比被活活拔掉了指甲嗥得還要撕心裂肺。
謝玉弓把匕首鋒利的刀尖再一次抵在他的臉上,謝玉竹看向謝玉弓的雙眼,和謝玉弓一樣布滿了細密的血絲。
可是謝玉竹顫抖的脊背出賣了他此刻的恐懼,他自小被人稱為“玉竹君子”,被人誇贊臨風玉樹。
可是此刻……他的臉被匕首劃開,像是將他的所有驕傲全部都割斷一般。
“說話啊,否則我會將你變成一個連你的母妃都認不出來的怪物!”
“謝玉弓……你必然不得好死!”
謝玉竹清越的聲音也被壓得很低,像泣血的杜鵑一樣,帶著濃重的詛咒:“還能因為什麼呢?你的王妃你最愛的女人,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你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她對著你這樣的怪物到底是怎麼下得去口的?!”
“她在七皇子的面前獻媚,祈求著要見太子一面的時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說你是一條惡心的毒蛇!”
“你的王妃喜歡的是太子。”謝玉竹不知道此時此刻他自己更像是一條毒蛇。
陰暗冰冷,每說一個字發出的聲音都像是毒蛇在吐信。
作用在人的身上也如同毒液一般侵蝕著人的皮肉血液。
謝玉弓瞳孔微閃,謝玉竹似乎發現了他的脆弱之處,開始瘋狂地攻擊。
“區區一個賤婢生出來的庶女,竟然也敢肖想太子殿下!”
“她為了見太子,不惜對著老七那頭蠢豬獻媚,你是沒有看到她那個樣子,賤人!”
謝玉竹的話音還未等落下,就又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
因為謝玉弓在他的臉上又劃了一刀,這一次從他的額頭越過眼睛一直劈到了下巴。
鮮血徹底灌注了謝玉竹的眼睛,他捂著自己的半張臉在地上滾了好一會。
謝玉弓半跪在那裡看著他,冷冷地說:“如果你還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謝玉竹劇烈地顫抖著,他想求一個速死,可他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力氣,手中也沒有能夠自傷自毀的武器。
隻能任人宰割。
其實他大可以咬舌自盡,或者狠狠地撞在哪裡直接磕死。
可是謝玉竹雖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上船,為了自己的母妃和母族決定犧牲生命。
可他並不想死,誰會想死呢?
蝼蟻尚且偷生。
一個不想死的人又哪來的勇氣去自戕自毀?
他這一次不敢再用言語去激怒謝玉弓,船隻快速地朝著岸邊行駛,謝玉竹甚至在期盼著這一場酷刑快一些結束。
他從來都沒有爭奪皇位的心,他隻想做一個闲散王爺罷了。
可是在皇宮之中,並不是你想要獨善其身就可以的。
所有的親人和母族既是你的依靠,也是逼迫著你,抵在你後心之處必須前行的長矛。
“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謝玉竹說,“你的恭王妃在與你的新婚之夜給你下的便是毒藥。”
“是太子殿下憐你……才會令人換掉了毒藥,隻是讓你毀去了容貌而已!”
容貌有損的皇子不能夠爭奪儲君之位,太子這一舉動便是讓謝玉弓徹底失去了爭奪大位的根本。
“毀去了容貌而已嗎?”
謝玉弓輕笑了一聲,看著謝玉竹說,“那你剛才叫什麼?隻是毀去了容貌而已啊。”
謝玉竹陡然僵死在那裡,仿佛一口氣上不來,活活要窒息憋死。
謝玉弓的匕首又朝著他臉上伸過去的時候,謝玉竹總算拔高了聲音很尖銳地喊道:“我隻是跟她說了當初的真相!她是從老七那裡拿的藥,連老七都不知道準備毒死你的毒藥為什麼隻是毀了你的容貌!”
“她後來跟你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假的,她一直在設法投靠太子殿下,她和你之間隻是虛與委蛇,為保自己的性命罷了!”
實際上謝玉竹甚至有一些佩服恭王妃,到底是有怎樣的心智和詭辯的能力,才能夠將謝玉弓這樣的魔鬼欺騙至此?
才能夠哄得跟閻羅王一樣的男人動了真情,還讓太子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
“昨夜我當著她的面戳穿了真相,她就想用那簪子殺掉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她隻是為了維護她的謊言,免得被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當然要跑啊……”
後半句謝玉竹沒有再說,他不敢再激怒謝玉弓。
可是他的未盡之言不難猜測。
誰會願意和謝玉弓在一起?誰會願意伴著一頭豺狼生活?
謊言維持不住,那就隻有遁逃。
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她從一開始就是想毒死自己,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作為投名狀,投入太子的門下。
謝玉弓雖然早就知道白榆在欺騙他,可是謝玉弓也不知道當時的那一杯合卺酒……竟然是要送他入黃泉。
他有一條腿已經斷了,隻做了簡單包扎捆了兩條木板,斜斜地放著,另一條腿則是筆直地跪在地上。
聽到了謝玉竹說出所有的真相,謝玉弓跪得筆直的那一條腿微微彎曲,最終直接跪坐在地上。
牽動了他的另一條腿,哐當一聲磕在了船上。
應該非常疼,可是謝玉弓好像已經沒有了什麼知覺一樣。
他手中抓著血跡已經幹涸的匕首,微微出神。
他仔細回想著他和白榆之間所有的一切。
成婚的前三個月,他們之間勢同水火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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