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悲也無喜,甚至有些漠然的懶倦與空蕩。
庭砚刻意發出了些聲響,看見林織的神色立刻鮮活起來,眉眼不自覺柔和。
“阿止,你回來了。”
青年扶著躺椅站了起來,即使看不見,他也精準地感知到了愛人所在的方位。
“嗯,從大夫那裡拿了藥,家裡的快要喝完了,今日集市上有新鮮的魚,今晚喝魚湯。”
庭砚的話本不多,但為了讓自己盡量像元止一些,便會多挑著這些話來說,發現其實還不錯,讓他有著真切感。
“好。”
青年帶著笑,伸出還能活動的左手觸碰到了少年略顯冰涼的掌心,和他輕輕交握。
庭砚扶著他進了廚房,讓他在燒著柴火的地方取暖。
無間山上曾一劍破敵的仙尊,未曾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在俗世煙火中將眉間涼雪化為春水。
隻是這令人貪戀的溫情裡,總有吹破虛假的瞬間,如同時不時刺傷人的冷箭,又如同骨中生刺,讓人時不時難忍一番。
“阿止……太……唔……”
阿止。
阿止。
庭砚不自覺收緊了握著林織手腕的力度,在某一個瞬間有著想要捂住青年的唇動念想。
可若是那麼做了,不就是徹頭徹尾的強佔他人之妻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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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本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從一開始,他才是最應當的那個。
他想起青年在忍痛時喚他師叔的模樣,想起青年從未叫過他的名字,自然,以他們之間的身份,林織怎麼會那麼做。
他吻去林織的眼淚,輕聲道:“以後可以喚我庭砚。”
“……庭砚?”
青年的聲音帶著些還未和緩的茫然,不知道愛人為何突然這麼說。
“這是我父母打算在我及冠時為我取的表字。”
青年怎麼會察覺朝夕相處愛人皮囊魂魄下的靈魂取而代之的卑劣,隻會心疼他還未到加冠的年紀,便永遠失去了親人。
“庭砚……嗯……”
青年未曾想他才剛剛喚出一聲愛人的表字,語調便被陡然的攻勢弄的破碎。
隻是以稱呼字的方式稱呼姓名,落在心知肚明的人耳中,總難免有些微妙的不協調。
林織心裡輕笑,當初想要通過分魂這種略顯功利和傲慢的方式渡過情劫的劍尊,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姓名不得不隱藏於他以為是工具的分魂姓名之下。
隻能以這種隱秘的見不得光的方式,從愛人的口中獲得一點自欺欺人的微薄歡愉。
隻是滾了糖衣的藥,在品嘗完外表的甜味後,隻會對苦澀的內核感覺到更加痛苦。
要不是如今身份不合適,林織倒真想笑吟吟再說一句,師叔,你心有不甘了。
如今,可明白什麼叫做情劫?
第276章 師徒的共有情劫
冬至那天,庭砚買了面粉和肉餡回來,打算包餃子。
為此他特地請教過鄰居大娘應該怎麼做,仔仔細細學了才準備自己動手。
林織坐在廚房的小桌旁,被庭砚分了塊面團玩。
“倒也不難,我教你。”
庭砚站在林織身後,用一個幾乎把愛人環在懷裡的方式,手把手教他怎麼擀出餃子皮。
因為眼睛不方便,林織難免弄的不夠圓,顯得有些歪歪扭扭,庭砚卻誇他弄得極好。
林織看不見,卻想到庭砚挽著袖子滿手面粉認真包餃子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
按照庭砚的性子,想必做這種事,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劍尊也會做的極為認真。
雖然是一個魂魄分裂出來的人,但元止的反應大概和庭砚不相同,元止雖然更加年少,但照顧他卻是大包大攬,絕不讓他多費心。
就比如現在,庭砚會分給他面團讓他消磨時間,讓他把注意力放在更具體的事情上,讓他做的事情有更切實的回報,如若是元止,他大概會讓他在旁邊坐著等著享用就好。
沒有孰優孰劣,隻是不同的性格產生不同的結果。
林織又想到了仇或在廚房的模樣,面上的笑意一直不曾下落。
庭砚看著他上揚的唇角,眼眸越發柔和。
當他明悟的時候,便發現紅塵歡愛是這麼有滋味的事。
餃子餡有葷有素,林織吃到後邊,還咬到了一個包著銅錢的福餃。
“嬸子說吃到銅錢的人,今年一定順順利利。”
庭砚低聲道,隻是他的語氣太平和,多少有點哄孩子的意思。
林織彎唇,舌尖頂著吃到的銅錢輕輕咬著,低頭放在了庭砚的掌心中,又對庭砚招了招手。
庭砚俯身靠近,被林織捧著臉親了親。
青年笑吟吟道:“福氣也分你一些。”
庭砚的心跳的很快,他有些含糊的應聲,沒忍住親的更深了些。
夜間,合攏的窗戶掩不住寒氣。
庭砚用靈氣在身上運行了一遍才去了床榻上,以免身上太冷冰到林織。
在秋日時他身上的冷就有些讓人瑟縮了,不過那時天氣還沒有到如今這般,他雖然身上冷著但那還是熱的,林織迷迷糊糊倒也沒嫌他。
但現在卻不行,林織在睡著後都會不自覺地和他拉開距離,這讓庭砚很是懊惱。
他從前終日在無間山待著,又時不時去泡寒潭,根本不會把過低的體溫當回事,哪裡想過有一天會被人嫌棄體寒。
自然,修士是不怕的,可林織現在隻是肉眼凡胎,哪裡會受得住。
想到這些,庭砚忍不住想深了些,淺色的眼眸裡浮著晦澀難辨的情緒,平靜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許暗色。
總會回去的時候,那時會如何,庭砚還未想好。
等林織參悟恢復記憶後,自然能看出異樣。
要說借口,自然也有,不就是最初他想的怕林織出差錯,所以便不得不扮演元止,不得不同人親吻做夫妻……這話他都無顏說出口,實在是顯得太過無恥了些。
別說瞞過林織,連他自己都無法騙過。
畢竟他還讓人念了他的真名,妄圖取而代之。
不過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哪怕沒有魘獸的夢境,總有一日林織也會知道。
身旁的愛人在睡夢中往他的懷裡靠了些,庭砚眼裡的神色被柔和取代,他將林織面龐上的幾縷發絲撥弄到一旁,摟著他入眠。
翌日清晨,庭砚照例幫林織穿好衣服,但他今日卻沒有如往常那樣下床洗漱。
面龐秀美雙眼灰蒙的青年倚坐在床上,怔怔地說:“阿止,我的右腿好像也不能動了。”
林織早有預料,但在這天來臨時,還是不免心裡嘆息。
魘獸的試煉,似乎不是隨意安排的,往往掐著人最難接受的點來折磨。
於他而言,夢中的人生,不能考功名父母雙亡家財盡失,不能算做什麼打擊,哪怕他沒有被01喚醒,他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悲痛。
唯獨不能操控身體這件事,真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不過清楚這隻是一時的,甚至這件事情的發展都在林織的算計之中,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所以他的心態還算平穩,隻是面上還是要表現出痛苦,演給他唯一的觀眾看。
“沒事的,我們先去看郎中,會好的。”
庭砚替林織穿好了鞋子,抱著他下床,帶著他去洗漱,溫聲安慰著他,任由林織將他的手握的很緊,痛意似乎滲透了皮膚表層,讓他的心也跟著發疼起來。
即使這一切在庭砚的預設中,即使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林織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真的,而讓庭砚更無可奈何的是他知道林織沒辦法好起來,除非他能從夢裡醒來。
從醫館回來後,庭砚給林織購置了輪椅。
清瘦的青年病恹恹地坐在輪椅上,顯得越發生機寡淡,如同冬日灰蒙蒙的天。
從巷道裡經過其他人家,鐵匠的門緊閉著,有人說他今日傷了手,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打鐵。
女人的哭聲幽幽,又有人可憐女人喪夫後帶著三個孩子長大,不久前小兒子被拐走,如今大女兒得了病,就要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住在街角的女童抱養了新的狗崽,還養了一條蛇,但狗被蛇毒死,蛇被狗咬死,她呆呆地看著它們的屍體,顯得很是落寞,但大人不懂她的痛苦,催促著她趕緊埋了回家吃飯。
林織用耳朵聽著人間事,又聽著木輪滾動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身後的愛人呼吸聲很淺,但林織能感受到他的憂慮。
事實上要從這場夢裡醒來對他來說並不難,他自始至終都很清醒。
林織微微仰頭,時機未到啊。
新年那天,林織感覺到握著他的那隻手力度一下變重了。
掌心滾燙,如火一樣。
他是否說了什麼,林織不清楚。
他淡笑著,如同迎接愛人回來的每天那樣說道:“阿止,你回來了。”
元止的手指死死按著輪椅的扶手,悲傷地看著林織,忍住了那句脫口而出的‘師兄’。
他擔心他會從這場夢境中醒來,隻留下林織一個人這裡,又擔心會影響到林織,埋下禍根。
“我到底要怎麼做?”
元止想著消失的庭砚,喃喃自語。
是了,庭砚也不知道,否則他怎麼會一直幹耗著,直到難以負擔強行進入秘境和魘獸夢中的雙重消耗,不得不回到身體裡恢復魂力。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清醒。
元止的聲音很小,眼前的青年無知無覺,依舊笑盈盈地對著他的方向。
林織的耳朵已經很難聽見了,他的聽力並不是瞬間消失的,而是在一兩個月裡,一點點的降低,可能過了這個年,哪怕再怎麼大聲地在他耳邊說話,他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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